《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25、入魔

　　没什么大事，二人自然窝在了靠东的那个小房间，看起了那些信。
　　“我看前二十年的，你看后二十年的如何？”
　　“嗯。”
　　李天和把靠上面的半打搁在了屋中的桌子上，自己则把另一部分累到了身旁，也没坐着，就靠在窗边慢慢看了起来。
　　其实还挺意外的，刚开始的内容，讲的多是初见如何，倒也没有那么多不堪入目的内容，有的地方，凭心说，还挺唯美的，如果对象不是自己的话。
　　“你是日月星辰，你是我命中的光。”赵修璟语气平静地读出这句话，手上却逐渐握紧，捏了捏手中这张纸，变得有些皱巴。
　　“我是让你看线索，你没事在意这干什么？”而且还读出来。
　　李天和低头看着自己正在看的那行，上面赫然写着，‘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梦都是你’，李天和表示，也许还是有些崩溃的。
　　赵修璟淡淡地说：“我从来见过，这么能说的人。”
　　“......”
　　其实我也是。
　　李天和内心咆哮，但缓了一口气，强行遏制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在浏览了数十封信之后，他逐渐学会了忽略这种奇怪的言辞，内心也逐渐恢复平静。毕竟，即使再甜蜜动听的话语，听多了也会变得平淡无味。
　　赵修璟面对的情况并不顺利，这是显而易见的。
　　要说哪里不太顺利，那真的是哪哪都不顺利。
　　首先，周烨的信虽然带有一些线索，但实际上只有一两句话是有用的，其余的内容都是来源不明、令人不悦的言辞，很难找到有用的线索。
　　然而，赵修璟知道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他垂下眼帘，细细审视着这些文字。
　　三四十年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足够长了，足够让一个人的回忆变得模糊、重组，足够让人忘记曾经的某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以及为什么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此，人们会不断回忆初次相遇的情景，不自觉地回忆起他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即使是很短暂的对话，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而周烨的情感，就像他的言辞一样，沉重而无法摆脱。
　　这些记忆在他脑海中如同梦境般模糊，这份感情似乎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中，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但这到底是种什么情感，赵修璟并不明白，就像很多年前，他也曾问过自己，喜欢和爱究竟是什么，
　　只是现在，忽略掉那些酸的掉牙的言辞，却能从其中读出一些难以言明的丰富情感，说不清道不明。
　　对于很多年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它就像被装在一个木匣中，只是眼下缺少钥匙，只能看着干着急。

　　“我看完了，你呢？”李天和沉重的深呼吸了一口。
　　虽然这周烨说话实在是太怪了，但这么一份沉重的他所不知的情感摆在面前，实在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天和抬头，见赵修璟手头还剩下一些，便靠近开口说：“要我帮帮你吗？”
　　李天和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让本就思绪打结的赵修璟吓了一跳。
　　他有些慌张，但不知道是为何。
　　李天和忍俊不禁道：“怎么，这周烨又说什么了，给你吓成这样？”
　　“没什么。”
　　赵修璟又想起刚刚李天和说的话，闷闷地回了一句：“不用，就剩一点，我自己看。”
　　李天和伸手想拍拍他的肩，但被很快的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看这信给你吓得够呛。”李天和轻声笑道。
　　“行了，你看吧，我去找孙大娘聊聊。”
　　李天和逐渐找回了戳刺猬的熟悉快感。
　　看着赵修璟的模样，就知道就是个千年老刺猬，平日里与情感绝缘，估计连相熟的活生生的道侣都没有见过，让他看这东西，反应大点也是正常的。
　　“嗯好。”
　　李天和带着戏谑的笑容就走了出去，方才被那信弄得十分喘不过气来的心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李天和走后，赵修璟独自坐在这，看着眼前这些字，实在是有些头晕眼花。

　　“我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
　　“我希望你的身边只有我，可是我也做不到。”

　　短短两句话，让赵修璟陷入了反思，但他想不出什么，便继续往下看。

　　“那赵四，实在令我深感不悦。他对我说，当离你远些，然他又何德何能？犹如湖中之明月，纵知其触即碎，然自古至今，有人不惜坚持不懈。我又岂能自禁于此？”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赵修璟的回忆。
　　当时，就在村长院中，是一个夜晚。

　　李天和在庭院中练剑，却突然听见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天和。”
　　他转过头去，看到是好心收留他的村长，便放下剑，露出一个微笑问：“村长，您怎么来了？”
　　周烨一脸严肃地说：“我让诺儿泡了些茶，渴了我可以让她端过来，当然你过来也行。”
　　“不用麻烦，才练一会，不打紧。”
　　“嗯，有事可以同我说，我先走了。”
　　“好的，村长慢走。”
　　送走了人，李天和还没支起剑，身旁又跳出一个人，李天和还没看是谁，声音就先响起来了，
　　“他不怀好意。”
　　这声音一听便是赵四的声音，李天和头也不回的说：“赵大哥，知道你警惕心强，但村长并无害人之心，可以稍微放松下。”
　　“嗯，我知道，但还是要有所防备。”
　　“不过也是奇怪，村长没有害人之意，你定是能看得出来，为何对他如此警惕？”李天和转过身子走上前问。
　　赵四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轻声说道：“没有，多注意总是好的。”
　　“好吧，正巧赵大哥来了，陪我练练？”
　　“不了，我有些困，去休息了。”
　　“也是，早些休息，明天还要继续找九元玄丹，你身上有伤，也不宜过累。”
　　“嗯，你也是。”
　　“知道了。”
　　赵四自然没有去睡，那只是个托词。
　　他转了个方向，朝厅堂走去。
　　周烨这会正喝着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四走到这人面前站了一会，周烨才回过神来，主动打了招呼：“赵先生，您来这作什么呢？”
　　说着他向赵四身后探了探脑袋。
　　“天和呢，平日里你们不都是待在一起？”
　　赵四神情不变，格外冰冷，低声说道：“你离他远点。”
　　周烨愣了一下神，反而突然笑了，问道：“为什么呢，您是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这么说？他爹吗？”
　　“朋友。”赵四顿了顿，随后继续说：“我是天和的朋友。”
　　周烨的笑容不减，说：“可是朋友应该管不着这个吧，难不成你也——”
　　“我也什么？”赵四皱眉打断。
　　周烨收了笑容，仔细观察了面前这人的表情和眼神，似乎看不出来什么，心中松了口气。
　　“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我也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赵四语气低沉冷漠。
　　周烨的眼神微动，最终叹了口气说：“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有些感情我也控制不住，总之我会抑制住的。”
　　“那就好。”赵四甩袖离去，没有半刻停留。
　　月色朦胧。
　　看着逐渐走远的黑衣背影，周烨不禁喃喃自语：“你又如何能懂我的心情呢？”
　　修士的耳朵灵敏，这种音量的低语沉沉地落在赵四的心头。
　　他心头掀起一阵涟漪，但最终逐渐平静，成为一潭死水。

　　当李天和和孙大娘聊完，微笑着地走进屋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幕。
　　“干什么呢，在那发呆，这信有这么可怕吗，还没缓过来？”
　　见赵修璟微微低着头，睫毛微敛，一幅沉思的模样，手指还紧紧攥着信，给信揉的邹邹巴巴的。
　　“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李天和顺势坐下来问：“看完了吗？”
　　“嗯。”
　　“你这沉思的模样，看完可是有什么感想？”李天和笑着说。
　　赵修璟默默点点头。
　　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回读后感，李天和忍俊不禁，问：“这后半段可是讲了什么，不如讲讲？”
　　“没什么。”
　　就这幅眼角下搭，嘴唇抿紧的模样，不像是没什么。
　　李天和调侃道：“阿璟，这几百年，你会连个女修的手都没碰着吧？”
　　“我没有。”赵修璟先是习惯性地否定，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质疑地反问：“难道你有？”
　　“当然。”李天和淡定地回答。
　　摸摸手而已，还是有的。
　　“哦。”
　　见这人又缩了回去，李天和耸耸肩，转移了话题。
　　“既然看完了，不如聊聊？”
　　“聊他对你情深似海吗？”赵修璟显然还没从上个话题中出来。
　　李天和也不在乎，温和一笑说：“自然是，线索。”
　　“从时间线上来看吧，前二十年的信，从我开始说。”
　　“嗯。”
　　李天和站起身子，来回走动。
　　“前二十年所函之信，内容寥寥，只说了些初见之事，嗯，我指的是我们初来此村之时，你似乎受了些伤，因九元玄丹而来此秘境。”
　　“至于进入此地后所发生之事，周烨也无从得知，仅知我等逗留数日即离去。”
　　“唯一瞩目之处，是此村得到了我们的庇护。看来当年我们曾留下一道真气，因此村中环境较外界好上许多，救命之恩应由此而来。”
　　“然而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之真气经过几百年，已逐渐消散，变成了如此萧条之景。”
　　李天和说完沉吟片刻。
　　“怎么了？”
　　“信中并未说上许多，但是——”李天和轻声继续说，
　　“我未见信中有涉及预言之事，那画像之处，也不过是以救命恩人之名而留存。预言之说，究竟源自何处？”
　　最终，李天和游荡到赵修璟面前，低头问道：“阿璟，后二十年的信中，你可有看到什么？”
　　“没有，内容差不多。”
　　“但也有一点，你没提到。”
　　“什么？”李天和侧目。
　　“这个周烨，终生不婚不娶——”
　　赵修璟的目光紧紧黏在李天和上，李天和听着摸了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
　　“最后入了魔。”
　　李天和脸色微变，随后冷静地问道：“周烨没死？”
　　“我不知，入魔也并不代表现在还活着。”
　　李天和缓了缓，问道：“他是主动的吗？还是——”
　　像现在的村长和孙大娘丈夫一样。
　　“没有人蛊惑他。”
　　“为何这么说？”
　　“为了你。”
　　话音落下，赵修璟的眼中盛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与李天和四目相对。
　　这话没有主语，他不知是在替谁说。
　　“总之他已离开秘境。”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说来，这些年我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魔修，他应当是没找着我？”李天和心存侥幸。
　　“你以为，李天和三个字，修真界有谁不知？”赵修璟语气平静。
　　李天和叹口气，‘李天和’三个字真真是百花谷的金字招牌，几百年来，一直都是，无论是剑修李天和，还是医修李天和。
　　即使他有心低调，谷里人也不同意。
　　“当年我只当他是秘境之中的普通人，也没想着做些伪装，当真是大意了。”李天和脸色微沉，轻叹一口气道。
　　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说：“虽说目前看来我这记忆有问题，可是一个奇怪的魔修出现在我眼前，我怎么会注意不到？”
　　“也许他改名了，又或许他藏起来了。”赵修璟淡淡地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邵生渊和徐应飞的到来也有了解释，因为有这么个人与他们说了此地。”
　　按照李天和这么分析，那么赵修璟将不得不面对最坏的局面，
　　“如此说来，至少几年前，周烨还活着。”
　　拥有至少三百年修为的周烨，几年前还活着，那么几年后突然就死了，这可能吗？
　　李天和不想骗自己。
　　他再次长叹一口气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么一个惦记自己的变态就在外头乱晃，愣是活了三百多年，修为想来也不会低，再说魔修功法向来嗜杀成性，自己身为一个医修，要真碰上了，谁吃亏那还真不好说。

　　天和表示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