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柳》牧神

84、河流

　　“昔辰，昨天晚上我看到了皇帝给你的旨意，而今天早上你出门前什么也没跟我说，我想你不知道要怎么跟我说，既然如此，就不如不说。
　　所以这一次我又不辞而别了，即使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可是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因为早上你说，你还不是西楚霸王，因为时机，既然你还不是，那么你还是要遵循固有的法则，你必须要娶那位公主，对吗？
　　对于我来说，你要娶公主，就像当年湛阳要娶小雅，一模一样，仿佛便是命运的轮回，而我便是那个永远的失败者。在同一条河流里面，我被淹没了两次，命运如此待我，我有何话可说？或许，我名沈散，一世便应了这一个散字，与谁的缘分到末了也不过只是散。无散居，很好的名字，不必改了。
　　……
　　你曾经说，在你的身边便是守住了一个家，当时我很感动，但是我仍然无法决定是否应该与你一起，所以想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着，现在，上天已经帮我们做出了决定。
　　再会吧。”
　　……
　　又到夕阳薄暮的时分，沈散独自一人牵着马从官道上行来，她还记得上次来时的路线，便是在这官道附近。
　　上一次，上一次来的时候可真是焦急，那个时候，为了寻找慕昔辰，把她素来害怕水的事情也给忘记了，结果在这条河流里上上下下地徜徉了几遍，幸亏遇上了一位船夫，方才寻到了他的身影。
　　慕昔辰啊……她毕竟是爱着他的，否则，此时的满腹伤感从何而来？可是，爱也罢，不爱也罢，他如今已经不属于她了，或许他从来不曾属于她么？就像湛阳……只是湛阳已在黄河边上静静地睡去了，慕昔辰却又在何方？大概是在举办他的婚礼吧，想来那一场婚礼必是惊天动地的，当朝骠骑大将军迎娶当朝公主，该是怎样的普天同庆呢！
　　想到这里沈散默默地笑了一笑，蹲下身体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她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自从上一次不顾一切地奔寻过来之后。她伸出手轻轻地触了一下水面，安宁而冰凉，带着那么一点寒意……她缩了手，起身站了起来。
　　她茫然地记起第一次与他相见时候的情景，那是大雪纷飞的异乡，素昧平生的陌路之人，那一次如果不是他向自己伸出援手，只怕她当时便要被冻死了……
　　还有天牢里的那一次，虽然是他亲手将她送进去，可是也是他亲手将自己解救出来的……
　　还有祁三娘的那一口深井，他也是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
　　慕昔辰，慕昔辰……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救我？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你总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呢？
　　沈散蓦然间无比伤痛，胸口沉闷得无法透气，只想趴在马背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把一直以来积郁着的痛苦与压抑统统地宣泄出来，可是，为什么张不开口大声哭泣？她茫然地笑一笑，望着西边即将落下的夕阳，正隐隐地发着一线金光，映着淡淡的云絮。
　　她又低头看着清澈的河流，宽阔的波面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金光，她俯下身掬了水给自己喝，又取了一些清洗着自己的面颊，奔波了好几日了，也该稍稍地收拾一下了。
　　“你是不是也累了？”沈散听见身边的白马发出呼呼的声响，转头看一看它，微微一笑，将它牵到了河边，让它自由地饮着水，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皮毛，光滑柔顺，她又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耳朵，说道：“喝点水吧，休息休息我们还要上路呢。”
　　那边的河面上有一叶竹排顺水飘了过来，上面有一位戴着斗笠的艘公立着，她又瞟了一眼金色的夕阳，回头见那白马仍然低着头饮水，便轻轻地笑着说道：“怎么你还没喝够吗？可是你已经喝了很久了，我们先上船，等到了那边再喝，好不好？”
　　那马儿却不肯听她的话，只低着头一直在饮着水，她轻轻地抚了一下它的毛皮，正想强行地牵它过去，只见马儿抬起了头来，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声，沈散怔了一下，说道：“怎么了？”
　　“我说，你这喜欢与马说话的习惯可是一点没改啊！”忽然间沈散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心里一惊，急忙抬头看去。
　　只见那叶细长的竹排已经滑到了自己身边，而那名个子高高的艘公也正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缓缓地摘下头上的斗笠，是一张好看而年轻的面孔，他的唇边流露着淡淡的笑意，还有一丝惯有的嘲讽，他用竹篙轻轻地撑住了竹排，安静地凝望着她。
　　“慕昔辰！”沈散大吃了一惊，愕然地看着他，说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来这里，我就不能来了吗？”慕昔辰微笑着说道。
　　“可是，可是……可是你不是应该和那个公主结婚了吗？”沈散依旧怔怔地看着他，说话依旧是结结巴巴的无法连贯。
　　“说到这件事情，我还得好好跟你说说，你怎么可以夜半三更地翻我的东西呢？”
　　“我……我是觉得你有些怪……”
　　“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我缺乏信任，”慕昔辰微微一笑，只见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却已经不是锦缎丝绸的质料了，身后背着一柄纤长的宝剑，正是她的那柄……他轻轻地撑了一下竹蒿，便轻灵地跃上了河岸，他望着她，慢慢地摇头，说道：“为什么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心里有疑惑不当面跟我说出来？”
　　“我以为……”
　　她的话未说完，慕昔辰已经迅速地将她揽入了怀里，“你以为？！”他似乎有几分怒气，抱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但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沈散听见他轻轻的笑声，话里却有几分嘲讽的意味，说道：“你如何以为别人的心？”他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怀抱里，轻轻地抚着她纤瘦的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个傻子！”
　　沈散积蓄已久的眼泪霎时全部奔涌了出来，在他这样一句轻轻的埋怨声里，她抱住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地哭泣，忧郁、伤痛、安慰、喜悦……还有幸福的眼泪，统统地宣泄出来。他终究没有放弃掉她，他千里迢迢地追上她的脚步了，以后的路要怎样走，她还不知道，可是有这一刻，已经足够了。
　　“好了，看见我了还哭？”慕昔辰却在笑着，他说道：“弄湿了我的衣服可是要你洗的。”
　　沈散慢慢地抬起头来，仍然带着泪光，他便轻轻地帮她拭去，含着一丝疼惜的微笑，口里却依然带着一些埋怨，说道：“每次都是不辞而别，留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说些什么命运的轮回，一世的孤独……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真以为一走了之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沈散默默地看着他，她稍稍地平静一些了，便说道：“你还回去吗？”
　　“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他笑着说道。
　　她心里一阵喜悦，几乎有些怀疑了，只喃喃地说道：“那……公主怎么办？”
　　“你又何必替她操心，”慕昔辰笑着说道：“以后她若见了你，只怕还得乖乖地叫你一声大嫂呢。”
　　“啊？”沈散又是惊了一下，说道：“你弟弟娶了公主？可是公主看上的不是你吗？”
　　“这件事情说来复杂，我只能说，我用骠骑大将军的身份为自己做了最后一件事，”慕昔辰看了一眼西边已经落下的夕阳，将那竹排移近了些，说道：“走吧，你不是要去陈家村吗？”
　　沈散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却没有握上去，她轻轻地问道：“为什么？”
　　慕昔辰望着她，微笑着的神情再次流露出了深情，他将她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说道：“因为你怕水，所以，我不能让你在同一条河里淹没两次。”
　　沈散听着，只觉得心里的鲜花悄然地绽开了，还有脸上的，她相信此刻她必然流露出了极幸福的神采，因为慕昔辰看着她的眼光也充满了柔情与愉悦，她轻轻地回握他的手，主动地上前将他抱住了。
　　慕昔辰微微一怔，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欢喜，于是他丢开了竹排，将她拥抱得更紧了。
　　“慕昔辰，”她说道：“如果你喜欢，我愿意跟你回去。”
　　“是真的吗？”他笑着说道。
　　沈散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可是慕昔辰却轻轻地将她推开来，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说道：“你肯对我说这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是我们不回去，至少暂时都不回去了。”
　　“那……你父祖的基业怎么办？”
　　“不是还有少辰吗？他也应该管事了，”慕昔辰说着，将那竹排再次拉近，然后自己先将马拉了上去，又伸手将她拉了上去，他笑着说道：“你看看你，牵了我府里的好马，又拿走了我随身的宝剑，却单单地把我抛下，这算哪门子道理？”
　　沈散在竹排上坐下，手指触着清凉的水，听到他如此抱怨，便轻轻地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过了一会她问道。
　　“不来这里你还能去哪里？”他笑着说道。
　　“真的……不回去了吗？”
　　“真的。怎么你还在纠结？”他笑着，竹排却是越划越远了，过了一会说道：“要是你觉得内疚，嗯，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好不好？”
　　……
　　“沈散，我想过了，我们可以把陈家村买下来，好好地经营一番，这是个不错的地方，既适合隐居避世，又可以做些事情，而且到时候就我们两个人居住，哦，还有我们的孩子，岂不是妙事一桩，你觉得怎么样？”
　　“你可以改改你的奢侈作风吗？还有，你想赶那些住得好好的村民走？”
　　“他们可以不走，而且我们也需要有人来照顾不是？”
　　“慕昔辰，我说你……”
　　……
　　“你说，雁回与唐公子的事情怎么办才好呢？我实在不想看到雁回这么痛苦。”
　　“呃……你可以少管点别人的事吗？多放点心思在我身上好不好？”
　　“这件事情你也有责任啊，你忘记那个时候是谁那么热衷帮人家做大媒的？”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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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话音越来越远了，一叶孤舟在夕阳映照的黄昏里徐徐地流动着，渐渐地成了小小的影子，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断地荡漾开来。
　　是的，一切理当如此。

作者有话说

　　就这样吧，全文完工，坑品超好的一个人啊，呵呵！
谢谢支持的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