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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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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湛阳与穆小雅的亲事当在三日之后举办,可是沈散已经在三日之前的某一个清晨,所有本门弟子都还没有起床更衣的时候便早早地出了门。她知道这样或许更加适合她,即使劝解自己要放下这一段感情,不放下也无计可施了,却依然无法直接面对那满堂的红色喜庆,何苦要让自己如此吃苦?走得远远的,等到事情办完了,时间也过去好久,大概会好些吧。
遵照师父的吩咐,沈散换了一身男子的打扮,束起头发,扎上绢巾,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的棉袍,再罩上一件藏青色的斗篷,北方的雪会一直下个不停,天气自然更是寒气彻骨……此时不过才是一月。她骑了马从县城出发,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前行,师父的叮嘱是各派高手将会在京城某个会馆里集合。一路上她停歇的时间极少,除了遇上大雪实在不能前行之外,多半时候她都在赶路。
这一天的雪忽然间又大了起来,沈散赶着马匆匆地驱驰着奔过狭长的雪地,路面上早已经被铺了一层又一层极厚的雪,马蹄陷在雪里速度缓慢,而且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摔倒,她不得不异常谨慎地骑着,而且有心减慢速度。在上一个城镇里她已经打听过,距离下面一个县城大概还有十几里地,平常策马奔跑不会费很多时间,可是今天却是不行了。
雪下得更加大起来了,真正如一朵一朵的花瓣般在天空中绽放,然后亭亭地降落下来,美则美矣,却让她心里暗暗地叫苦,此时此刻如果不尽量地离开这里,奔到下一个县城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来的话,只怕会丧命于此,而看看天色,夜幕又将要降下来了。她想到此处便向着马股狠狠地抽了一鞭,那马正犯着懒劲,猛地一个激灵,急忙地扬起蹄来,向前跃去。
沈散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地马蹄一抬,身躯一动,那马竟然一下子迅雷不及掩耳般地滑了出去,她大吃了一惊,正想要腾身起来做个动作,但无奈此时的身体也已经变得僵冷,一时无法正常舒展,只重重地连人带马地摔出了几丈开外。雪是极厚,因此身体上倒不觉得很疼痛,她急忙起身去看那马,却见它已经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起来,”沈散叫道,一边去拉它,可是马儿却并不肯,它大概是太累了,沈散继续叫道:“快起来!”
马儿的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她,似乎在说着些什么,它看起来疲惫不堪,沈散无奈地与它对视着,无论如何它非得起来不可,否则他们都会死在这里的,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气温,不需要太多时间便会冷得变成雪人,以及雪马……
“起来!听见没有?你起不起来?起不起来?再不起来我要抽你了!”沈散叫道,又急又恨,起身寻来那条马鞭,咬着牙狠狠地便要一鞭抽下去,可是忽然间鞭子一紧,却不知怎地抽不动了,她怔了一下,回头望时却见有匹极高大的白马在自己身后,马上正坐着一位身材极高的男子,他的一只手扯住了她的鞭子,她微微怔了一下,竟不知他是几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它已经很累了,”那男子的声音有些低,话也说得安静。
“我知道,”沈散说道:“可是它一定要起来,否则我们都会冻死在路上,”她说着想将鞭子从他手中抽出,可是却无法用力,她的心里微微惊了一惊,知道此人多半也是高手,实力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便说道:“请放手好吗?”
那男子松开了手,从白马上跳了下来,却说道:“不必抽它,抽也没用,”说着俯下身去看着她的马匹,不知怎样轻轻地挠了哪里一下,那马动了一动,勉力地自雪中站了起来。他自袖间取出一块东西,轻轻地帮那马拂去了一些白雪。
沈散见马儿已经立起,心里对他大是感激,说道:“多谢你帮忙!”
男子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手上的东西,沈散打量他一会,他的身材极高挑,穿着一袭绛紫色银线滚白边的长斗篷,里面看不清楚,大略也是锦袍之类,看这衣服应该不是一般身世的人家,而且回头观察他骑的那匹白马,个头高大,极其神骏。
他走回自己的白马旁一跃而上,身形极轻盈,然后说道:“雪很大,快离开吧!”
沈散点头,可是刚才的教训却让她心有余悸,万一马匹再一次地滑倒可如何是好?那男子看着她,见她只是伸手拉着缰绳,却没有上马,他忽然间怔了一下,问道:“担心马再滑倒?”
“……是的。”
男子又下了马来,走到她的身边,问道:“你是不是也到前面镇上?”
沈散又是点一点头,男子便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缰绳,说道:“我们先换一下座骑,到镇上再换回来。”
沈散闻言吃了一惊,说道:“这……可是你的马比较好……”
“我的马自然比较好,踏雪无痕如履平地,所以根本不会存在滑倒的可能,至于你的这一匹可就不好说了,”男子的声音仍然是安静的,他一直也没有怎样地看她,此时却推开了她去,自己上了她的那匹,接过她手里的缰绳,说道:“再耽搁下去你真会死在这里的。”他说着伸手一拍马股,那马竟然极听他的话,荡开四蹄便奔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形势也的确容不得她继续耽搁下去,何况她的马已经让他骑走了,沈散便也急急地上了这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幸而这马并没与她闹脾气,只轻快地踏着皑皑的白雪,扬起阵阵的雪花。
他的这匹马果然是极好,骑在上面既安全行动的速度又极快,只不过稍许的功夫,一条白茫茫的狭长小道便已抛在身后了,而前面被白雪覆盖着的雪白一座城镇已经在他们的面前。前面男子的速度却也相当快,而且一路上都没有再打滑,他骑得如此稳当,倒也让沈散感觉到奇怪。
男子骑着马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沈散便也下了马,与他交换了马匹,他说道:“你也住客栈?”
沈散应了一声,男子放下缰绳,走进了客栈,她也跟着进去,这是一家并不大的小客栈,但是外面里面全然两个世界,外面白雪纷飞,里面却是一派温和暖意,有不少的客人正坐在楼下的大堂之内喝着酒,也不知他们原本是住客,还是吃了酒便要继续上路的……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正缩着衣袖站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那样子困意浓浓。
男子走到柜台前,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伙计兀自没醒,他便重重地击了一下,惊得大堂里的客人们也向这边侧目过来,伙计自然也吓得惊醒,睁眼见是两位年轻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位衣着华贵,但是脸色不豫,便急忙地堆起笑容来,说道:“客官,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男子静静地说道,声音虽然不高,却自有一种威压的感觉,他说道:“去把外面的两匹马牵到马厩,好好地喂些草料,我明天还要上路,还有,准备两间干净的上房,宽敞暖和的。”他说着自袖间取出一只紫色的绢丝钱袋,拿出一锭银子掷在案上,看样子足有十两重。
沈散微微怔了一下,再去看他,他的神色却是极冷淡。
那伙计的眼神只在银子上面了,一边一迭声地点着头,一边叫了另外一个伙计去外面牵马,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客官,小店是小本生意,只怕找不开这个……”
男子也不在意,说道:“那就不用找了,去把房间打点好,还有给我弄些好酒来,”他说着解下身上的那件紫色斗篷,掸去上面白白的一片片雪。
“是,两位客官请先在大堂坐一坐,小的即刻拿酒上来,”伙计引了他们到靠窗的桌前坐下,便匆匆地下去办事。
沈散也将斗篷解下来,身体刚才冷得似冰,这会子倒是好了许多,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将手上的剑放在桌上,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男子的眼光盯在了她的那柄剑上,那是一柄修长而显得纤细的长剑,暗红色作底,剑鞘上镶嵌着薄薄的几片银色,柄首握处流云纹饰雕刻,倒是极精致的,他的目光又看了她一会,此时沈散正低着头拍棉衣上的雪,忽然听到对面的人在说道:“第一次出门吗?”
沈散闻言怔了一下,抬头看时却见那男子也在看着自己,他看起来与湛阳的年纪相仿佛,也可能稍长一些,眉目之间的英俊与挺拔却不是湛阳可以比拟的,而那气质也不同,湛阳多半时候都是温和,他却有几分冷峻,说话的态度也颇有些威压,虽然只是束发扎巾的寻常江湖人士打扮,可是一袭暗紫色锦袍花纹优雅,装饰华贵,也不会是寻常人家可以穿得起的……此人极有可能是官府中人,或者世家子弟。
想到此处沈散稍稍提了点心,便答道:“不是。”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此时伙计已经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酒,给二人各倒了一杯,然后站在一边,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客官,本店只余下一间客房了,二位……是不是凑合一下?”
沈散闻言一惊,正想说话,男子却已经喝着酒说话了,他说道:“那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凑合一下?”
伙计有些不安了,急急地解释道:“本来想着还有几个房间的,但不想今日来的客人特别的多,一转眼就都订出去了,就是现在这一间,也是我们老板把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客官,请您好歹体恤点小的们,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安排了不是?”
男子闻言将目光转向客堂上坐着的一众客人身上,冷冷地一扫而过,说道:“真有那么多人住店?”
那伙计点头如捣蒜,看看他,又看看沈散,大概是觉得后者看起来相对面善些吧,急忙地说道:“这位客官,您就劝劝那位客官吧,我们实在已经想不出办法来了,否则的话他花了那么多的银子,我们拼死也不会得罪您二位不是?客官……”
沈散也不知应该如何处理,抬头看他时他却正在喝酒,仿佛这件事情顷刻之间便与他没有关系了,她摆手打发了伙计走开,想了想说道:“反正也只是一夜,别难为伙计了。”
男子看她一眼,说道:“你不难为吗?”
“我……”沈散一时语塞,竟不知要如何说话,对面这名男子不但给人高贵冷峻的感觉,似乎更有那么一种神秘莫测的味道,这让她心里不自在,她摇了一下头,顾自将那暖暖的酒倒入了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