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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失控的后果 ...

  •   沈淮棠眼睫微颤,心脏微微一动。

      江未仍是那副矜贵傲气的模样,沾沾自喜地说:“哎呀,喜欢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我英俊潇洒风流儒雅……你不承认也没事,我都理解,理解。”

      她仍沉默,面无表情凝视他。
      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否则在这种情况下,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承认喜欢,好似不大坦诚,不管是对他亦或是对自己。
      可承认喜欢?那感情似乎太浅薄,像是朦胧的好感,仅仅是基于他漂亮的外表与舒心的气质……
      虽然他现在这表情,实在太欠揍了。

      但整体而言一如江未所说,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喜欢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啧,真不承认啊?”
      江未打趣似地凑近沈淮棠,整张脸在她眼前放大,唇角绽放肆意的笑容,“你知道吗?你喜欢我,所以才见我就困。”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心理学家说,跟生理性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会觉得很有安全感,很放松,可以缓解焦虑与压力,所以才容易入睡,也容易获得高质量睡眠。”

      生理性喜欢?
      沈淮棠头一回听到这词儿,有些疑惑。

      江未拿出手机,给她念网上看来的字句:“如果你对一个人生理性喜欢,就会控制不住的靠近,忍不住想要闻对方身上的气味,想要触碰对方的肌肤,激发最原始的欲望,满眼都是对方,身体比大脑更清楚,因为这是基因的选择。”

      他念着念着,不知想起什么,耳朵尖尖倒是红透了,更衬得那颗红痣鲜艳得很。
      然而他一抬头,却对上沈淮棠茫然而正直的眼神……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碰过他吗?好像没有吧?这试也没试过的事情,哪里说得准呢?

      江未等了半晌,确信自己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想要瞪她,却又难以与她对视,只能恶声恶气地嚷嚷:“算了!跟你讲不清楚,反正你喜欢我!知道了吗?”

      沈淮棠:?
      莫名其妙,男人心海底捞。

      江未羞赧得快爆炸,气急败坏地跑出栖居,而站在门口念诗的达拉斯对他的上蹿下跳早就习以为常,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沈淮棠在梦港岛的日子逐渐走上正轨后,江未的假期结束,回学校上课去了。

      达拉斯上午都会在栖居,沈淮棠照常在下午结束治疗后,去栖居接班,给江未看店——顺带罩着他的外套睡个午觉。

      江未身在曹营心在汉,废话没人听很郁结,又时刻牵挂着小哑巴又该做噩梦了——他也不想的,但小哑巴真的非他不可,真是没办法。
      一旦有时间,他就急吼吼地跑回来,只要推开栖居的门,就能看到沈淮棠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

      细碎的光流淌过她漆黑的眼睫,她呼吸浅浅,却拢住他所有的欲言又止。
      江未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

      直到她再次醒来,他才再次喜上眉梢,快乐地同她分享一大堆新鲜的岛外见闻。

      有一回,江未回梦港岛时,没在栖居里见到沈淮棠,问了达拉斯,才知道她去了医院社区里筹办的集市。
      这里卖东西的大多是精神疾病患者及其家属,当然也有医护人员辅助。

      江未踩着单车风风火火地刮来,肩负夕阳般灿烂,脸上带着漂亮而傻气的笑。

      沈淮棠正在帮忙打果汁售卖,心情尚佳,见到江未还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这次他回得那么早。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神采奕奕的江未便从身后抽出一束花朵,献宝似的递上前:“小哑巴你看,绿玫瑰!见过没有?”

      那是一束白绿渐变的厄瓜多尔玫瑰,名为莫吉托,花瓣是清透的绿色,花心却是奶白色,看上去漂亮极了。
      然而沈淮棠观赏片刻,刷刷刷写上几个大字:“卷心菜!”

      江未哈哈大笑:“我就知道。”
      沈淮棠接过莫吉托,脸埋进花朵里,闻到幽幽的馥郁香气。

      他们肩并肩走下山坡,江未推着自行车,滔滔不绝地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也一如既往认真听着。

      某种程度来说,江未的确是沈淮棠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之一。
      因为她在上岛后就没有用过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主治医师也赞成她这个行为,外界良莠不齐的信息容易扰乱她的心绪。

      而有关于沈淮棠生活中的一切,保姆都会每日汇报给云姨,云姨每个月也会来看她一两次,所以家人也较为放心。

      梦港岛的生活节奏本就缓慢,她逐渐适应后,更是觉得电子设备无关紧要,用不用都差不太多,心态倒还不错。

      倒是江未思前想后,扭捏半天才说:“小哑巴,你如果有什么想要我从外面给你带来,可以给我发信息。”

      沈淮棠摇摇头,写道:“我不用手机,而且云姨和保姆把我照顾得很好,我不缺什么。”

      江未碰了个软钉子,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质问道:“难道在我离开的时间里,你一点都不想跟我说话吗?”

      沈淮棠与他对视,片刻后认真写道:“想,可我生活固定乏味,不像你每次都有新鲜事可以说。”

      江未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她观察他的表情,大概悟到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又写:“以后,你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一束花吧。”

      要岛上没有的花。
      江未好似接到圣旨,下次回岛之前,精挑细选一束妙丽的金丝雀黄月季。

      然而他抵达港口,翻了栏杆抄近路回到栖居,店里只有达拉斯正在打磨着手中的木质小象。
      江未抬眸看了看钟表,以往这个时间,沈淮棠应该都会在。

      达拉斯瞧他一眼,将圆圆的眼镜片往上推了推,说道:“梅拉斯修女去世了,或许她去教堂参加葬礼了。”

      噩耗来得突然,江未一时诧异,不过他知道沈淮棠特别喜欢在老修女的花田溜达这件事情,于是将行李与花束放下,转身出门,骑着自行车往教堂去。
      他远远地在大门处,往里面一扫眼,并没有看到沈淮棠的身影,又转身去别处寻找她。

      沈淮棠在无人问津的沙滩,仰面而躺。

      江未在不远处停车,海风鼓起他衬衣的下摆,他凝望她,像是在凝望一具半死不活的躯体,魂魄尽失。

      认识以来,他虽然知道他有疾病,却从来没有直面过她如此外放的痛苦。
      他一时惶恐,不知平日里她是否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扼制内心的黑云压境,今天崩溃至此,不过是再也压不住了。

      或许是顾及不上,沈淮棠当天没有吃药,所以也没有犯困,她一直都非常清醒,清醒地煎熬着。

      她望着天空,漫长而执着地沉默着。
      而在她世界中,所有的庞然异兽都在阵阵潮水声里仰天悲鸣,如泣如诉。

      直到江未踩着浪花而来,她心如刀绞,却没有眼泪,只沙哑地说出生病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可以抱你吗?”

      海潮涌来又褪去,那朵红色的海棠随着海浪飘走,就像是带走了她的心脏。

      那天傍晚,江未把沈淮棠背回公寓。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如同濒死,伏他的脊背,脑袋歪歪靠着,双手垂落,随着江未的步伐摇摆着。

      保姆见到这般虚弱的沈淮棠,大吃一惊,赶紧抱她进屋,喂过药,仔细擦了脸和身子。
      不过她虽然虚弱,但情况尚好,没哭没闹,等药效发作后,自会乖乖陷入沉睡。

      整个晚上,沈淮棠都在频繁地梦魇。

      其实她非常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掌控欲极为强烈的人,否则无法维持家庭的稳定。
      然而掌控感的背后,是对未知与不确定的恐惧,她的背后是悬崖,决不能退后哪怕一步。

      因此,来来回回的梦魇中,全是无尽的失控,那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也是她最恨的事情。

      那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夏日下午,铃声响起,高考结束,人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沈淮棠长舒一口气,走出考场后,竟然远远地看见班主任在招手,面容带着某种宁静的悲悯。
      待她走近,班主任欲言又止片刻后,轻声说:“淮棠,刚刚发生一件事情,你听了之后别太激动。”

      沈淮棠预感到什么,嗡的一声,脑子里的那根长时间紧绷的弦,就此断裂。

      掌控感决堤,事态以无法控制的速度急速崩溃,连带着她本人都像一朵转瞬即逝的花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衰败腐烂。

      认领尸体,进行资料填报,准备后事,沈淮棠木然而冷静地处理完一切事情,直到云姨回国来帮她,才勉强松懈三分。
      当一切化为灰烬,她发现左手难以自控地颤抖,云姨紧紧握住她那只手放在心口,却怎么也捂不暖。

      为什么厄运会发生在她们家。
      为什么命运不能对她网开一面。
      为什么,她已经做得足够仔细体贴,还是走向最坏的结果。

      她的疑问都不会有回答。
      生活的唯一支点就此崩溃,失控所带来的后果,即是她倒退一步,坠入悬崖。

      然而悬崖下却没有底,她只能永无止境地做自由落体。

      沈淮棠没有眼泪,却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漫长的失眠腐蚀着她的神经。
      她长时间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处在木僵状态,不知白天黑夜,没有任何事情能激起心中的涟漪。

      直到某一个寂静的夜,她看见床脚安静盘旋着的蛇三。

      小山一般的巨兽,三只恐怖的蛇头,巨大的翅膀,蜿蜒在床底的尾巴,月色在它的鳞片上划过暗色的光。
      黄金竖瞳像是夜晚的两个灯笼,蛇三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细细的信子上下翕动,发出怪异的声音:“乖乖,睡不着吗?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她缓缓地点头。

      后来,异兽跪坐在少女身边,巨大的翅膀将她护在怀中,慢吞吞地为她讲起一个又一个玄幻的故事,直到她终于沉沉睡去。

      孤单的沈淮棠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
      可她同时也发现,胸口仿似堵住一团黑色的棉花,卡死她的喉咙。

      她说不出话了。

      时隔一年,悲恸终于席卷而来,像一只巨大的手禁锢住她的下颌骨,强迫她正视失控以及失控所带来的风暴与海啸。

      这一年,她像是被硬生生撕开成为两个人,表面上冷静处理母亲后事,乖巧跟随云姨来到梦港岛,其实内心强烈拒绝母亲自尽这件事情,甚至出现异兽幻觉。
      那是母亲的代偿,她极为依赖。

      而修女的死,似是一记重锤迎面砸落,让她再次面对——死亡是不可控的。

      混混沌沌的噩梦之中,沈淮棠忽然听见咚咚咚的声音,似乎是谁在敲击着什么。

      她费尽全力地撑开眼皮,光芒渐次落入眼中,用力地眨眨眼,才终于回到人间。
      真是精疲力尽。

      敲击声仍在继续,她意识到是从窗户传来,缓缓转头后,发现窗外竟然有个人。
      仔细一瞧,竟然是江未。

      窗户锁的很严,他进不来,可她的公寓是在三楼,这家伙是怎么爬上来的?

      江未见沈淮棠转醒,明亮一笑,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他挥挥手,示意她不用起身,而后放下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支漂亮的金丝雀,嫩黄色的花瓣朝着天空柔柔绽开,像是黯淡生活中唯一的希望。

      送完花后,江未就走了。
      可沈淮棠脑海里反复涌现他的笑,像一颗太阳,照亮她晦暗的梦。

      昏沉之中,又觉得自己可笑。

      保姆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来看见她醒了,高兴地来探她的额头:“谢天谢地,你可足足睡了快两天,还发着高烧……现在好些了吗?”

      她喂她喝了些水,吃了药,又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些,才起来将窗外江未的礼物拿进屋来,放在书桌上。

      沈淮棠趴在桌上,凝视着月季,不知能开几天,想种起来,又不太会园艺。胡思乱想间,她决定去问问老修女,却蓦然意识到前两日是修女的葬礼。
      愣神半晌,她忽然落下泪来。

      直到羽鲛人出现,用绚丽的鱼尾卷过她的身体,长长的喙梳理她的头发。
      她贴着它冰凉却紧紧的怀抱,静默许久,才终于轻声说:“谢谢你,明天见。”

      到点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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