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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照金山 ...

  •   沈淮棠靠在江未的肩头,再次看向遥远的天边,流星仍在不停滑落,给高山起伏的边缘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

      她感觉他在温柔地抚摸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落在耳边的声音也轻轻的:“阿棠,谢谢你。”

      沈淮棠抬头看他波光粼粼的眼。他的指腹浅浅地落在她脸上,眷眷抚过,似是捧着无上珍宝。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然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到最后,他也只是克制而温和地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挽至耳后。

      “抱歉。”他松开这个拥抱,露出一个平静而疲惫的笑。

      沈淮棠分寸感极强,并不对此有任何评断。她没有恢复记忆,若是一反常态地主动安慰,倒像是在可怜他,也违背本心。
      可她也不忍心无动于衷,片刻后,只伸手捏捏他垂落的指尖:“我们坐一会儿,把流星看完吧。”

      他们爬上越野车的车顶,一个盘腿,一个坐在边缘晃荡着双腿,又开始喝金秋酒吃蜜瓜。

      只享受当下,倒有另一番惬意。
      暧昧的气氛略有留存,却被强行按住,尽量不去想。

      醉意染上江未的脖颈脸颊,他仍然聊着趣事,就算提起曾经,说的也大多是平淡琐事。

      例如,在他的印象中,沈淮棠就是一个无敌睡神。
      虽然他知道那是药效副作用,可亲眼看着她平日里在他店里偷闲时,或是在教堂长椅上听礼拜赞歌时,以及在沙滩边晒夕阳时,总能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就睡过去……还是小有震撼。

      沈淮棠对此保持怀疑,按照他们所描绘的她曾经的性格,很是严谨警惕,怎会如此没有防备心?
      江未想想说:“你那时跟我说,只要在自家床上睡,就会噩梦缠身,这或许是一种创伤后遗症。”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人不能不睡觉,既然在家里睡不了,在外面控制不住睡着倒也说得通。
      ——精神药物所带来的嗜睡,那可是真正的“昏迷”。

      不过,她如今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过激的情绪,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

      母亲,妈妈,沈如风。
      沈淮棠每次看到她的照片,身体里会泛起本能的爱意与苦楚,可无法探寻来源。
      她只能从别人口中,或者日记的只言片语中寻摸到一些岁月的痕迹。

      母亲生她、养她、看顾她,待她年纪大些,便开始照顾患病的母亲。
      她们血脉相连,盘根错节纠缠十几年密不可分,而后母亲的离去,似是手起刀落,将那虬结在一处的联系连根斩断,给沈淮棠带来前所未有的灭顶打击。

      在此之前,沈如风是一名音乐家。
      作为家中受宠的女孩,她很小就拥有一台钢琴,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稀有昂贵的乐器。
      她的前半生,就像她的名字,如风般自由自在,年纪轻轻就写出无数人羡慕的细腻悠扬的调子。

      沈如风给予女儿优渥的生活与满溢的爱,耐心地教她认字念书,弹琴唱歌。
      夏天时,她们穿着款式相仿的雪白连衣裙手牵手去逛街散步,一人买一根绿豆棒冰。就算是寒冷的冬天,她们兴致来了,也会坐很长时间的火车,去遥远的北方旅游,只为看一场难得的漫天大雪。

      直到上学的年纪,沈淮棠都不想离开母亲,沈如风抱着她说:“想妈妈的时候,就站在有风的地方,就是妈妈在拥抱你啦。”

      后来,母亲生病了。
      她的精神分裂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正常人并无差别——长时间地在床边看书,或者弹琴,与她交流的时候,也如幼时那般温柔可亲。

      但偶尔,她弹琴到一半,会开始歇斯底里地砸琴,而后伏在琴键上大哭,不让任何人靠近,固执地认为有人要害她。
      她说,总有人教唆她变成真正的风,从楼上一跃而下。

      所以沈淮棠和护工需要时常盯着她,让她好好吃药,不能藏药,也得防止她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因此,曾经的沈淮棠总是精神紧绷、控制欲强——和病人讲不通道理,只能尽可能地去预防一切可能会发生的危机。

      这几乎让她精疲力尽。
      可每次看到母亲痛苦,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母女连心并非空话。

      病情恶劣的时候,沈淮棠只能送母亲去住院。医院的探视时间有限制,需要主治医生批准,大约半个月才能见一次。
      母亲很依赖她,每次见面都像个委屈的小孩,讲述自己在医院特别听话,为什么还不能回家呢?
      沈淮棠只能哄着,带些书籍或是音乐玩具,给她在医院里打发时间,等医生允许回家观察后,再将她带回来。

      如此,循环往复。
      循环往复。

      那应该是一段非常煎熬的日子。
      放不下生病的母亲,又得忙于自己的学业与生活。
      可是沈淮棠现在并不记得那些细节,唯剩对流年中那个焦头烂额又彷徨失措的少女片刻的怜惜。

      江未认真地听着她简单的诉说,不置一词,只温和地颔首,似乎理解她所有的言下之意。

      沈淮棠想,以前她应该也和江未说过不少母亲的事情吧,不知那时候的版本与现在有何不同?
      可她没有问,没有必要。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长发,又温柔而走,她眯了眯眼。

      沈淮棠决定转移话题,问道:“说说看,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呢?”
      江未撑着腮帮子,思索半晌说:“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她并不意外。
      不少东亚父母似乎都有这个问题。

      而江未继续说:“我和我哥的房间里,一直都装有监控,后来我跟奶奶离开便罢了,我哥直到成年,监控都没有拆。”

      仅此一句,沈淮棠的脖颈仿佛被掐住,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直接将她淹没。

      “你们……没有反抗过吗?”沈淮棠忍不住问,难以想象要怎样忍受如此束缚。

      “当然,但我妈收拾我们的方法实在多了去,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她手里。”
      “我们的生活循规蹈矩,每周老师来家里上课,医生来检查身体,裁缝来量体裁衣……一切条理分明,精致刻板得欲语无言。”
      “然而只要反抗,等待我们的就是被关在禁闭室,禁食禁足禁娱乐,甚至我们两个都无法对对方说话,直到反省错误。”

      沈淮棠不知该说什么。

      “后来我离开,我妈也就不认我了,觉得我不配做她儿子。”江未无所谓地笑笑,“我和哥哥道别时,他只能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我,连眼泪都不敢掉。”

      “那你哥哥,现在还好吗?”
      “挣扎着长大了。”江未耸耸肩,“我妈培养出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就算他们突然去世,他也能游刃有余地接下集团,运筹帷幄,而我只能做个满身班味儿的打工仔。”

      沈淮棠忍不住吐槽:“给自己家打工,算什么打工仔?”

      “唉,谁愿意打工?我哥就是性子太冷了,抓我回来帮他社交,每次都是他做决策,让我出去谈事儿。”
      江未美丽的脸透着半死不活,“而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躺平……”

      沈淮棠笑笑,没说话。
      江未只是志不在此,而非能力不行。
      若真是个游手好闲的,他哥那性子怎会放手让他来鹤城发展?养一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可比让废物创业省钱得多。

      他们聊着童年的事情,没有倒苦水的意思,只是一时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随着时间流逝,夜色渐深。
      车外的温度越来越低,他们拖着困倦的身体与微醺的脑袋回了车里,铺好睡袋,很快就陷入睡眠。

      次日清晨,沈淮棠仍在残梦中挣扎,忽然被一道落在眼皮上的光唤醒。

      她迷瞪着睁眼,下意识地转眸朝那一缕明亮的光柱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阳光穿透云层,将整个世界照得璀璨无垠。

      “江未,江未!”沈淮棠惊得坐起身来,伸手去推旁边睡得正沉的男人,“醒醒,出太阳了。”

      经历这些日子的暴雨连绵,这句话可比闹铃都好使,江未睡眼惺忪地爬到窗户边,亦是被这鬼斧神工的金色画卷而震撼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层峦叠翠的山体仿佛被一层金色的光晕笼罩,各色岩石熠熠生辉。周围的山谷和旷野也被金色的光芒笼罩,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绵延至天际。

      他们呆呆地坐在窗边,忘却时间,完全沉浸在这心流一刻。
      常年待在城市中的人,见到这奇迹一幕,大抵都有泫然欲泣的冲动。

      许久,沈淮棠如梦方醒。
      她转眸看向江未,忽然情之所至,倾身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脖颈处。
      江未将她环抱,下意识蹭蹭她的额角,她这才松开,抬眸对他笑笑:“早上好,看来昨晚许愿成功,自然之神还是垂青于我们啦,从今天开始,会一直都是好天气。”

      太阳出来后,光线明亮,沈淮棠用相机拍了不少照片,却总觉得拍不出肉眼所见万分之一的恢弘绚丽,略有遗憾,只能尽力用眼睛与脑子去记住这一切。

      旅途的下一站,是胡桃镇。
      从罗屋山谷过去的途中有三两个小景点,他们一路游玩,计划傍晚抵达胡桃镇,停留一天,再回涯城赶飞机。

      车子开进胡桃镇时,沈淮棠明显感觉到此处氛围的不同,好似误入童话世界。
      整个小镇的街道五彩斑斓,到处都是金色橙色的灯笼彩旗和花环,金色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曳,落下后铺满地面,蔓延成一片灿烂的地毯。

      胡桃镇似乎是在过节。

      街道两旁的橱窗摆满各种节日装饰品,还有香气四溢的烤肉与糕点,不少本地人穿着传统服饰在游街,还有杂耍和歌舞表演,非常热闹。

      一路走走看看,沈淮棠一路拍照,未久抵达预定的住宿地,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人,也穿着当地服饰,告诉他们说:
      “我们在庆祝金秋节,是秋天最后一轮金黄落叶的季节,庆典会整整持续一周。”

      老板热情的介绍着,拿来两套洁净舒适的传统服饰,让他们打扮好,一定要去街上逛逛,金秋节像是过年,不可错过。

      沈淮棠回房间梳洗干净后,换上衣裙,宽松的棉质上衣衬得她肩背纤细优柔,对着镜子转一圈,深色大摆裙上金秋的手工刺绣似顺势绽放的花朵,绚丽夺目。
      她束起长发,戴上同色系的头饰项链与耳环,瞧着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自己,莞尔一笑,心情也好起来。

      “阿棠!阿棠!”
      阳台外面有人喊她名字,她赶紧罩上一件厚厚的披肩,打开阳台木门,见到江未正在底下,用手扩在嘴边当喇叭。

      他也穿上新衣,同样的短款棉质衬衣与深色长裤,外面套着保暖的毛呢外套。就算换了一身行头,他整个人也英姿勃发,眉眼俊俏诱人。

      见她出来,江未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束花,明亮的色彩刹那间照亮他笑吟吟的面容:“喜欢吗?”

      沈淮棠这才发现,他的左耳也戴上耳坠,极简的款型,像一滴金色眼泪,随着他的举手投足盈盈而动。
      真漂亮啊,她情不自禁想。

      “喜欢。”沈淮棠真心实意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从大门出去。”
      江未却说:“没关系,你就从这里跳下来,我接着你呢。”

      她一愣,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虽然住在一楼,但阳台底下还有一层木台,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她眯着眼目测一下,倒是不高,只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翻阳台这个选项。

      江未笑嘻嘻地催促:“快点,可千万不能被老板看到!”

      这一下,倒莫名激起了幼年时做坏事的刺激感,她当即拎起长裙的裙摆,利落地翻身,坐上阳台的栏杆边沿。
      江未就站在下方,张开手臂,仰面看着他,鼓励道:“没事,相信我。”
      她脑海中不受控地想,这场景,怎么看着那么像私奔?

      下一秒,沈淮棠跳落,稳稳当当地落在江未的怀中。
      他笑意满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棠,我接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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