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福小鸦

5、人情

　　百里昭看向来人，震惊了。

　　应笑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身体无法动弹，硬得像块石雕，脑内一片空白。

　　百里昭的眼睛在应笑和孟侃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像是明白了什么，激动地挽住应笑的手臂，十分积极地帮她做主。

　　“笑笑，你不是要回去嘛，让孟侃送你呗！”

　　她边说，手上边在用力，想让应笑回身面对孟侃。

　　短短几十秒，应笑就平稳住了快要冲出胸膛的心脏，深吸了口气，转身。她的视线短暂地与孟侃进行了交汇，便状似不动声色地移开。

　　“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起伏，平淡到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最意外的人当属百里昭，她无比了解过去的应笑有多喜欢孟侃。应笑的暗恋，过分明显，以至于当时不少同学都看出来了。
　　她现在却果断拒绝了孟侃，态度也是三百六十度大反转，与他形同陌路。假使她有伴侣，这个反应倒是正常，但就在一分钟前，她亲自承认自己是单身狗。

　　百里昭再仔细一想，也觉得应笑的表现说得过去。她和孟侃的事是在初中，现在都过去多久了，他们后来也没有交集，自然感情就淡了。

　　可是……

　　也不知道是直觉，还是那神秘的“第六感”在作祟，百里昭总觉得应笑在面对孟侃时有些不自然。

　　像是在紧张，又像是在害羞。

　　她又快速瞄了眼孟侃，见他没有因为应笑的拒绝而离开，心里莫名激动起来，她觉得这俩人说不定有戏！

　　而她，作为应笑的朋友，已经在心里计划着怎么把他们促成一对。

　　“你喝酒了。”他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应笑不以为然：“那点酒不碍事，我很清醒。”
　　“……”
　　孟侃沉默了几秒，语气陡然变重：“身为这次聚会的负责人，我不会让一个醉酒的女人深夜独自坐车回家。”

　　百里昭见他俩间的氛围愈发僵硬疏离，打心底为他们着急。她一个急中生智，身体一软，斜依在应笑身上，扶额作柔弱状。

　　“哎呀——我也喝酒了，好困……待会我酒吧就不去了……要不，麻烦孟侃你送我和应笑一起回去吧？”
　　应笑皱眉，古怪地瞅了她一眼：“你刚不是说要去清吧继续喝么？”
　　百里昭撒娇：“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再加上被风一吹，我现在头有点晕……”
　　她黏在应笑身上一副喝断片的醉酒样，一边不断朝孟侃挥手，催促他：“走走走，你快去提车，我要回家。”

　　百里昭不愧是演员出身，演技之逼真，连应笑都信以为真。

　　*

　　黑色轿车停在两人跟前，应笑正要去拉车后座的门，却被百里昭抢先了一步。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热情邀请应笑。

　　“笑笑你坐这儿。”

　　应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推着后背强塞进了车里。生怕她反悔似的，她屁股才着坐垫，就听到车门被百里昭“砰”地一声快速关上，车身都随着抖了抖。

　　百里昭旋即上了后排座，从两个驾驶座之间的空隙处探出头：“孟侃，就麻烦你送一下我们咯~”

　　她才说罢，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猛地捂住嘴巴，以为自己掩住了惊呼，但应笑还是听到了她夸张的吸气声。

　　“你女朋友应该不介意副驾驶坐其他女生吧？”

　　应笑在听到“你女朋友”这四个字时心脏剧烈跳动了下，就连呼吸都出现片刻的紊乱。

　　孟侃打着方向盘，语气清冷：“我没女朋友。”

　　百里昭其实早就打探过消息，对孟侃的私事略知一二，她这么说的目的主要是想看应笑的反应。
　　遗憾的是，应笑一直低头忙着看手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百里昭有点沮丧：“……那就好，不然我可要成为罪人了。”

　　孟侃问：“去哪？”
　　百里昭瘫倒在柔软的真皮坐垫上，声音有气无力：“宋新南路289弄小桥人家。”
　　“……”

　　车内突然陷入寂静。

　　应笑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没回复，稳了稳声：“麻烦你送我去万华路800号。”
　　“万华路？”百里昭一听她要去商业步行街，一下直起身来，“这么晚了你还要去逛街啊？”
　　“店里还有事要处理。”

　　百里昭听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有没有搞错，现在都几点了还要你去加班啊？这大晚上的谁会去花店买花呀！又不是什么情人节！”

　　打工人的共情雷达响了，加上酒意，她更是口无遮拦起来：“你们老板真是个吸血鬼，压榨员工的万恶资本家，我鄙视他！”

　　应笑噗嗤一声笑了，但她很快收住，即便如此，她高高扬起的嘴角骗不了旁人的眼。

　　百里昭双手交叉环胸，紧抿着嘴唇在心里为应笑打抱不平，眼睛只是随意抬了下，她便愣住了。

　　车内后视镜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孟侃正看着应笑。他像是怕被应笑发现，只是微微侧过头，幅度并不大。
　　他或许以为自己的动作没被应笑发现，但后视镜却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给了坐在后座的百里昭。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深邃眼眸紧锁住应笑，十字路口的红灯开始闪烁，直到跳黄灯，他才不舍地移开视线。

　　几分钟前的沮丧烟消云散，百里昭的CP之魂再度燃烧起来！她的感觉没有错，这两人绝对有苗头。
　　她心思一动，看向车窗外。

　　车子已经行驶了约莫十分钟，目前正处在闹市旁的一条僻静道路上。百里昭不晓得路名，但她知道沿着这条路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后穿过一座天桥就有一个地铁入口。

　　“孟侃，你到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放我下去，我坐地铁回去。”百里昭语速很快，生怕孟侃开过头。

　　应笑没想到百里昭还带中途变卦的，要是她先行一步，自己不就得独自面对孟侃。

　　“你不是头晕吗？”她回头问百里昭，“你一个人搭地铁回去能成吗？”
　　“啊……没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我的身体棒棒，新陈代谢快，酒应该醒的差不多了！”

　　百里昭极力地寻找着措辞，合理化自己一个人回家的理由。她又生怕驾驶员不配合，脑袋再次从前头两个座位中间的空隙倾探而出。

　　“孟老板，宋新南路你开车要半个多小时，我坐地铁就几站路，十来分钟到站，下地铁对面就是小区，所以你听我的。”

　　孟侃轻轻一挑眉，没说话。汽车在前方路口没有如导航所指示的那般转向，而是径直向前开去。

　　成了！

　　百里昭心里一阵激动，车一停靠就迫不及待下车。

　　“孟侃，你帮我把应笑安全送回去，我先走啦！”

　　她向两人告别，将车门一甩，飞快地朝那条通往天桥的路跑去。奔跑的背影十分有力、平稳，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应笑这才从百里昭的行为中品出一丝不对劲，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车内的氛围从百里昭退场后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一人开车，一人玩着手机，明明是同学，本该可以很轻松愉快地聊天，展开各种话题，可是两人全程一言不发，直到车子在花店前停下，寂静才被打破。

　　应笑解开安全带，拉动车门打算和孟侃告别，驾驶座上的男人也和她做着同样的动作。

　　“你……”
　　应笑怔愣住，一动不动，孟侃却是一条腿都迈出了车门。
　　“走，下车。”
　　“……？”

　　这人搞什么……？

　　应笑心里嘀咕了句，不知道孟侃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橙黄色的路灯下，孟侃高大的身形在地上留下一个长长斜斜的影子。灯光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立体鲜明。那双深邃的黑眸中，似有点点火光坠入其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视线此刻究竟落在何处。

　　应笑正想和他道谢，孟侃却自顾自走向已经黑灯瞎火，空无一人的花店。
　　玻璃大门已经上锁，门内的营业挂牌显示着“休息中CLOSED”。显然，花店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打烊了。

　　孟侃伸手指了指：“你这还要上班？”
　　“店不营业，但是该完成的工作还是得完成。”

　　应笑没这功夫猜测孟侃的奇怪心思，蹲下身用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
　　她回身时看到孟侃依然站在门口不走，疑惑地问：“你不回家吗？”
　　孟侃微微仰起下巴，朝店内示意了下：“我都送你到这了，你不邀请我进去参观一下？”
　　“……”

　　谁大半夜去参观一家打烊了的花店啊？

　　应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当然她嘴上不会这么说，人家才将她安全送到目的地，怎么说她都欠他一个人情。

　　很快，她朝孟侃扬起一个职业微笑，将玻璃门完全打开。

　　“请进。”

　　她转过身后，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一如她对待那些来店里消费的顾客一样。

　　她打开大门附近的中央空调总控面板，随后走到前台，打开放在上面的几盏小兔子形状的小夜灯。这是两位接待姑娘在购物平台上花了九块九抢到的，既可爱又实用，让店内有光亮的同时，它们也成为了点缀在黑夜中的独特装饰品。

　　会客厅和工作区被员工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着实没有什么参观的点。孟侃只是随意绕了一圈，就紧跟着应笑上了二楼。

　　应笑走进吧台后的员工储物间，摘下美瞳换上眼镜，拿着笔记本电脑走到靠近北侧落地窗的高脚椅，开始工作。

　　桌子上方垂下的吊灯照亮了吧台这一隅，亮度足够看清应笑的全貌。

　　她才打开文件就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下意识看过去，见孟侃正坐在她斜对面的座位上。

　　他长得奇高，就算是高脚椅，他双脚都能直接踩在地面上。
　　他身体稍稍往前倾，靠在桌边，双臂撑在桌面上，健壮的手臂肌肉因为他的动作被挤压、变形，鼓胀得块块分明。
　　他在看她，饶有兴致。

　　这是他们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对视，应笑心跳有片刻的混乱，不过一秒的视线相交后，她就快速让自己的目光重回电脑屏幕上。

　　藏在黑发下的耳朵微微发烫。
　　二楼的空调还没打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上渗出了汗珠。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她委婉地下逐客令。

　　孟侃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手机，“你还需要多久？”

　　应笑还没傻到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对他的行为摸不着头脑。

　　“可能要通宵。”

　　言外之意：我要在这里挑灯夜战到天明，不用劳烦您开车送我，您请回吧！

　　孟侃听罢，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应笑今天本不需要来店里工作，但她的大小姐客户不知道从哪个短视频平台上看到了其他千金生日宴的布置装饰，临时起意改了原先的设计方案。
　　悲剧的是，开工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客户的举动等同于将临近竣工的高楼推倒重建。
　　所幸她给自己预留了不少时间，才足以应付这突发事件，外加客户很大方，又添了一笔金额不小的设计费，让她在加班的时候怨念小了大半。

　　应笑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不一会儿耳旁传来了孟侃离去的脚步声。动静不大，但对环境变化十分敏感的应笑来说就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

　　应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下楼的背影，随着人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她顿觉心里一阵空虚，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他应该是走了吧？

　　孟侃的离开明明如了应笑的意，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心头空落落的感觉很快被她用大量的文档掩盖。有时，忙碌真的可以让人忘却很多烦恼，这个方法让她屡试不爽。

　　时间过去不及五分钟，楼下突然传来了动静，有人推门进来了。

　　耳尖的应笑听到声音连忙起身，警惕地往楼梯边上走。
　　二楼靠近楼梯的那一面没有墙壁，只有半人高的透明玻璃围栏，因此应笑站在二楼就能将一层一览无余。

　　孟侃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趁着门没上锁溜进来么？

　　应笑握紧手机，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做好了立马躲员工储物室报警的准备。

　　然而——

　　“……怎么还是你？你不是走了吗？”

　　应笑惊讶地看着手拎电脑包上楼的男人。孟侃一点都不客气，来到他几分钟前坐的地方，从包内拿出笔记本电脑。

　　“我刚好也有工作，在你这蹭个空调。”
　　“……”

　　应笑呆住了，准确地说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在她印象中，孟侃初中时就是男神级别的人物，长相帅气成绩优异，她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这么无厘头的人。

　　他不至于穷到家里没装空调吧？还是说想省几个电费钱？
　　可是，晚上电费打对折啊！

　　应笑算是彻底放弃对孟侃的驱赶，毕竟她明里暗里，或直接或间接地催促他离开，他都没接招。
　　既然他想留下来办公，这里空位那么多，多他一个也不碍事。

　　她重回自己的位子，这个角度眼睛的余光正好能瞥到孟侃。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键盘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以往一直一个人工作的夜晚，今天突然多了一人作伴，枯燥的加班时光好像也没那么乏味了。

　　应笑以为自己能支撑到天明，谁知她还是低估了晚上酒桌上的那一盅白酒。
　　她没醉，但酒精却麻痹了她的大脑，让她昏昏欲睡。一天下来，从白天的工作再到晚上的聚餐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
　　她勉强改完了会场花艺布置的相关设计方案，整个人瞬间伏倒在桌上。

　　孟侃的电脑屏幕上是足足几十页ppt的《企业管理学》，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学习，突闻一声闷响，他立马循声望去。

　　应笑已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没卸妆的脸直接贴在笔记本电脑上，在上面留下了粉底的痕迹。眼镜因为被电脑壳子磕到，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假如一晚上不取走，绝对会在她高挺的鼻梁两侧留下鼻托的红印子。

　　孟侃皱眉。

　　没有一点提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