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福小鸦

2、生理喜欢

　　华荣三中。
　　申城少有的民办学校，汇聚了当时城内最优质的师资，入学大多也是些家境颇为优渥的学生。不似公办院校会划分片区招生，华荣的学生来自申城各地。
　　教室内一眼望去都是生面孔。可以说，应笑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圈子。

　　初一（5）班

　　“笑笑，还好我们两个分在一个班，待会老师安排座位，我们一定要坐在一起！”

　　百里昭对这个在陌生环境里出现的小学同班同学感到欣喜若狂，即便应笑和她先前接触并不多。

　　应笑疏离又腼腆地勾了下嘴角，轻应：“嗯。”

　　比起百里昭，应笑也好不到哪去。她坐立不安，完全不敢抬头去看周围，微垂着脑袋，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课桌。

　　上一届的初一，也就是这届初二的学长学姐们，在桌上用铅笔留下了不少痕迹。
　　歪歪斜斜，有算数学题打的草稿，物理公式和各种英文单词的默写小抄……

　　就算他们往上升了一级，他们初中第一年的青春依然以这种形式留在了这间教室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用美工刀刻划出的痕迹，笔中的墨水将那些不规则的凹槽都染成了蓝黑色。

　　应笑莫名被这张布满痕迹的桌子吸引，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从教室前门走进来的男生。
　　直到她被百里昭一肘子捅在手臂上，隐隐的疼痛让她清醒，她才顺着百里昭欣喜的目光看去。

　　两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生穿着三中校服，背着包有说有笑地走进教室。

　　应笑的眼睛不自觉地落在那个个子稍高，皮肤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男生。
　　清爽的板寸头，线条分明的面庞英俊帅气，他笑起来会露出整齐的牙齿，阳光又健气。

　　从他进入应笑视野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口就不自觉地收紧，陌生的酸涩感自胸腔弥漫。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心脏的跳跃在变快、加重。

　　应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就停留在了那道身影上，直愣愣地目送着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喂！”

　　百里昭推了推应笑，她这才从这种奇妙的迷幻中惊醒。

　　“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去了。”百里昭稍稍凑近她，压低声笑嘻嘻地问，“喜欢他啊？”

　　应笑手忙脚乱地将她推搡开，红云从脖颈一路爬上耳尖，不过一瞬的事。
　　“你别胡说，我才第一次见到他……而且，也不认识他……”
　　“什么不认识，以后大家就是同班同学了，你有的是机会。”

　　百里昭兴奋的模样像是她自己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对象，迫不及待，“如果你不敢，到时候我帮你去和他说。”
　　应笑真要被这位社交恐怖分子吓晕，忙拉住她的手臂：“你别，别……我真不喜欢他。”

　　应笑从未设想过自己向那个男生告白，就算她真的倾心于他，她也不会。因为，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更准确地说，是她做不到。
　　她光是想一下都会觉得羞耻、尴尬，并把这当做是一个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的没礼貌行为。
　　她自认为自己外貌平平，成绩普通，没有特长，就连性格也不讨喜，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像她这种废物，哪来的资格去向帅气男生表白？

　　应笑有这个念头不是没原因的。

　　如果我真的优秀，爸爸妈妈一定会经常夸我，抱抱我，对我露出宠爱鼓励的笑容吧？

　　这句话在她心中无数次地重复，加重了她对自己的定位。

　　应笑做不到在这个年纪认清自己的真面貌，只能依靠家人给她的反馈来形成自我的认知。

　　可是，就算她矢口否认自己对那男生的动心，她也无法抗拒这种她从未体会过的神奇感受。像是有人在她平寂甚至快结冰的心湖上，丢了块石头。
　　它带给她的不仅是心灵上的颤动，更是点燃了她的生命之火。

　　*

　　在初中的第一堂课上，应笑知道了那个让她有些“痴迷”的男生的名字。

　　孟侃。

　　之后的在校时间里，应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偷看孟侃。与其说是偷看，实际上她的举动早就被百里昭全数纳入眼底。
　　孟侃坐在她们的斜后方，要偷看必定需要回头。回头这个动作幅度不算小，很容易被人发现。

　　他听课时认真的侧颜，他回答问题时神采奕奕的自信发言，他做课堂作业时低头转笔的专注模样……如定格的画面留在应笑的脑海中。
　　课后他和朋友在教室最后一排谈笑风生，嬉戏打闹。有时还会背着老师违反班规，拿着篮球在教室里抛来抛去，练习运球，将地面砸出吵闹的声响。

　　除此之外，孟侃还会找班上公认最漂亮的女生舒茜聊天。
　　一下课他就会坐到她的后座，又是拿笔戳她的后背，又是拨弄她的马尾辫儿，想尽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引她回头。
　　见她被自己惹烦了，他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少年时期的顽劣性子他全占。

　　总之，他在班内的交际圈和应笑没有丝毫重叠的部分。应笑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的视野中似乎也从未有过她的存在。

　　*

　　一节数学课的课后，应笑正在埋头苦做习题。突然有人用力拍打了下她的肩膀，应笑吃痛地皱眉，抬头。

　　是班上的一个男生，她只记得他叫袁景铄，没有其他关于他的印象。开学了快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也没有任何接触，此刻他突然找上门，让应笑很意外，又有点不明所以。

　　“你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很轻，抬眸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袁景铄单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弯腰，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坏笑。

　　“应笑，数学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不会有哪个学生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是不犯怵的，应笑人还没走出教室大门，心跳已经直奔三位数。
　　她垂着的双眸暗沉沉，嘴唇紧抿，上到二楼，走过连接着办公楼的天桥。

　　孟侃单臂挂在金属栏杆上，倚着半身高的墙，正和朋友聊天。

　　“我刚去老孙办公室，听那些老师说月底有运动会。”

　　老孙是初一（5）班的班主任，他的年纪不小，约莫五十左右，头顶都秃了，仅边缘一圈还留了些稀疏的毛发，同学们私底下都喊他“地中海”。

　　宋少羽旁若无人地抓起衣摆，低头擦了擦额上的汗。

　　“上周和我们打球的初二那帮傻x，说是要在运动会上暴扣我们。”他讥笑道，“呵，也不看看那球技，老子让他几球也能追回来，垃圾。”

　　宋少羽姿态嚣张，撺掇孟侃：“怎么样，干不干，到时候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他的大嗓门吸引了应笑的注意力，她循声望去，视线却停留在了宋少羽身旁的男生身上。

　　孟侃听到朋友的话，嘲弄轻笑：“他们都这样说了，怎么可能不接。”

　　应笑被他展露的笑容所吸引，他的嗓音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令她着迷。短短几个字飘入她耳内，激荡起她的心弦。
　　对方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眼眸一转，看向她。

　　这一眼，是他们开学至今的第一次对视。

　　应笑没想到对方也会看向自己，视线交汇带给她的冲击犹如巨浪拍打岸边的礁石，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就连脚步都有片刻的停顿。

　　她怔愣了一秒，旋即立马移开视线，旁若无人地加快脚步从他们跟前经过。

　　孟侃注视着她略显仓惶的背影。宋少羽也觉着奇怪，探出头，“她好像是我们班的……叫什么来着？”

　　应笑的存在感之低，以至于开学到现在，班上仍然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孟侃收回目光，直起身往过道的另一端走去。
　　“哎，你去哪，还没上课呢这么着急回教室做什么。”
　　“放水。”
　　孟侃回答宋少羽时的表情，可以用无语来形容。
　　宋少羽听罢，勾住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反正还有点时间，我们一起去。”

　　*

　　办公室内，教师们都在为下一节课做准备，应笑进门时正好撞见隔壁班的班主任抱着教案和作业本，肃着一张脸走出门。
　　应笑在心里为隔壁班的学生默哀三秒钟。

　　数学老师李萌听到应笑的来意时，古怪地看向她：“谁和你说我找你的，没这回事。”

　　应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顷刻间泄了个干净。在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是被同班同学耍了。
　　她很想把那个恶作剧的男生告诉给老师，但她还没来得及打小报告，李萌就抢先了一步。
　　“既然你都来了，你帮我把这些作业抱回班级，发下去让他们订正。”

　　回去的路上，应笑很庆幸老师没有找她谈话，为自己没有受到批评松了口气。她抱着垒成山的习题册走进教室，将它们放在讲台的一角后回到座位。

　　坐在她前排的女生回过身，一脸好奇。

　　“怎么是你去拿的作业本，李萌找你了？”
　　“……”

　　应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言简意赅地表达给对方，只能摇摇头，羞赧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这时，她突然抓住应笑的手，示意道：“菲菲有事找你。”
　　坐在应笑正前方，和她隔开一排的女生向她招手，边朝她探出身。
　　“应笑，我问你……”

　　班内的嘈杂声掩盖了女生的话，应笑为了能听清她说的内容，不得不跟着向前探出身子，双手撑在书桌上，整个人离开了座位。
　　在她看不到的背后，袁景铄对后面几排的同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开步子又快又安静地来到应笑身后，将她的座位偷偷挪开。

　　姜佳菲明明看到了袁景铄的行动，但她也和周围的那些同学一样，对其视而不见。也可能是默许和旁观的人多了，给了她一种名为认可的幻觉。
　　她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故意不让应笑听到自己说的内容。看到应笑那清淡软弱的脸上浮现焦躁，她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应笑终是忍不下去，放弃与女生的交流，身体往后一倒准备坐回自己的位子。

　　“咚！”
　　“哐——！”

　　教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看向声响的来源处——

　　应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尾椎顿时传来刺痛感。她惊慌失措间抓住的课桌被一并带倒，桌斗里的书和试卷全都漏了出来，砸在她的身上。
　　所幸，前后排座位间的空隙比较窄，倾倒的课桌被后排的桌子架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那一群知晓事情经过的同学爆发出大笑声！

　　“喂，你没事吧？没摔疼吧？”袁景铄假惺惺地凑过来关心她，嬉笑着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哦，我们这边正好缺一把椅子，所以暂时借用一下你的。”
　　“……”

　　应笑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脑袋嗡嗡作响，脸涨得通红，眼眶滚烫，很快就被一层白蒙蒙的雾气覆盖。手肘因为支撑身体而磕在冷硬的地面上，此时正隐隐作痛。
　　她扶起倾倒一半的课桌，蹲身将桌斗里掉落出来的课本从地上拾起。

　　从始至终应笑都是沉默不语，安静地将倒塌的一切整理归位。她低垂着头，不让人看到她蓄满泪水的双眸和紧咬的牙关。

　　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给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百里昭踩点小跑进教室，身后跟着“地中海”。
　　应笑挪开椅子让她从狭窄的过道回到座位，就听到她在那低声抱怨：“女厕蹲位也太少了，真是的，我排了好久的队。”

　　现在是正式上课时间，百里昭坐稳后立刻投入到课堂学习氛围中，压根没注意到应笑的异样。

　　应笑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不想让同学看到她软弱的模样，她嫌丢脸。
　　她挺起腰板，仰起头，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一脸认真地听课。脸却因为用力过度，肌肉肉眼可见在微微抽搐。

　　有这么一瞬间，应笑想知道孟侃的反应。

　　他会不会和那群看热闹的学生一样，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

　　她怀着期盼，又有点忐忑地偷偷瞄了眼身后不远处的男生——

　　孟侃认真地看向黑板，黑色中性笔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间转动。

　　一如往常，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一眼，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再次升腾。她鼻子一酸，眼前立马模糊了，黑板上老师工整的板书融化在一片雾蒙蒙中。

　　就在应笑匆匆收回视线的下一秒，孟侃的目光从黑板转移到她的身上。
　　漆黑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眼中带着他人看不透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