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不自知》落日新舟

5、为什么不相信心理咨询

　　等到小零食吃到只剩旺仔小馒头的时候，陆衍川的咨询已经进行到第三次。

　　陆衍川不知道是因为糖吃多了导致心情变好，还是夏洛特太能言善道，或许二者都有，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不过大多数是围绕着他的工作，年少成名的这几年里或多或少出现的压力和焦虑感，以及最近两个月的失眠。

　　说着说着，也提到参加了一个学生的实验，夏洛特扬了扬眉，仿佛听到什么新鲜事般，蓝色瞳孔闪着金光，追问他是参加的什么实验。

　　听到他得到了一包中国小零食后，夏洛特难得大笑出声，“yu是一个很有趣的学生，他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模式，明明可以直接向委员会申请送被试礼品券，非要多麻烦一步花钱去买小零食，就像他不相信心理咨询，却还是会在自己研究生的选课里选中这门课一样。”

　　陆衍川挑眉，似笑非笑的样子，没有接话。关于喻知的话题没再多做停留，夏洛特随即转到陆衍川本人身上。

　　兴许是陆衍川终于肯多说几句，夏洛特在这一个小时兴致也肉眼可见地高了不少。

　　结束后夏洛特仍邀请他来听她的课，这次陆衍川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他走之前欲言又止，还是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我方便问一句，为什么说yu不相信心理咨询呢？”

　　陆衍川联想到上次一起上课，喻知确实不太像是想用相关理论解释心理问题的样子。

　　“可能是，理科生的执着？”

　　夏洛特没再多说，笑着结束了对话。

　　回家的途中路过学校的文具店，陆衍川想到夏洛特提议自己写日记，字数随意，可以观察自己的情绪变化。于是他转身走进文具店。

　　和国内不同，英国的文具款式很少，用于写字的笔记本大多以黑白为主，有的甚至没有封面，只是简单把纸张订在一起，再在右上角粘上一个价格标签。

　　陆衍川转了一圈，挑了一支圆珠笔和书本大小的硬壳笔记本，算是里面很看得过去的那种。

　　“等下！”
　　正要拿着结账，一只手横在他拿着的本子上，陆衍川一抬头，看见那双亮晶晶的，像小鹿般的眸子正盯着他。

　　“有事？”陆衍川问他。

　　“这个10磅啊！”兴许是怕引来收银台那边的人的注意，喻知往他身边凑近了点。本来人就比陆衍川矮一截，头快抵到他耳朵上了。

　　陆衍川见他凑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惊慌，心跟被谁用手抓住了一样，稍稍往后退了一点，清了清嗓子。
　　“所以？”

　　“这个笔记本表面看着还可以，里面用纸质量很差的，不值这个价。”喻知没注意到他那点小九九，认真跟他分析物不及所值。

　　于是陆衍川拿起旁边一个便宜了一半的。
　　喻知又说：“这个上周打折，才3磅，现在又涨回去了，别买。”

　　后来陆衍川拿的每一个笔记本都被喻知批评指责一番，不是颜色太丑，格子画太开，就是纸太差写字就会浸墨。

　　“那你给我选一个。”陆衍川彻底摆烂，咋这么费劲。

　　喻知有他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带他到角落一个推车里，在里面薅半天，掏出一个深棕色牛皮制封面的笔记本，外壳也被塑料包裹着，没有弄坏的痕迹。

　　“喏，这个可以。”
　　喻知递给他，陆衍川一看，5磅，背面贴着两大字“on sale”。
　　……行。

　　结完账，陆衍川跟喻知并肩走出来，陆衍川偏过身体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喻知，问他：“不是有电脑吗，还喜欢用纸质？”

　　喻知正装着他刚刚买的草稿本，因为书包有点重，屈起一边膝盖用大腿垫着，还不忘回答他的问题，“顺思路的时候如果用电脑，不是太能集中注意力。”

　　陆衍川见他包里还有电脑，问他是不是要去上课了。
　　“本来是，但刚刚老师发邮件通知取消了，不过来都来了就去图书馆待会。”

　　陆衍川闲来无事，也确实没去过图书馆，喻知只好充当半个向导，让他跟着去。

　　学校有三个图书馆，喻知带他去了离文具店最近的那一个。馆内很大，总共三层，除了摆放书籍的区域，每层都有专门的单间自习室和学生讨论区，通常都需要提前几天预约，用整面的落地玻璃隔开，防止里面的声音吵到外面的人。

　　外面更宽阔区域是一小个一小个用木板隔着的桌子，尽可能为学习提供了最大限度的空间。

　　时间不算早，馆内已经有很多人，虽然算不上挨肩并足，剩下的座位也不太多。喻知在外面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拿出电脑，打开他前一天看剩下的文献。

　　陆衍川打算自己先逛逛，走到书架旁一排一排浏览，有感兴趣的书名就拿起来看几眼。他拿了一本物理科普类的读物，又偶然间扫到旁边那本《flipped》。

　　陆衍川看过这本书改编的电影，心想可能哪个粗心的学生归错了类别，桃粉色封面的爱情小说夹杂在一堆理工科类书目里格外显眼。

　　他没太在意，拿着书在阅读区域的沙发上坐下。虽然很久没碰物理，但一些基础知识完全足以支撑他看懂这本科普书籍。

　　翻阅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已时值黄昏，夜幕缓缓坠落，路灯按时亮起来，为校车和行人提供指引，从落地窗前可以看到长得像冰淇淋车的校车缓缓驶过。

　　还在意犹未尽，但肚子开始发出信号，他有些饿了。要不再修个物理？陆衍川随即这样的想法被自己遏制住。

　　他现在的人生不单单是为自己而活，虽然陈棠和时健让他别操心国内的事，但他也不可能彻底不管了在这里读书。

　　成年后陆衍川面临过很多次选择，放弃物理选择戏剧，算是他目前人生中一次比较大的转折点。他不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能在某一个阶段达到众多目的的其中之一，已是知足。

　　他也不是一头撞南墙的固执，是在仅有的当下为自己创造出更多的选择权，他有这个自信做到。

　　把书归回原位，陆衍川去书架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果汁，在一堆金色蓝色的头中找到一头黑发埋头苦干的喻知。

　　喻知正在标注觉得文献有益的部分，在旁边加上一个框，写上自己的想法和见解。

　　陆衍川没打扰他，把其中一瓶果汁放在他桌子上，轻手轻脚走出了图书馆。

　　夏洛特的课上再遇见喻知是意料之中。

　　依然是第一排的位置，陆衍川在他旁边坐下，喻知冲他点点头打招呼，问他前几天的果汁多少钱。

　　他倒是一笔一笔跟自己算得清楚。

　　“要不你请我吃饭吧？”陆衍川想逗他。

　　“那可不是同样的价钱……但你也帮我做了实验，虽然也给你小礼物了，但确实耽误了你时间，如果非要吃的话……”喻知认真且为难地看着他，又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跟自己做思想斗争。

　　陆衍川笑出声，“逗你的，一瓶水值多少钱，吃饭的话，等会下课一起去吃，我们分开给？我还没在外面吃过饭，一直点的外卖。”

　　喻知想了想，下午没什么事，陈落写完一科论文又跑到隔壁市玩去了，可以一起吃饭，他也不排斥跟陆衍川呆在一起，恰恰相反，他觉得和这个人相处还蛮舒服的。

　　于是喻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离上课不剩几分钟，他转过头对着电脑找他的课件。

　　陆衍川却有点纳闷，虽然他上次来过，这人怎么连他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不问一句。连他们身后几个本地的英国女生都比喻知对他感兴趣些。

　　于是他打算自认大发慈悲先解释：“夏洛特说我随时都可以来听她的课。”

　　喻知头都没抬一下，对着电脑找课件，应付似地点了几下头。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陆衍川好奇。

　　“猜到了啊，要不是夏洛特提议让你来，就是你喜欢她的咨询，从第一次咨询来看，你显然是前者。”

　　陆衍川：“……”

　　合着上周上课就自我推理出了一整套原因。

　　“那你都不想验证一下你的推理吗？”陆衍川又问。

　　“没什么必要，你想说就会说。”

　　于其说是冷漠，陆衍川觉得不如说喻知是对周围的事物和人没那么好奇。上次他在图书馆就发现了，给喻知拿水的时候，隔壁桌一个女生突然把电脑的音乐开了外放，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有喻知还在盯着他的屏幕。

　　当时陆衍川以为他是注意力太集中，现在看来更像他根本就是知道，但不太在意。就像第一次见到，他落水，喻知冲他喊，大概也是注意到了，自我判断出当前的情况可能需要他提供帮助，他才会主动开口。换成自己在路上摔了一跤，没准只会得到喻知擦肩而过的无视，陆衍川想着。

　　不过对陆衍川来说，这种人相处起来还挺舒服的，交谈的时候不算尴尬，也不会多问不必要的问题，比起国内任何一个他结识的人来说都让人愉快。

　　夏洛特在还有两分钟开始上课的时候赶到，气喘吁吁地打开电脑播放ppt。

　　“今天我们的主题是焦虑障碍。”因为是跑来的，夏洛特的一头金色头发中有一缕立了起来，随着她说话的样子轻轻颤动。

　　陆衍川觉得好笑，也听到周围有学生低声讨论嬉笑的声音，盯着那缕头发想看它多久能因为重力而彻底落下。

　　在人群中，喻知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右手在桌下握拳又分开，再抬到电脑键盘上，为课堂的开始做准备。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