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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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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子磬策马扬鞭,即便是林念飞在空中都难以追上前头的大高个。不知池子磬是因为浊气还是因为那颗沾了血的百相果才变成今天这样,他想到二十年后的成笙,想起他终于见到灭了家门的仇人时那副恨之入骨的模样……家仇或许只有在另一方彻底流尽了鲜血之后才可了结。
可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幻境中并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让过去偏离原本的轨迹发生命定之外的改变,池子磬还是找到了成家。
周围温度很高,林念变作灵体的样子似乎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四下尖叫宛若哨声,随处都是哭喊和逃命的百姓,那些自最显眼中央奔跑而来的黑面伙计撞在林念的身上穿透而去,也将实实在在的热度传递了进来。林念在一片慌乱中逆流而上,一片火光之中望见的是被烈火熊熊燃烧着的成府,门口的牌匾砸在石狮上摔成了四截,被不断经过的人踩在脚下,又踢到更远。林念直接破门而入,而那大堂中赫然站着的,正是点燃了这把火的罪魁祸首。
池子磬一手剑已出鞘,残留的血迹正顺着剑尖的弧度在地上染出了血花。
他身姿挺拔气势汹汹,一副宽肩就将成尽欢和卫一笑挡在面前。成尽欢单膝跪地,一把无名银剑倒插顶住地面,她的双膝之下一片血红,衣物粘进了伤口,诡异地向里凹陷着。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这就是我,我从来就没有变过,有的只是你们的误解。”
“你不是小敛的朋友吗?!”卫一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利剑的银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可依旧执着地张开双臂挡在成尽欢跟前。满眼泪痕将脸上的黑灰糊作一团,额上的鲜血一直顺着鼻梁坠到下颚,又变成黏腻的浆体拉扯着他的理智。束手无策的他也只能在此刻大声质问道:“你们是朋友啊……怎么能对朋友下如此狠手?!”
“嗯……我池子磬可没有把任何人当作过朋友。”池子磬举起剑,复又伸出舌头在沾满血的刀刃上缓慢舔过。他的眼神像狼、像蛇,像即将饿死乞丐的最后一下扑食,也有着预谋已久完成屠杀过后的从容,任何美妙的词汇都不能和这个眼神扯上关系,这是贪婪的眼神、是不顾一切凶残暴戾的眼神……
占有、报复、快感、邪恶……不知道池子磬在当下时刻心中做何种感慨,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断漂来的血腥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激着他的味蕾。池子磬顺着嘴唇舔了一圈,舌尖那点红色被他像野犬那般缓缓卷进了口腔。
“强者总是独孤而行的,你们本罪不至此,但很可惜,还是挡了我的路。”
“我们成家一向抱诚守真,臻于至善。无论来者贫贱,都始终捧着一颗真心相待,如此才能换来他们的真心……这何来亏欠?何来挡路之说?龙吟镇百家医馆濒临倒闭,却又因我成家慷慨解囊转危为安,如果这样也有错……”成尽欢双手撑在剑上□□着起身道,“……如果这样也有错,那你告诉我哪条道才是正确的?我究竟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让所有人满意?咳……咳……”
“他不会明白的……”卫一笑泪流满面说着,“我们为龙吟镇付出了一切就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好……”
“你们还活着,就是挡了我的路。”池子磬抿了抿唇,慢吞吞道:“活了二十几年居然头一次知道,原来人血的味道也是不同的。天生高贵的人便是连血也是甘甜的,而天生就该留在穴窟里的杂种尝起来就是铁锈一样的臭味。这剑上可是同时留有着两种味道,你们猜,谁的血才是味道好的那个?”
“你!”成尽欢双瞳颤动,似乎比方才更加难以置信。“你为何变得如此……”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啊?”池子磬抬眼邪笑道,“那就只好多砍几刀尝尝看了?”
话音刚落,卫一笑匆忙转过身子迎面抱住了成尽欢,他比成尽欢高不了多少,可此时此刻微微拱着后背的样子宛如变作一副钢铁盔甲为夫人阻挡敌风剑雨。他将成尽欢箍得极紧,成尽欢几欲挣脱都难以挣脱怀抱,她的双腿失了力气,长时间任血流成柱的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起全身的力量,带着整个身子像面条一样往地上滑去,卫一笑就这么揽着她,似乎是要强硬的、别扭的将成尽欢锁在自己的身体里。
永远学不会武功的卫一笑企图用自己唯一有用的身躯为成尽欢挡住即将审判落下的刀刃,可杀人永远不会带着没有磨的钝刀,当池子磬手中的银剑带着痛楚席卷麻木了自己的所有神经,卫一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红刀子从自己胸口破了开来,那剑有着春天小苗的冲劲,却又远不及那破土而出般令人期许。接着冲着那无法停下的势头,层层衣物如花叶一样绽放,可深深可感的居然只有无尽的恐惧,卫一笑想着尖叫却丧失了出声的能力,那剑就这样又狠狠捅进了成尽欢的身体里。
池子磬的刀子捅偏了,照着卫一笑后背右侧捅下去的剑,精准无比地直插入成尽欢的心脏。
成尽欢的颈部就像是突然被人猛击了一下,往后一仰坠了下去。
卫一笑根本无法将自己与成尽欢分开,即便是挪动些微的距离,都在让他的身心承受着无可比拟的绝望与煎熬。他仰着脖子像溺水之人那般大口喘气,胸腔带动的呼吸又夹着血气逼他对现实妥协。手中的成尽欢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卫一笑捧着她慢慢滑跪到地上,他先是望着天空,像是在祈祷,然后又看着怀中之人,像是要将全部的祝福引到怀中之人身上去。那股忠诚与衷情的眼神,仿佛只要用尽全身之力去描绘所爱之人的模样,就能让对方重新睁开双眼。
没有人被刺穿心脏还能奇迹般地得到重生,即便成家世代行医,可再多的古籍也难以拯救已死之人。卫一笑的表情渐渐与成尽欢的样子交叠在一起,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慑和终结之后,归来的竟是预感之外的平静。林念的胸口隐隐作痛,他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如此狼狈地死去,在两人相拥着倒在地上前,无济于事地托了那么最后一下。
“双儿……”
林念猛地从卫一笑身上挪开双手,脑海中传来的后半句话便被硬生生打断了。
他看着双手喘了喘气,再次确认发了疯的池子磬看不到自己过后,重新将手放在了卫一笑的后背之上。
胭脂万点,占尽春风,杏花飘落的春季,年轻的成尽欢略带羞涩地将手递给了卫一笑,卫一笑低下头在那柔嫩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而后极其缓慢地将成尽欢的手逐步打开,指尖与指尖轻触,含羞的少男少女悄悄靠近双唇,从指尖轻拂到十指紧扣,那便是成尽欢交出自己的一天。
“双儿……”
卫一笑的呼唤声像是自天边传来又一次空灵地在耳侧响起。死前的走马灯依次闪过,在别人口中卫一笑陪伴着成尽欢长大的故事,在卫一笑的脑海中却互相交换了角色。当他第一次被收为成家的儿子、当他第一次独自行医问诊、当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允许娶成家小姐为妻……那陪伴左右的是成尽欢,始终哭笑一起的是成尽欢,她所带来的那丝别样的色彩,是卫一笑几近透明的人生中唯一的乐趣。
卫一笑揽过小女孩,又低头亲了亲襁褓中的小婴儿。
“小皮蛋。”
他回过头,能将他不入流的乳名唤得如此悦耳动听的也就唯有被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了。
林念撤开双手,卫一笑拼尽全力也要睁开的双眼中彻底丧失了光彩。
他听到自己的胸膛突突跳着,一股热量瞬间扩散到他的脑中。
“啊……我还忘了些事。”池子磬一手将剑从两人身体中抽出,被带出的血液直接穿透了林念的身躯喷向更远的空地。“好像……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林念眉心直跳,在这场屠杀之中,最终能幸存下来的唯有……
“浦弦。”
池子磬唤出了这意料之外的名字,而本不该留在这里、早在先前被池子磬亲手打晕过去的这位居然在下一刻立马给出了回应……
“我在。”
如此无情的对待居然还可叫人交付真心吗?
“俩小家伙就交给你了。”
林念闻声不敢回头,可如若他此刻回头看一眼,便会感叹浦弦这番纠结与无措的神情。
“……明白。”
脚步声渐渐行远了,在这火光照射的成府之中,再大的燃烧声都遮盖不住池子磬的吞咽之声。当成尽欢和卫一笑的血液渐渐滩成一个小池,池子磬就站在池水中央缓缓蹲下,他挽起一边的袖子,像是平常在小溪边解渴那般用手掌沾起了一些血液,在他皮囊包裹之下,野狼才有的尖牙在罪恶的遮掩下终是露出了真面目,他的舌头像蟒蛇一样蠕动着,舌尖沾起的那一丝丝腥味,在嘴中反复品过了几圈,最后“扑哧”一声,混着已经染成红色的唾液喷了出来。
“呸,呸!”池子磬抖着嘴唇说道,“混在一起了,臭死了。”
他抬脚踢了踢卫一笑的尸体,继而补充道:“混杂了土人的糙毛,就是不干净。”
“我杀了你!!”
“碰——”
池子磬反手一挡,接下了这下绵软的突袭。
成敛瞪着一双血眼,两人的武器似乎在空中也给磨出了火花。成敛略显纤瘦的臂膀此时青筋暴起,压着全身的力气要同池子磬来一场殊死搏斗。震颤的瞳孔中倒映的是火光、是尸体、是再也回不来的亲人……成敛嘶哑地喊叫着,那刀刃步步压制,砍断了池子磬垂在额头的碎发,又带着复仇之火逼近他的鼻梁。
池子磬单手持剑,挡剑的动作中甚至能瞧出些怡然自得。成敛乃是以命相拼,可池子磬却摆着那满脸耍猴般的神色,悠悠道:“没有人教你吧?耍剑的时候可不能喊出声啊。”
成敛大叫着就要再压上去。
池子磬起手一抬,道:“大吼大叫只会让你散了力气,都教了,怎么还不听呢?”
成敛被击飞出去,手中的残剑在碰撞中被敲出了几道缺口,又被他手腕一扭,向着池子磬出力的方向飞了出去。
下一秒,池子磬手中那剑就捅进了他的腹部。
“我又想起来了,你和这儿当家的是血亲对吧?”池子磬兀自肯定道,“那你的血也是香的。”
马叫声在远处嘶鸣,林汉霄与宁微顾终于姗姗来迟,眼前的一切都叫人束手无策。而在真正面对上宁微顾之后,池子磬坦然地走近对方,将脖颈自觉地凑在探梅剑之下,那剑刃划开皮肤,属于池子磬的鲜血沾染着这片悲伤的土地,他的主人说出了那日态度最好的一句话……
“宁宁,我做了错事,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