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298、追风女侠

　　自己就一会儿没跟着，怎么二十多年前的老爹也像小孩子一样，专挑独身一人的时候受尽委屈呢。
　　他一人哼哧着将林汉霄背回客栈，久等不回的许满满站在门口迎接，两人又手忙脚乱地将林汉霄安置在床上。夜深了，街上都毫无人迹，更别提在此时去找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夫了。林念让许满满去打了盆冷水来，仔仔细细替老爹擦了身，这一会儿功夫林汉霄的温度是没降下去，林念倒热出了满头大汗。
　　他将执意要留下来的许满满劝回，又吹灭了屋内多余的烛火，他坐在床边看着林汉霄的脸庞，在唯一仅剩的烛火之下好好端详着过去的老爹。
　　仔细想来，自打他记事那天起就没见过林汉霄生病的样子，他小时候小毛小病不少，甚至还属于冷风一吹就能发热倒下的柔弱体质，那时林汉霄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一味药方，每每他一咳嗽就如救命神药一般往他喉咙口灌下，他虽不喜那苦涩的味道，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苦药的确利于病。如今两人角色调转，林念却拿不出林汉霄的本事，他煎不来药也寻不到人，只能做些擦身降温的陪伴小事了。
　　林念将捂热了的布巾泡入冷水之中，拧干后才重新敷在林汉霄头上。
　　这下终于重归寂静，林汉霄的呼气声依然闷重，但林念的心思却渐渐平复下来。而就是这片寂静，才终于让他察觉到身旁屋外这不易察觉的陌生气息。
　　“是谁？”林念压着嗓音问道。
　　外头的骚动声似乎停滞了一瞬，林念低头一吹，整件屋子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而几乎是变暗后的下一秒，便有两道黑影破窗而入，他们借着月色滚落进入屋中，在屋子里将刀具挥舞出了一片银光。林念护在林汉霄床前，偏头下腰躲过了最初的两下，而后反手一弯，极其熟练地从床边的缝隙中抽出了苍茫剑。
　　时隔多久重新将老朋友握在手中，比弥望剑更沉的份量也是回忆的重量，林念一时忍不住在剑柄上多摩挲了几下，倏地伸手往前一刺，挑落了对方的大刀。
　　落地的沉重声惊动了床上的林汉霄，然他只是拧紧眉头闷哼一声，便又放任自己睡了下去。
　　“你吵醒我爹睡觉了。”林念怒道。
　　黑暗中传来了一道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他……他是你爹？你是他儿子？”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林念昂起下巴道，“他长得年轻，我长得着急。”
　　大刀拖拽声响起，又一道声音说着：“你和他废什么话？人家在耍你呢。那家伙说自己二十有四，怎么可能会有个同样大的儿子？！”
　　“他奶奶的，敢骗我？”
　　刀风声响起，迟钝的动作让空气的流速都变慢了不少。身经百战的林念在心中暗叹这刺客连浦弦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就算要他闭着眼睛都能躲过迟来的一击。苍茫剑在他手中舞出剑花，只听唰唰几声便割破了对面两人的裤子。
　　黑暗中，他们捂住自己的裆部发出一声惨叫，而紧接着便是又一道破窗而入的声响袭来，一股暗香伴随着一个身姿轻盈的年轻人翻滚至两方中间。
　　林念鼻翼不由自主地抽动着，这股暗香他闻着颇为熟悉，甚至隐隐约约还生出了一股奇怪的亲近感。借着破窗的月光他见到一位掩面女子，对方一双比珍珠更为明亮的眼眸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视线，林念盯着瞧了半阵，却着实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但天下美若天仙的姑娘就如同星辰一样数都数不尽，想必自己一定是在某个百花争艳的地方多看了几眼，才让这双明媚在心中短暂停留过一会儿。
　　“嘿嘿！”
　　两位恶人的□□声打断了他的注视。
　　“这位美女，哥哥的事儿还没结束呢，你得排队。”
　　女子看也没看他们，反手扔出一把弯刀，那刀加上旋转宛若一把铁制的飞镖，“噗、噗”两声过后，伴随着液体飞溅落地的声音，对面两人跪着倒在了地上。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人瞬间就被刀口抹了脖子，鲜血逐渐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甚至都触到了林念的脚尖。那把弯刀还插在木头衣柜上，可女子却没有要将它拔下的打算，扭头就要走向窗边一跃而下。
　　“姑娘等等！”林念拔了刀递还给她道，“你的刀。”
　　女子抬眼瞧他一下，冷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送你了。”
　　林念执着地挡在她与窗前道：“你是特意来杀他们的吗？”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女子反问道。
　　“不知道……但看你杀得那么干脆，大约是仇家吧。”
　　“他们是这城里的过街老鼠，你看到的这两只，是半夜耐不住寂寞，偷跑出来找吃的小喽啰。他们不止和你们牵上了关系，对待别人也是坏事做绝，所以横竖都是死有余辜。”
　　林念被她一点，这才反应过来道：“有人雇他杀了我们？”
　　“不是杀你，你顶多算是被牵连的。”女子指向床榻上道，“是杀他，你应该已经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吧。”
　　“这话可不对啊，他只是想要替人除祟消灾，从未想过要牵扯进别人家的恩怨情仇。”
　　“话糙理不糙，我没那个意思。”女子松下肩膀道，“我是保护眈雎城的夜行者，这些老鼠终有一天会被我抄了老窝。”
　　林念心中虽有疑惑，但终是简单抱拳道：“……那么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女子回了礼，转身就要跃下。
　　“等等！”
　　一声焦急的嗓音一下让两人回了眸，女子一只脚已经跃上了窗边，因此只能保持着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姿势看着突然惊醒的某人。林汉霄原本背对着窗口躺着，也不知是否是刚才的打斗声将他吵醒，总之他现在俯趴在床上，同样也是半个身子挂在床边，伸着脖子费力看着陌生的女侠。
　　两人隔着一个林念遥遥相望，女子的眼珠被那月光照耀地越发明亮动人，而林汉霄披头乱发又在大病之中，一脸苍白的倦色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长久的沉默过后，林念忍不住轻咳一声道：“怎……怎么了吗？”
　　林汉霄撑起手臂支起了些身子，难耐地咳喘了一声说道：“多谢女侠相助，敢问英雄芳名。”
　　林念同林汉霄使着小眼色，低声道：“这样太不礼貌了……”
　　“在下林汉霄，是从南边过来除祟驱邪的。”林汉霄继续介绍着，“我父母并非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有冬暖夏凉的陋居坐落在春暖花开之处。”
　　女子本无告知的必要，却没想到意料之外地开了口。“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没有个像样的大名。”女子放缓了声音道，“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小紫，公子也叫我小紫便好。”
　　名叫小紫的女子微微颔首从三楼跳了下去，林念急忙奔向窗边跟着去瞧，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口才肯把脖子给缩回来。
　　林汉霄依旧在不停咳嗽着，林念这才回神满上了一杯凉水，凑到林汉霄嘴边喂他喝了下去。
　　“你怎么醒了？”
　　“你怎么还晓得关心我，看够了吗？”林汉霄似乎是在黑暗里白了他一眼，但林念并不在意。“那两具尸体怎么办？你总得处理一下吧。还有那把刀，你最后也没有还给人家。”
　　林念回头看了一眼，挑了个问题支支吾吾回答道：“我试着还了，但她好像不是很想要……”
　　林汉霄瞪他一眼，道：“算了，下次有机会碰见再还给她吧。”
　　“我们下次还会见面吗？”
　　“她说她是眈雎城的守护者，那这城里的‘老鼠’没除，我们就还有见面的机会。”林汉霄努努嘴，示意林念再为他满上一杯水。“她是我第二个见到的武艺高强的女侠，上一个还是宁小姐呢。”
　　林念搓了搓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索性林汉霄也并无畅聊的打算，他把水杯往林念手上一塞，下沉身子陷在被褥之中。“我头还晕着呢，这么精神一下就觉得没力气了。”他握着林念的手腕道，“你摸摸，我的脑袋是不是还烫着呢。”
　　林念照着他话做着，道：“是呢，还在烧着。”
　　林汉霄在黑夜中一双眼珠盯着他发亮：“阿复，你以前不是挺会照顾人的吗？”
　　林念被他噎了一下，强装道：“我……我现在也很会照顾人呀。”
　　“你以前明明……”林汉霄缓缓闭上双眼，“我生病的时候你可紧张了……”
　　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林念知道，林汉霄这样便是重新睡过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去到楼下重新打了盆凉水。
　　到底是林汉霄体质不差，林念只是给他敷了一晚上冷毛巾，又定时定点将他喊起来喝下一壶水，如此粗糙的护理也能让病人在第二天重新恢复生龙活虎。只是病人的身体现在还是虚着，他懒懒地靠在床边，手上捧着林念为他端来的鸡汤小口嗦着，百无聊赖地看着林念忙来忙去。
　　“阿复，你快睡一会儿吧。”林汉霄招呼他道，“今天又没什么事，我们定定心心在屋子里躺一天就好。”
　　林念摇头，只道：“我不困。”
　　这话倒是实话，忘忧石——那块忘忧石带他来到过去之后，似乎也一并将他的疲惫都带走了，昨日林汉霄出了一晚上汗，他不放心便一宿都没有合眼，原本以为今朝一定浑浑噩噩，却没想到如今连个强硬的哈欠都打不出来。
　　这大概是忘忧石额外送给他的礼物吧。林念想道。作为让他推翻过去的小小报酬。
　　眼见着林汉霄的精神好转起来，林念的好奇心又破土而出，正从内心深处催着自己细细询问一番。
　　“那个……”林念不好意思道，“你昨天画阵图了吗？”
　　林汉霄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汤匙里的鸡汤道：“没有，没来得及，也没机会。”
　　林念居然有一丝窃喜：“那就是还没有人看见过阵图了？”
　　谁知林汉霄竟然完全没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是啊，没有人看见。看来老天也觉得这还不是我出名的好时机。”
　　林念试着劝道：“你要不要再试着考虑一下？”
　　“嗯？”林汉霄微微诧异道，“阿复你这话……你不是一直在所有事上都很支持我的吗？”
　　“我……这次我只是想谨慎一点。”
　　“这一点都不像你。”林汉霄眯起眼睛道，“说来也有些奇怪，你最近怎么都不叫我少爷了？”
　　“少爷？”林念一时连表情都绷不住了，“我该叫你……少爷吗？”
　　“怎么发烧的人不是我，反而是你有些烧昏头了。”林汉霄一开一合的嘴唇在林念眼中极其扎眼，“阿复，萧复，我一直随便叫你，但小时候让你直唤我真名你怎么都不肯，我都听你叫了二十几年少爷了，这突然不叫了，让我浑身都不舒服。”
　　“你……叫我什么？”林念拔高了嗓音道。
　　“阿复啊。”林汉霄莫名道，“你怎么了？难道是我把风寒感染给你了吗？那我这剩下的鸡汤你就……”
　　林念推开大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