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24、情境推演

　　这好像还是认识这段时间以来萧歌头一次反驳自己的意思，当他从自己身侧绕行向前时，林念稍稍有些惊讶。
　　“你打算做什么？”
　　萧歌道：“打算在他们面前打套拳。”
　　“打拳？”晴姐惊讶道，“听说你拳法是不错，可现在打拳是不是有些莽撞了？”
　　萧歌在两只浊灵中间站定，左边是仍旧对着空气张牙舞爪的荣荣，右边是被林念固定在阵法里的章态，它们一动一静，看起来倒像是“一活一死”，这两只浊灵表面上看凶恶程度并不相同，似乎也不能用完全一致的方法来同时对付。
　　萧歌先是侧身朝向章态，他试着冲它挥手、跳跃，使出了浑身解数引起章态的注意，但章态从始自终就保持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动作，完全没有搭理面前出现的闹剧。
　　萧歌想了想，大约是自己做的动作不够明显，于是在短暂的停歇之后，他突然捧起自己空空荡荡的肚子——学着章态那样抚摸起了肚子里的孩子。
　　晴姐和楼姑娘同时发出了震惊的呼声，两人掩面往后退了几步，又忍不住挨近脑袋窃窃私语。而目睹了这精彩一程的林念更是觉得十分难受，不知怎地他恍惚间觉得有些丢脸，更别提要搞懂对方内心真实所想……
　　这个人到底在犯什么傻？除祟可不是出丑！
　　而被冷落的萧歌并没有放弃，他似乎对章态寡淡的反应早有预料，他转身冲林念做了个“你好好看着”的口型，又转向左侧朝向了一直盲目抓挠着的荣荣。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头顶上方挥动，不过就才晃了两三下，荣荣的动作就停止了。
　　林念有些惊讶，第一次见到时只当是种巧合。
　　而萧歌很快就说明了这并非只是巧合，他又冲荣荣拍了拍手，在清脆的掌声中，荣荣缓缓朝萧歌所在的方向扭过头去，而后在众人的见证下，荣荣和萧歌居然对上了视线！
　　荣荣接连两次做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林念这才意识到萧歌所作所为不是在浊灵身上发生的巧合！在以往与浊灵的相斗中，只有释放真气才能吸引浊灵的注意——这也是唯一可以改变浊灵的下手目标，用最快方式解救无辜者的方法。可萧歌仅仅是凭借两个动作就能吸引荣荣转向，要说这是天赋还是真气……
　　林念反复闻嗅着空气的味道。
　　他十万分确定，萧歌无法掌控真气。
　　一个不知如何运用真气的人，是怎么做到操控浊灵视线的？
　　荣荣的视线落在萧歌身上——并非巧合而是牢牢粘在了萧歌身上。萧歌先是摆了幅度极大的动作似在打招呼，而后他开始做一些具象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想要传达无法开口言说的话语。
　　林念看着萧歌伸出几根手指在胸前笔划着，他猜那该是牛角梳的意思。
　　出人意料的是，荣荣似乎也看明白了，她的表情十分明显地缓和了下来，也合上了一直咧嘴做着威胁状的上下颚。她回以了萧歌同样的动作，这无疑是在给予“看懂了”的回应。
　　众人震惊万分，而荣荣的举动也极大鼓励了萧歌的斗志，萧歌正想多做些什么好深入他的问题，就见荣荣突然将双手伸过头顶，似乎想要去够天上的东西。
　　大家都安静下来，意外而惊喜地看见浊灵正表达着自己的诉求。荣荣高举的双手在月光下微微抖动，那抖动持续了一阵，而后荣荣的双腿像是完全卸下了力气，膝盖一弯就让荣荣做出了半蹲的姿势。
　　这动作变化极快，看起来像是荣荣往地上重重一摔。漂浮在空中的浊灵没有让自己变得像人类一样，她很快“站”了起来，紧接着双手握住自己的脖颈，张大了嘴朝着天上“呻吟哀嚎”起来！
　　“我知道了！她在天上找东西！”
　　林念仍旧没有琢磨过来，浊灵的表述有些模糊与概括，让他无法判断哪些才是有用的细节。而萧歌却立刻就能得出结论，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看了这位小少爷。
　　晴姐紧张道：“什么叫在天上找东西？”
　　“天上！就是屋顶！你们有找过荣荣的屋顶吗？牛角梳在不在那上面？”
　　“谁会找……谁会找屋顶呀？！”晴姐急得在原地踏了几步道，“哎呀！有可能！还真有可能诶！大贺快爬上去瞧一瞧！”
　　大贺一个激灵道：“好！好！是哪个屋顶？”
　　晴姐指着前方道：“就是你睡的这间！”
　　于是大贺踩着梯子爬了上去，那屋顶上多盖了些杂草，因此落脚时总有种不放心的脆弱感。大贺在屋顶上走得歪歪扭扭，每落下半步都要反复确认，于是找那牛角梳也异常困难。好在大贺一开始便选了个好方向，没走上几步就踩中了一个硬物。大贺哆哆嗦嗦从脚边把那玩意儿抽出，刚举到面前冲楼下示意，就听楼姑娘叫道：“是这把！就是这把牛角梳！”
　　一把落了黑灰的牛角梳被大贺哆哆嗦嗦地捏在手里，林念抬头看着大贺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有些意外这场除祟事件的展开。
　　没想到这拖油瓶还真是深藏不漏。
　　“果然！”萧歌拍了下手道：“荣荣不是自刎而死的，她不过是要捡那落在屋顶上的牛角梳。结果梳子没找到，反而失足掉了下来！”
　　林念道：“这就是荣荣的意思？”
　　晴姐道：“可她被吊在自己屋门前，这又该怎么解释？”
　　“这就得问章态了！”萧歌侧身指着对方说道，“问她为什么明明知道荣荣还活着，却没有喊人来救命！反而……反而要将她挂起伪造自刎的假象？！”
　　众人看向章态，可被唤灵阵法困住身子的章态似乎无法做出和荣荣类似的回应。
　　于是萧歌挠了挠脸颊，向林念问道：“有没有办法能让章态动起来啊？”
　　林念诧异道：“动起来？哪种动起来？”
　　“就是让它……走出阵图？”萧歌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阵法的关系它才没能呼应我？不过我也就是猜测，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的事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林念拒绝他道，“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人，还有烟花村的姑娘们，既然有方法，就给我选最稳妥的那种。”
　　萧歌被他训得噎了一下，但他也清楚林念并没有说错。眼下经历的除祟场合并不是可以给他随便尝试的游戏，一旦他做错了选择，就会把在场所有人都拉入危险之中！
　　要选最稳妥的办法……
　　于是上一秒还站着笔挺挺的人，下一秒就四肢着地跪趴在了地上！
　　萧歌学着大贺先前的样子移动，边爬就边问道：“大贺！是这么爬的没错吧？”
　　楼姑娘和晴姐都被他吓了一跳，还当他是凑得太近也撞了邪，急忙躲在了林念的身后。晴姐见没人敢回应，只能伸出个脑袋大声喊道：“是啊没错！就是这么爬的！”
　　“这么爬着是在找牛角梳。”萧歌接着问道，“是吧？大贺。”
　　被突然提名的大贺抖了一下，道：“是……是啊。”
　　“章态在找荣荣的东西？她在找牛角梳！”萧歌站起身，指着屋顶说道，“说明牛角梳是被章态偷来的，然后给扔到屋顶上去的。”
　　楼姑娘、晴姐和大贺纷纷转向林念确认，林念接收到他们的视线后微一耸肩，直言道：“虽然没什么证据能证实，但这么推演好像也十分在理。”
　　“相信我！”萧歌坚定道，“这就是荣荣想告诉我们的东西！”
　　“你是说章态偷了牛角梳给扔上了屋顶，想捡回牛角梳的荣荣爬上去失足跌落，那个时候章态见她没死又担心她暴露自己，就干脆将她挂在绳子上，伪造了自刎的假象？！”晴姐说着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番接近真相的推演在她心里头过了几遍，是越过越混乱，越过越觉得自己从前的认知出了差错。“章态怎么会是那种人呢？章态不至于是那种人啊！”
　　“有一件事也非常重要。”林念道，“章态被发现尸体时，身穿荣荣的衣服。她那时是想假扮成荣荣离开这里吗？”
　　楼姑娘也道：“是啊！这又是为了什么？萧少爷，还能从它们身上问出来吗？”
　　萧歌摇头道：“能问出的都是荣荣知道的事，这种只有章态才知道的私事就……”
　　“逃离这里大概不是逃离青竹镇本身。”林念转身看着自己召唤出来的浊灵说道，“章态是在躲着什么人，所以才要掩盖自己‘章态’的身份。”

　　章态的事情没个了结，但起码荣荣的冤屈得以伸张。当萧歌举着牛角梳走近荣荣，那无法开口说话的浊灵立刻用动作表现了自己的激动。在她的“欣喜”逐渐平缓下来之后，一直在旁观的二人也逐渐接受了眼前的浊灵被称为“荣荣”，虽然她们始终无法苟同浊灵就等于先人的事实，却还是愿意相信萧歌所说——面前这位飘着的诡异东西和自己逝去的好友是有所关联的。
　　“荣荣，你的牛角梳找到了，我会把它埋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楼姑娘站在它面前交代着，之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着说道：“我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
　　萧歌站在楼姑娘背后冲着荣荣做了做动作，那听话的浊灵心领神会，对着楼姑娘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么，我就请走荣荣姑娘了。”林念看准时机走到了楼姑娘跟前道，“故人已去，留下的幻影就如同泡沫，就算放在手心也还是会消散的。”
　　“放心吧林少爷，我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楼姑娘冲林念笑了一下，这笑容看起来十分勉强，就像她依旧沉浸在余韵中仍未走出。“请送走荣荣吧，我们都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回来了。”
　　林念点了点头，知道她们间已无需再次道别，于是他横身走到了楼姑娘与荣荣之间，道：“你们还是背过身去比较好，虽然除祟的最后一步并不是很残忍，但是终归看着不是那么舒服的。”
　　三人立刻表示自己知道，顺从地背过身去。
　　这除祟的最后一步就是打散浊灵，将浊灵赶走，将邪祟驱逐……这一步并不难，但操作起来却十分精妙——侠士们需要用自己的真气来消散浊灵的浊气，如果真气不够，浊灵就不能彻底消失，反之若是真气太多，那可就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了。
　　萧歌在遇到林念之前还没有亲眼见过，有的也只是道听途说，或者听自家大哥描述着的关于自家父亲的英勇事迹。但他见过林念在江曲镇那时候的英姿，在当时场景下他就想着，林公子除祟时的身姿就是百看不厌的！
　　现在，他又见林念拿出了那张像是往生钱一样的符咒，符咒上依旧涂满了那些他看着眼熟却又完全看不太懂的符文。林念将符咒用双指夹着，紧接着将其往荣荣的身上一甩，符咒就粘在了对方“身上”。
　　被“冒犯”的荣荣看起来并不介意，她只是看着林念，也好像在透过他看向自己真正的结局。
　　至于话中所说“不舒服的一幕”自然不是指将符咒贴在浊灵的身上。林念回身确认那三位闭上眼睛，而后才从腰间将整个佩剑连带剑鞘一起摘了下来，握在了手中。
　　林念带着的这剑实际十分显眼，光看剑鞘就知定是个上品货色，萧歌一直想要窥见它的真面目，可惜在夕梁村那会儿对付鬼兽时，直到最后林念都没有把剑拔出来。
　　是他觉得杀鸡焉用牛刀吗？萧歌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