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138、第一章

　　一年前。
　　林念是寻着气味找来这里的，这一带的浊气尤为明显，硬要说的话就是五十个臭鸡蛋堆在一起，还要压着你脖子逼你凑近着嗅的程度，是一种深入喉咙深处，不管呼吸多少次都排不出来的堵塞感。
　　这种味道普通人是闻不到的，只有活用真气的除祟侠士才能捕捉到一点，而对于林念这种天生就在嗅觉上天赋异禀的人来说就更是一场灾难了。
　　林念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决定由自己亲手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刚刚离开竹林没多久，半年里已经处理过不少邪祟了，手艺虽好，但论老江湖自然是算不上的，但奇怪的是，那些他帮过的人总以为他已经有着十几年的除祟经验，纵使他百般拒绝，这“老江湖”的称号依旧还是套在他头上了。
　　行吧，老江湖就老江湖吧，如果这个名号能吸引更多人来找他除祟，那他也就不用担心没饭吃了。
　　跟随着浊气慢慢前行，终点居然是一个小村。不过这小村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奇怪，它坐落在山间小溪边上，盖的也不是木头屋子，而是在石头上铺了布做床，往木棍上扎了布做顶，就这么一块块小区域组合成了一个简陋的“村庄”。
　　其实说是暂居地应该更为贴切吧？
　　林念嗅了嗅，那浓烈的浊气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眼见附近没什么人，但为了保险林念还是变了装，悄悄潜伏了进去。
　　方才离得远没能发现，其实这里的“屋子”数量还是挺多的，留出的通路里因为布的遮挡不能看清四周，得不断穿行才能看清全貌。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调查别人家的，找到浊气发散的源头才是关键。而很快他就找到了第一个可疑之物——那是一大个、几乎要到人膝盖这么大的肉团子，表皮甚至一跳一跳的，好像要有什么东西从里头蹦出来一样。
　　林念花了一瞬就得到了答案——这东西就是他一直好奇却没能真正见过的“浊卵”。
　　浊卵是从浊灵体内剥离出来而后团聚而成的东西，形成浊卵的契机十分微妙，还没人知晓它是为什么会出现的，总的来说，就是十分罕见。
　　林念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处观察着这个浊卵，而后他很快发现，味道不单单是从面前的这一个里头散发出来的。
　　他心下一颤，心道难道还会有其他浊卵？
　　趁着“村子”里还没人回来，林念几乎搜遍了这里每一个角落。浊卵分布在各处单独放置，差不多得有十几二十个之多。这些浊卵个头大小都很相似，乍一看总感觉是同个时间生出的。可浊卵既然十分罕见，同时出现这么多就更是件稀奇事了，林念突然有些揣揣不安起来……比起被浊卵侵袭的“村子”，这里倒更像是培养了浊卵诞生的湿暗宝地。
　　正这么想着，远处一个大部队就缓缓靠近了。
　　林念慌忙中躲在一旁的树林中，夜色降临，只要他能隐去自己的身子，就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

　　“去！走快点！走啊！”
　　一个男人的嘶吼声在一群孩童的啼哭声中尤为响亮，他脸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刀疤，两条赤裸的臂膀上也有深浅不一的疤痕。他身旁十几个孩子都被绑着双手的粗麻绳连接了起来，而刚才刀疤男正是推搡着第一个脚步停下的小孩，将他往“村子”里赶。
　　“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漏的，刚才跑掉的那个，就那个……腿长的，麻利点给我抓回来！”
　　发号施令的就是刀疤男了，他看起来像是……这里的“村长”？
　　“大哥，要不先给这些孩子安排一下？”
　　被叫着大哥的刀疤男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坐下了。许是经过了多年的打磨，那石头又滑又圆，落下一个屁股正好能坐得舒服。刀疤男满足地蹭了蹭屁股，而后伸手捞起脚边的酒罐，呼啦啦喝了大半桶，又将最后一口含在了自己嘴里。
　　周围的人都奇怪地散开了出去，林念还以为他会拿酒来漱口，正兀自莫名着呢，就见刀疤男拿起了那把巨大的弯刀，“噗”的一下，将嘴里的东西全都喷在了刀上！
　　孩子们的哭声就更加响亮了。
　　刀疤男得意地笑了笑，好像吓哭小孩让他心情愉悦，就“一口”便看到了想见的场面。紧接着他开始对着孩子们指指点点，手指在一个个孩子脸上划过，不带丝毫感情地宣判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之前不是来了个人说要童养媳吗？这个长得漂亮，分给他。还有这个，虽然是个姑娘，但也算……身强力壮的，就带给许家做仆人吧，他们少爷肯定开心……”
　　刀疤男就是这样一字一句详细交代着，每一个孩子的出路他也都给想好了。带给别人做苦力、从小就被塞入童养媳的身份、又或是送给没孩子的家里当个过继……从他的口中不难听出有很多个“买家”曾经请求过他们的帮助，而刀疤男抓人似乎就是为了完成他接的委托。
　　抢来别人的孩子填补自己的人生漏洞，做法和贩卖儿童没什么区别了吧？
　　林念看不下去了，他想只要他做些什么，就能将被抢走的幸福还给这些孩子。可正当他打算贸然出手时，远方突然传来了不熟悉的叫喊声。
　　“大哥！找到了……这娃跑不远。”
　　刀疤男忽视了对方的气喘急促，狠狠掐着男孩的脸打量道，“有点大了，不好分。”
　　那男孩似乎什么也没听懂，脸上倒是留下了几道鲜红的指痕。
　　“人不够啊，你们怎么找的？这我怎么交差？多找点人来！”刀疤男扯着嗓子说道，“要敢拖我时间，就等死吧！”
　　看来是这次出行绑架的孩童还不够多。
　　林念本想等其他人再出去时开始解救，却没想到村子里的人就安稳住下了，连着好几日都没再离开。那些被绑来的孩子们就同他们同吃同住，除了脚上手上有链条之外，生活上倒是没有其他限制了。林念躲在树木间观察了好几日，发现这些孩子里有一个人表现地十分古怪——那个最后才被绑来的男孩只有在第一日的时候没有开口说话，后来却能做到同绑匪们侃侃而谈、谈笑风生，仿佛他就是从小生长在这里的同类人一样，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个“被迫囚困此地”的可怜儿应该有的模样。
　　男孩没有名字，周围人都叫他“喂”。
　　第七日之后，村子里的绑匪们终于打算离开了。
　　孩子们又被肮脏的粗麻绳连接在一起了，他们排成一长串行走，绑匪们则是骑着马。林念注意到那个刀疤男似乎还好好清理了一番，黏腻在一起的头发被他重新梳理过，衣服也换了套没有沾染血迹的新衣。既然这么重视，难道今日就是“成交之日”？林念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同他们一起前行。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一处新的僻静之地。
　　这里只有一间木屋，看着也有些破旧。可当门打开后，从里头出来的人却是没掩盖自己厚实的物资实力，他穿的外衣很上档次，丝绸金边和腰间玉坠在月下显眼的很。他得意洋洋挺着自己的肚子，眼神在孩子们身上冒犯地一一扫过，最后才落到了刀疤男的身上。
　　“找你做事都这么久了，你手头有很多积蓄吧？怎么还穿得这么……有空买点好的吧。”
　　刀疤男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些局促，他干笑了两声，道：“穿这都是为了方便办事，要是太惹眼被盯上了就不好了，我和你们可不一样。这批人都在这儿了，你点点人头。”
　　“嗯……你动作倒是利索，那这个给许家、这个就给那卖棉花的……”
　　林念注意到那男人和刀疤男在分配上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但刀疤男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啊……
　　“可以是可以，勉强能够交差，还差一点人，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不出一月。”
　　“一月？我们老主顾哪里等得起？你把人给了我，我还得规训下去，这些可都需要时间。等真的到了人手里，得等到猴年马月？”
　　“这附近没什么人了，我们得跑远一点。一月只是估计的时间，如果能提前找到，我肯定会告诉你。”
　　“好吧，看你做了这么多次还没有失信的份上，我勉强信你。”男人把手上一代鼓鼓囊囊的银子放在刀疤男手心，刀疤男想接过，可男人却没有放手。“你最好说到做到，背叛黑市的下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刀疤男抢过袋子道：“从开始时就知道了。”
　　男子没再说什么，从刀疤男手下那儿接过了麻绳。林念观察了一下四周，那男子似乎是孤身一人，周围也没有什么埋伏，看来他对这场交易十分从容，早已有了经历过数以百次的熟悉感。
　　见刀疤男想走，林念意识到该是出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