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败的怪谈尝试》鹿行久

1、Tale1

　　溪流镇的标志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放在小镇道路的中央。

　　据说这样摆放是为了彰显小镇排斥现代交通工具的决心——显然这座位于美国西部的镇子民风保守，思维一直停留在过去，不能接受新兴事物。

　　放在十年前，这座小镇还会被嘲笑，然而时代日新月异，人们难免产生被抛弃的感觉，想要缩回熟悉的旧世界里寻找安慰。
　　淳朴的、热情的溪流镇，在口耳相传中，成了不断吸引外乡人前来的旅行胜地。

　　“街道中央的那口黑棺材是你们从哪儿搞来的？我头一次听说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一桩无聊的噱头呢。”
　　某位游客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酒馆的吧台前，动作悠闲。他穿着一身两件套的西装，系着黑色领结，穿着白色马甲，手指上还带着一只金戒指。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展现自己光鲜的形象，然而，种种细节仍然能暴露出他暴发户的粗俗本质。
　　他回头看了看街道，然后又看了看站在吧台前喝威士忌的小镇本地人：“说真的，那玩意儿真碍事啊，你们就没想过把它搬到其他位置？”

　　被他搭话的本地人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闻言，耸了耸肩：“这是小镇的魅力之一。”

　　“但看着还怪诡异的。”游客表情嫌恶，“这棺材最开始是想给谁用啊？”

　　“谁知道呢。”老人喝了口酒，“或许是死神的吧。”

　　游客又瞥了一眼放在街道中央的那玩意儿——说真的，他宁愿管那东西叫“黑盒子”，也不想直接说是“棺材”——在尘土飞扬中，黑盒子的一部分袒露在他面前。

　　之前被他搭话的老人喝完了手里那杯酒，挠了挠灰白的胡须，盯着这个新来的游客看了一会儿，蓦地瞪大了眼睛。

　　“朋友，你多高来着？”老人问。
　　“六英尺。”游客漫不经心地顺口回答。
　　“真的吗？”老人追问。
　　游客皱起眉头，看着老人：“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真的就是那么高吗？”老人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零头吗？或许你是六英尺又四分之一英寸？”
　　“问得这么精确？”游客纳闷了一瞬间，但没太在意，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西装，炫耀道，“应该是六英尺一英寸，上个月，我的私人裁缝才给我量的。”

　　老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炫耀，也跟着咧嘴笑起来，从懒散地趴在吧台上的姿势改为直起身，拍了拍旁边喝闷酒的一个年轻人的背：“马丁，你小子听到没？六英尺一英寸，跟你一样高，身材也差不多健壮。”
　　“欢迎来到溪流镇，大块头。”老人先是这样对游客说，随即，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扫视着酒馆，举起酒瓶，对着酒馆里的本地人们露出一个邋遢的笑容，“伙计们！今天老约克请客！”

　　酒馆里响起一片欢呼声和叫喊声，威士忌像金色的喷泉一样，从无数举起的瓶口里汩汩流淌！

　　游客不禁啧啧称奇，感觉自己明白了地标这么不吉利的镇子怎么还能源源不断地招来新客人：“你们这些家伙总是对新来的人这么友好热情吗？”

　　“以前不是这样的。”老约克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瓶里的威士忌，把空瓶子放在吧台上，示意酒保为游客的杯子里倒满威士忌。他瞥了一眼外面的棺材，然后回头看着新来的人，露出了微笑，“但是，我觉得，只有表现得更加友善，才能吸引更多的游客和新居民。”

　　已经半醉不醒的游客晕乎乎地点头附和：“是这样的。”
　　然后又一头埋在永不限量的酒精里。

　　老约克站起来，走到游客身后。
　　他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抵着游客的头，对准游客的后脑，按下了扳机。

　　游客倒在地上，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没喝完的威士忌酒被带倒，洒在酒馆的木板地面上，醇厚的琥珀色，混合着汩汩流淌的暗红色血液。

　　老约克的手枪中冒出一缕白烟。

　　“六英尺一英寸。”老约克说，“和马丁一样高。和马丁一样高！”

　　酒馆寂静无声。每个人都默默地看着老约克，然后缓缓地、一个接一个地举起酒杯，向他致敬。

　　老约克看向马丁。
　　这个年轻高大的小伙子眼里含着泪水，透过酒馆的窗户看着街道中央的黑棺材，又看了看酒馆地上的尸体，灰暗的眼神逐渐焕发新的光彩。

　　他一把抱住了饱经沧桑的老人。

　　老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在溪流镇流传了十数年的歌谣：

　　“死亡倏忽。莫抵抗。莫欺骗。莫利好。莫损害……”

　　今日的溪流镇是欢乐友善的。
　　人们欢笑着，把游客的尸体拖进棺材里，庆祝起这个祥和的日子。

　　今晚的溪流镇，没有黑棺材，也没有空葬礼。

　　新的朝霞照在中央街道，崭新的黑棺材出现在那里时，溪流镇的居民们已经量好了棺材的尺寸。

　　他们热切地等待着新一批游客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