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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探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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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探监
且说那一日宝钗得知,贾府清客单聘仁和顺天府尹的钱师爷是同乡,且颇有交情,连忙让自己的陪房贺章虎宴请单聘仁,请托薛蟠一事。
单聘仁一见府上宝二奶奶来求自己,心中自然得意。
他还有些诧异呢,怎么宝二奶奶才知道他和钱师爷的来往。毕竟,他曾有意无意地在宝二爷面前提起过。又一想,宝二爷对这些事素来不上心,可能宝二奶奶最近才收到风。
单聘仁欣然赴约。
贺章虎也是个会来事的,左一句“单老爷往来无白丁,识得都是大有本事的人”,右一句“国公府上大小事务,都要靠单老爷周旋,平时也不敢叨扰”,哄得单聘仁眉开眼笑。
酒过三巡,单聘仁也不兜圈子了,张嘴说道:“此事,还要去求钱老爷。我不算什么,说来钱老爷在顺天府尹仝大人面前才是这个!”说着,他擎了擎大拇指。
贺章虎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您在咱国公府也是这个!”说着,他也比了个大拇哥,然后说道:“所以,您才识得那钱老爷啊!您能帮咱说句话,这事儿不就了了么?!”
单聘仁道:“非也非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简单,要不然,为什么顺天府结不了案?你们薛家难道就没走过其他门路?”
贺章虎苦笑道:“怎么没走过?!这没找到管用的门路,那也是白搭。早知道您这边走的通,我们何须舍近求远,白操了这么多的心。”
单聘仁瞅着薛家这个大钱袋子,早就眼红了,这会儿听贺章虎这么说,笑了起来,道:“罢了,老夫替你们跑一趟吧。钱老爷愿不愿意管这事,倒不好说。你不知道,他为人正派,要不然,请托的人能把他家门槛踏破,仝大人又怎会用他?!”
贺章虎道:“必然如此的。不过到底单老爷您也不是旁人啊,那钱老爷不得瞧您的面子上嘛!”说着奉上一个锦盒。
单聘仁笑着推辞道:“不可如此!宝二奶奶的事,吩咐一声就是了!”
贺章虎道:“却不是为了此事,听说您家老太太快要七十了,这是贺礼,还请笑纳!”
“如此,多谢!”单聘仁也不再推辞,接了过来,道:“后日正好有个宴请,钱老爷届时也会到场,我必定与他提上一提!”
又过了几日,贺章虎等得心焦之际,单聘仁给他带了口信,让他备了礼,第二日到和春园赴宴。
一见钱老爷,贺章虎纳头就拜,哭道:“钱老爷大恩大德,还请救救我家大爷!”
钱师爷忙道:“不可如此!”说着就来扶贺章虎,发现此人有把子力气,一下子还抬不起来。
单聘仁也来劝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鲁莽!”
三人坐定,贺章虎连忙给钱师爷和单聘仁斟酒敬酒,好话说尽。
钱师爷显见得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缓缓道:“某不过略懂刑名,受到仝大人赏识,这才有幸侍奉左右。仝大人刚正不阿,亲朋故旧的请托是一概不接的……”
听到这话,贺章虎的心凉了半截,半晌道:“总得让我们看看大爷吧,这些天,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钱师爷想了想,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未尝不能通融。”
贺章虎眼前一亮,又要磕头,钱师爷拉住他,道:“你们想必也是走了各种门路的,怎么,竟连人都没瞧见么?”
贺章虎苦笑道:“正如老爷您说的,仝大人刚正不阿,竟是一眼都不让我们瞧啊!”
钱师爷捋了捋胡子,道:“案子还未判,探监未为不可。衙门里事多,仝大人哪里顾得了这些?必定是下面的人,怕担了干系。”
贺章虎心道:可他们钱却没有少收啊!心中虽这么想,到底还抱着希冀,一揖到底,哭求钱师爷行个方便:“我家太太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大爷出了事,日日担心,那不省心的少奶奶又有了旁的心思,她老人家实在撑不住了呀!”
钱师爷是个孝子,听到不禁露出动容之色,叹道:“可怜可怜!老管家且劝慰老夫人,某自当勉力一试。”
贺章虎要送上大礼,钱师爷摆摆手,道:“不可如此!单兄知道我的为人,他没同你说么?!”
单聘仁笑了起来,也道:“我与你说过,你总不信。”说着送贺章虎出去,又将钱师爷在杨梅胡同的外宅告诉了他。
贺章虎会意,自去送礼不提。
单聘仁和钱师爷饭后慢慢踱步回家,一路谈起薛蟠的案子。钱师爷道:“金陵旧案翻了出来,这事恐怕不好办了。薛家做事,如此草率,金陵望族竟然沦落至此了么?!”
单聘仁叹道:“慈母多败儿!薛家老爷走得早,这薛大爷没了管束,吃喝嫖赌,无所不至。下人一见,或是越发逗引他往那下九流的地方去,或是看不过眼,觉得主家没了指望,便辞了出来。就算有一两个忠心之人,也是上了年纪,不在外头走动,又想着母舅和姨丈是高官和皇亲,这才有恃无恐起来。”
钱师爷道:“原来如此!我看这贺章虎虽会摆姿态,却不是精干之人,想来从前是镖师出身,薛家真是没人了!哎,所以有识之士,都是竭尽所能,调丨教子孙,约束家人,你看这紫薇舍人后人,不过几代,败落至此!”
两人又说起贾家,单聘仁道:“政老爷倒是极用心的,如今宝玉也懂事了,每日埋头读书。外面的庶务,自有琏二爷打理,他倒是个久经世情的,做事干练得很。”
钱师爷心想:恐怕就是过于干练了,心也大了,谋夺薛家财产这事只怕他也有份。嘴上说道:“家里人才兴旺,这才是传承之本。薛家就是少了这样得用之人。”
单聘仁道:“正是!”
但凡薛家有一两个似贾琏这样精于庶务之人,薛蟠在金陵的案子当时就能摁下来,也不用销了户籍变成“活死人”。
两人说了一路,待钱师爷回到杨梅胡同,见到薛家送的重礼,暗道:给象姑馆如烟赎身的钱有了,心中满意。
当初薛家病急乱投医,找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每人分到一点,纵使钱师爷收了点孝敬,也不放在眼里。这回他拿了大头,自然很快安排妥帖。
薛姨妈和宝钗乔装打扮一番,这才入监探视薛蟠。隔了一年多的时间,母子、兄妹相见,抱头大哭一场。
薛姨妈仔仔细细打量着儿子,哭道:“你瘦了!”
薛蟠含泪带笑,安慰母亲道:“没有的事。家里想必也是四处打点,这牢头得了钱,对我倒还恭敬。旁人挨打受骂,吃的都是馊饭剩菜,到我这里,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就连母亲托人送来的衣物,我不也穿着,哪里就瘦了?!”
宝钗心中巨恸,这时分倒是懂事了,如果早几年开窍,又何至于此呢!
薛蟠又见宝钗已是妇人装扮,感慨道:“妹妹出嫁,我竟没有送你,都是我浑球,我真不是个玩意儿!害了你,断了前程!”
宝钗拭泪,道:“哥哥别这么说,如今我与表弟亲上作亲,也算圆了母亲的心愿。哥哥也不必担心我。”
薛蟠知道宝钗终究嫁给了宝玉,倒是十分开心,道:“京城各家公子,我也见了很多,表弟着实是个出众的,你嫁给了他,我也就放心了。”
薛姨妈打开食盒,道:“儿啊,这是你素日里爱吃的,你快尝尝!”宝钗打开箱笼,拿出替薛蟠准备的冬衣,又取出篦子梳子,替薛蟠整理须发。
薛蟠见母亲和妹子这般好,不由得悔恨,从前做事太鲁莽,好端端地惹出事来,败了家财不说,还害得家人操心。
他见夏金桂没来,心中已猜到几分。薛姨妈等他吃完,才说道:“你那媳妇儿家去了,还说我们骗婚,已经递了状纸要告我们!”
薛蟠听罢,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母亲,她要什么就给她吧,没得耽误了她,只要她撤诉就好!”
薛姨妈哭道:“你这会子知道退让了!遇着旁人,怎么不能退让一回,非要打死才算完。你那狠心的婆姨,这时分去告我们,就是给我们背后捅刀子,要把你弄死才甘心啊!”
薛蟠听了,抹着眼泪,对夏金桂之事已经不在乎了,而是劝道:“儿子生来就是来讨债的,害得母亲一把年纪了,还在为我操劳。只是,我这里是没了指望了,我看蝌弟心善,往后,您依着他过活吧!”说着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薛姨妈哭得要背过气去!宝钗扶着母亲,对薛蟠说道:“哥哥,这会子说这丧气话,让母亲、让我怎么想呢?”
薛蟠心中有数,道:“哥哥是不中用了,妹妹,你好好劝慰母亲。不要为我花钱了!我看这回……”他长叹一声,没有说下去,抬头看着阴暗的房顶,到底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宝钗第一次见到薛蟠这个样子,再多责怪之语也说不出口,这竟是薛蟠少有的明事理的时刻,却已是身陷囹圄。
宝钗抱着母亲,看着哥哥,默默流泪。
这时,牢头来了,说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夫人也该走了!”
薛蟠知道宝钗如今已是国公府的媳妇,出来一趟,着实不易,再不走只怕惹来非议,赶紧催着母亲和妹妹离开。
三人隔着栅栏,眼泪婆娑,薛蟠最后磕了一个头作别。宝钗拉着薛姨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