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靠谱吗？》钟晓生

7、第七章

　　“于总！”厉北鱼忙上前打招呼，“您也是来参加公益活动的？”

　　“嗯。”

　　厉北鱼奇怪：“昨天牛姐在群里发了成员名单，我怎么没瞧见您？”

　　于棠顿了顿，挑眉：“临时起意。”这意起的虽然临时，却也非随意。他平时几乎不在青联会的群里说话，也不怎么参加活动。昨天他看到名单里有厉北鱼的名字，突然决定来凑个热闹。

　　厉北鱼并未多想，也就没再问下去。

　　于棠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角噙笑：“你是打算接养老院的项目？”他听到刚才厉北鱼和宁亚亚的谈话了。

　　厉北鱼也不避讳：“有机会当然想了。只要有项目我们公司都愿意做，于总这边要是有需要也可以联系我啊！”

　　于棠“哈”了一声：“我还真打算投资一个养老机构，所以今天正好来考察考察。”

　　厉北鱼眼前一亮：“那于总务必考虑我们公司啊。”

　　这女人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毛遂自荐。于棠卖了这个人情：“行，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两人聊了几句，门口又来了几个人。当人们认出于棠，赶紧都围上来了。

　　“呀，于总！您今天怎么也来了？”“于总，好久没见了，您还记得我么？”“于总，我上次给你送的那份计划书您看过没……”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更多人注意，又有更多人挤了过来。短短几分钟时间，于棠几乎被人包围了，而厉北鱼也被挤出了包围圈。

　　她看着眼前热闹的人群哭笑不得。虽然青联会里不乏人才，但于棠这样的“金主爸爸”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很受欢迎的。幸好她公司目前账面的资金不算非常紧张，不然她好赖也得再挤进去献献殷勤。

　　她只得走开了。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牛萍就将众人集合起来，又讲解了一下活动的注意事项，随后便让志愿者们进去陪老人家聊天了。

　　厉北鱼和宁亚亚一起往里走。宁亚亚凑到厉北鱼耳边，小声亢奋问：“姐，刚刚那个于总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啊？”

　　这个也字就很说明问题。厉北鱼好笑地瞪她：“你怎么看谁都对我有意思？”

　　“不是吗？刚才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你看哎。”她一面说，一面悄悄回头往于棠所在的方向看去。这会儿于棠仍被数人簇拥着，倒是没在关注厉北鱼。

　　厉北鱼忙把她的脸掰回来，警告：“这种话千万别乱说啊，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臭不要脸自作多情呢。”而且这种场合这种身份，她其实挺忌讳产生这种误会的。

　　宁亚亚看出她不高兴，连忙做了个拉起嘴上拉链的动作，乖乖闭嘴。

　　志愿服务的第一个环节，陪老人聊天，是在敬老院的饭堂举行的，饭堂的桌子每张可坐六七人，于是每桌两名志愿者与四五位老人围坐一起，年轻人们负责逗老人们开心。

　　如果今天宁亚亚不在场的话，厉北鱼一定会绞尽脑汁想话题来活跃气氛，但是有了宁亚亚，这个重任她就习以为常地交出去了。事实证明，老人们也确实很喜欢宁亚亚这样嘴甜开朗的小女孩，她很快就成了全部话题的中心。

　　厉北鱼伊始还在旁边捧捧哏敲敲边鼓，聊了一阵后，她索性不怎么出声了，就在旁边默默看着，偶尔搭腔。

　　趁着几个老人家自己说话的时候，宁亚亚担心地问她：“表姐，你怎么都不说话？”这就完全放手考验她了？

　　“你多聊聊。”厉北鱼不走心地笑笑，脸上看不太出情绪，“我不太擅长跟老人聊天。”

　　宁亚亚微怔。她不由想起一些事。

　　厉北鱼跟母家亲戚的关系她并不清楚，但厉北鱼的母亲是从农村嫁到上海来的，那边的亲戚很少来上海，厉北鱼也很少去乡下，可以想见两边亲不到哪里去；而厉北鱼和她的爷爷奶奶，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外婆，相处得很不融洽。

　　老爷子不怎么管小辈的事，且前些年就去世了，暂且不提。老太太打小就不喜欢厉北鱼。宁亚亚有记忆以来的大家庭聚会，老太太对自己和表弟永远和颜悦色，无比慈爱，但对厉北鱼就总是横眉怒目、冷言冷语。

　　她曾问过奶奶为什么不喜欢表姐，奶奶只说谁叫你表姐长得不好看又不听话，活该不讨人喜欢。又摸摸她的脸，满面慈爱地说：不像你，又漂亮又乖巧，招人疼。
　　这些话她很难理解：虽然厉北鱼不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但也别有一种风情，怎么就“不好看”了呢？

　　后来她又去问自己的母亲，结果母亲叹了口气，说这是因为老太太重男轻女。当年厉北鱼母亲生出个女儿来，国家又有独生子女政策，老太太差点以为就此断了孙子梦，因此对孙女百般厌恶。好在厉家父母后来交了罚款又追生了一个男孩，才让老太太心情好了些，只是厌恶的根从小种下了，再没法扭转。

　　至于宁亚亚为什么得老太太喜欢，可能是因为儿子生的女儿是无法原谅的，但女儿生的女儿，因原本就没任何指望，反而又有亲情了。

　　宁亚亚印象深刻的几次家庭聚会都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长辈们永远围着她和表弟团团打转，厉北鱼则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看书或发呆。偶尔朝他们看一眼，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再后来厉北鱼的父母离婚了，厉北鱼几乎没再参加过父亲这边的大家庭聚会，只会在私下和自己一家来往。直到前几年奶奶办七十大寿，她又出席了一趟。

　　那时候厉北鱼还没有自己创业，但因为名校毕业且能力出众，短短两年就已经在公司当上了经理，薪水不菲。几年不见，老太太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主动与她搭话，问起她现在的工资，问她有无男友。

　　也不知说了什么，厉北鱼突然当众把筷子一撇，拎了包就要走。老太太气得对她破口大骂，说她不孝，说她冤孽。结果厉北鱼走到门口停下，又转过头来看着老太太。

　　宁亚亚很清楚地记得厉北鱼当时看着老太太的目光不是愤怒的，只有嘲讽和怜悯。她说：奶奶，您这辈子过得怪可怜的，所以我不想跟您争。但您没权力让别人活得像您一样可怜，您也没这本事。说完她没管老太太气得差点心肌梗塞，头都不回就走了。

　　后来宁亚亚是听坐得近的人说，才知道起因是老太太知道厉北鱼现在混得好，要求她给弟弟买房买车才惹了这出。虽然老太太对宁亚亚还不错，但这些事宁亚亚肯定是站厉北鱼这边的。这件事更加深了她心中“我表姐拽爆了”的印象。

　　饭桌上，敬老院的老人们又看向宁亚亚：“小姑娘，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宁亚亚忙回神：“我们公司是做智慧建筑的，就是把建筑物在电脑里做成一个三维模型，然后通过网络，利用这个模型来智能化管理建筑的每一个部分……是不是听起来很厉害？”她顿了顿，看向厉北鱼，“公司是我姐开的！我姐可聪明了，你们别看她年纪轻，她自己当大老板，手下管了二十来号人呢！”

　　“哦？”老人们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到厉北鱼身上了。

　　一位打扮时髦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打量着厉北鱼：“小姑娘，你这么能干，居然都自己开公司啦？”

　　厉北鱼也没想到宁亚亚会把话题引导自己身上，心里没有一点准备，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奶奶，你别听我妹吹牛，我就开了家小公司而已。”

　　“不要太谦虚！都开公司了，男小囡也没几个比你能干的！”老太太拉起她的手，“几岁了？有男朋友了伐？”

　　厉北鱼尴尬：“呃……我三十几了，还没打算找对象呢。”

　　宁亚亚听出她故意把自己说老了几岁，该是怕老人家给她介绍对象。

　　没想到老太太一脸认同地点头：“不想找啊……没关系，不急的。三十几岁还年轻嘞！你们说是伐？”她看向同桌的其他老人。

　　老人们七嘴八舌表示赞同：“就是就是，三十几岁不要太年轻哦！小姑娘你条件这么好，慢慢挑，结婚太早以后要后悔的！”

　　“现在女小囡都有自己的事业，结了婚也不会被男方家里欺负，腰杆子硬！你这样子多好啊！我家外孙女年纪跟你差不多，也还没找对象唻。”

　　别说厉北鱼，连宁亚亚都颇感惊讶：“爷爷奶奶，你们这么开明啊？”

　　最开始跟厉北鱼搭话的时髦老太太莞尔一笑，拍着厉北鱼的手说：“小姑娘，你们活到我们这个岁数就知道了。你们这个年纪啊，什么都没有也不要紧的，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厉北鱼和宁亚亚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本来是他们哄老人家开心，万没想到，她们反倒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真不愧是大上海的老头老太太们，观念可真开放。尤其这位时髦奶奶，说话还怪有诗意的嘞。

　　一个小时后，陪老人聊天的环节结束了，众人要转移去礼堂，举办一场小型的文艺演出。

　　宁亚亚走在边上，偷偷观察厉北鱼的神色。她有点担心厉北鱼想起小时候不开心的事，然而厉北鱼神色轻快，甚至还小声哼起了歌，她见状心里绷的弦也放松了。

　　这次来参加活动的青联会成员虽然只有十几人，但也算人才济济。有学过美声的，有学过舞蹈的，编排出了不少节目。因为昨天厉北鱼跟牛萍提了自己表妹钢琴考出过九级，牛萍还给宁亚亚也安排了个演奏的项目，并且提前为她借来了院里的电子琴。

　　这个环节厉北鱼并没有报名，她就站在台下看演出。

　　不远处有人群簇拥着，她本以为是准备上台的人，再仔细一看，发现又是于棠被数人给围住了。于棠身边的人各个热情洋溢，但他的脸上却有一抹明显的不耐烦。

　　厉北鱼忍不住心想：这位金主爸爸怪不容易的么……不知道哪天能有这么多人也围着她转？不知道那时候她会不会嫌烦。

　　第一个表演的人已经上台，她也就专心看起了节目，没再关注边上的事。

　　几分钟后，她听到脚步声，有人走到她身后。她扭头一看，颇感吃惊：竟然是于棠过来了！

　　“你怎么脱身的？”她脱口而出。

　　于棠微怔，知道方才的情形都被她看到了。他耸耸肩，靠到柱子边上：“聊完了呗。”

　　厉北鱼观察四周，发现刚才围着于棠的人已经散开了，但还是有几个人正盯着他们这个方向。看起来那些人不像是心甘情愿“聊完”的样子。

　　“你不上台表演？”于棠开口。

　　厉北鱼收回视线：“我没才艺啊。于总也不上台么？”

　　“我不行。”于棠自嘲，“小时候我妈揍我揍得不够狠，琴棋书画都没坚持到底，我那点水平还是不上去丢人了。”

　　厉北鱼没问他琴棋书画里到底学了哪样，还是样样都学了——富贵家庭出身的小孩学多少门才艺都正常。而她自己，当年除了读书之外是真的只会玩泥巴。

　　附近还有人在盯着他们看，看得厉北鱼有点不自在了。她心里也纳闷：于棠到底过来干嘛的？是有什么话题想找她聊吗？不会真被宁亚亚那张嘴说中了吧……

　　过了一会儿，于棠果然开口：“你们公司现在只有天使轮？有在找投资么？”

　　——看来是对她的公司感兴趣。她暗暗松了口气，回答：“是只有天使轮……于总，比起投资，我现在其实更想要项目。”

　　除了一开始大家拼凑的启动资金外，她唯一拿过的一笔投资就是金建筑做装潢的子公司给的几百万。并不是没有其他人愿意投，是她自己不肯要。她不想拿乱七八糟的资金，那会让她丧失对公司的控制权和自主权。而之所以接受装潢公司的投资，是因为装潢公司能给她介绍更多客户，双方能够互利互惠。

　　她的回答让于棠微微玩味挑眉：“不想要钱？看来你很有野心啊。”

　　有太多的创业者——应该说，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创业者创业的目的是卖掉自己的公司，变现一笔可观的财富，且这个过程越快越好。于是只出做个PPT就开始到处圈钱、对任何资金来者不拒、把投资人的钱掏空后立刻抛弃旧壳再开一家新公司的人比比皆是。

　　而厉北鱼似乎是剩下那百分之十，是真正想做事业的人。

　　厉北鱼接受了他的评价，并且理直气壮：“是啊。比起赚钱，我更想出头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