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君面前祭阵后》松月白

3、第 3 章

　　雁月宫建于天穹灵气最盛处，千百年来，阖宫上下气候宜人，却无人知晓，在雁月宫的深处，有一处地方炙热昏暗。

　　猩红的业火铺成漫无边际的火海，随处可见的兽骨和人骨混在一起，被黄沙胡乱覆盖，被火焰一遍遍吞噬。
　　焦味和血腥味彻底融入风里，浓郁得令人作呕。
　　浓烟四起，白昼顷刻化作黑夜，这里，竟如人间炼狱般。

　　角落传来轻微的响动。

　　一根破碎的骨头被人丢了出来。

　　只见，半人高的尸骨堆前，正蹲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整个人被业火吞噬，鲜血在他身后蜿蜒成河，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地上，那双血流如注的手，一遍遍从黄沙里挖出一根根人骨。

　　不厌其烦的，一次次拿到眼前仔细辨认，再一次次丢到身后的尸骨堆里。

　　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失望。
　　到如今，他的眼神里除了平静，已经找不出其他任何表情了，只有一双手，日以继夜地穿梭于黄沙之中。
　　一张脸已经被业火烧血肉模糊，依稀能看出先前流畅完美的侧颜。

　　“真是造孽。”
　　幻境前，一名身着白衣的俊朗男子叹息道。

　　此处是以主人的记忆造就的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对于创造者来说，具有同等真实的伤害。
　　“一百年了。”易恒负手而立，强迫自己闭上眼，他仿佛厌倦极了这样的画面，“你要她死了都不安生吗？”

　　一根兽骨刺破幻境的屏障，朝外直冲而来！

　　易恒略微侧身，便轻而易举躲开了。

　　“她没死。”

　　话音刚落，易恒嘲弄一笑：“你还要骗自己到几时？一百年了，你日夜沉浸在幻境里，可找到什么了？你以为，一遍遍折磨自己就能换来她的原谅？”
　　“她早就死了。”易恒看着那个固执的背影，残忍笑道，“流云，那条没有妖丹、也没有心麟护身的小鱼妖，脆得像张薄纸，她早就在一百年前的业火大阵里，魂飞魄散了！”

　　“不可能。”强悍的灵力波动直接将幻境震碎，易恒猝不及防被扫到，整个人撞上身后的白墙，一口鲜血瞬间喷出。
　　他还未喘口气，血肉模糊的人转瞬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冲天的血腥味直击面门，易恒忍不住皱眉后退，他抬手擦拭嘴角的血迹，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的脸，冷笑一声：“有什么不可能！”
　　“羊莲生就是证据，我能从幻境中找到她的一魄，自然能找到剩下的。”他面无表情，固执的重复着说了无数次的话。

　　听到“羊莲生”三个字，易恒嘲弄的笑更大了些，他一笑，喉咙冲上来的血沫就呛得他忍不住激烈咳嗽起来。

　　“不好了！”
　　僵持之下，外面忽然跑来一名守卫。

　　“宫主，易道君，弟子有要事禀报！”

　　转瞬之间，原本还血肉模糊的人宛如新生。
　　血气褪去，曳地黑袍素净庄严，乌发如瀑布般几乎垂到了地面，
　　干净俊美的面容却嵌着一双淡若琉璃的眼睛。
　　头上，一枚鱼尾簪斜斜插在发髻中，仔细看去，不难发现这枚簪子已经有些老旧。

　　明月臣侧目看去：“何事慌张？”

　　守卫跪在地上，急道：“今日外出寻找雪参的弟子，都被封上云给杀了！”

　　明月臣皱眉，易恒啐了一口血沫，眼睛瞪得老大：“什么？！封上云？！”
　　“那个新入门的小弟子羊莲生，也在其中……”守卫喘着气，话还未说完，易恒只察觉一阵风拂过，再扭头时，旁边哪里还有人。

　　易恒来不及他想，赶紧把守卫抓起来问：“具体发生何事，速速道来！”

　　“咯吱。”雪白的靴子压在脆弱的枯枝上，发出细碎的响动。

　　一片墨绿色的衣角，在树干后一闪而过，悄无声息。

　　“娄师兄，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啊？”羊莲生蹲在角落里，看着牢笼里成群结队的蚂蚁，搬着食物撞上结界，只能绕道而走。
　　娄春华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别担心，宫主他们应该很快就收到消息，马上就会派人来救我们了。”
　　许是因为众师兄都在，羊莲生渐渐的也没那么害怕了，他低头盯着那群想要出结界却屡屡被拦的蚂蚁：“也不知道他们抓我们干什么……”
　　娄春华蹲在他旁边，牢笼里还有其他雁月宫的弟子。
　　那日，他们趁着蓬定洲与灵蛇洲的人纠缠，便偷偷跑掉。
　　谁曾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多久，他们又撞上另一派人，连好不容易到手的雪参也被抢了。

　　“我听说荒古邪修泛滥，专门以修士的内丹增补修为，抓我们的那伙人看不出门路，也丝毫不畏惧雁月宫，没准就是邪修！”
　　“那我们可怎么办啊？”
　　“是啊……”

　　应磊等几位修为高的弟子，正在中间盘腿打坐，他们脸色不好，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想来是方才与人搏斗时受的伤。

　　“吵什么？”
　　乌长鸣睁开双眼，眼神冷冷扫了过叽叽喳喳的弟子们，“平日让你们勤加修炼，你们偷懒耍滑，现在好了，连区区几个邪修也对付不了，还弄丢了雪参，届时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向副宫主交代！”

　　此话一出，牢笼瞬间安静下来。

　　羊莲生撇撇嘴，嘟囔着：“明明是你非要用身份挑衅人家，人家五个化神，我们这边才两个，撞上了，不就是豆腐撞上石头了么……”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羊莲生像受惊的兔子，瞥了乌长鸣一眼便没再说话。

　　仗着现在是副宫主掌宫，就喜欢拿权势欺负人！
　　自己不也修炼了几百年，还是元婴嘛，看不起谁呢？有朝一日，他定会比他强上一百倍！

　　乌长鸣气得不行：“莲生，我若不是看在你是宫主带回来的，我定要将你交给副宫主好好惩戒一番。”
　　“行啦。”
　　娄春华眼看着马上要吵起来，赶紧把苗头掐死，“小孩子童言无忌，你跟他计较什么呢？雪参嘛，丢了，再找不就是了？何必伤了自家和气？”
　　乌长鸣冷哼：“娄师兄说得倒轻巧，你以为雪参是路边的白菜萝卜吗？天女急等着雪参调理身子，你们还偏偏让贼人抢了去！”

　　“诶你这话说的……”娄春华抿了抿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张脸骂得老脏。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应磊眼睛都不睁，眉心不悦地蹙起，低声喝道。
　　乌长鸣这才止住了声，继续闭眼疗伤。
　　娄春华摸了摸鼻子。

　　羊莲生被气了一回，也不再搭理他们了，起身走开，孤零零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继续看蚂蚁。

　　忽然，他神使鬼差抬起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右边某处角落。
　　葡萄似的眼珠子亮极了。

　　这里树木参天，到处都是从枝干上垂落下来的藤蔓，有些足足有手腕那么粗，使得此处光线十分昏暗。
　　许是作为牢房，此处毒瘴弥漫，平日里连飞鸟也不多一只。

　　忽然，一道声音传入羊莲生的耳朵里。
　　“小朋友，你对我，似乎很感兴趣？”

　　他惊慌出声：“你是谁？”

　　不远处的娄春华听到动静，一脸疑惑，扭头看来：“莲生，你在和我说话吗？”
　　冷不丁被叫名字，羊莲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摇了摇头：“没、没有，我在和蚂蚁说话呢！”

　　“这是传音，他们听不见哦。”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空灵清透，仿佛是久居丛林的精灵。

　　“想离开这里吗？从这里逃出去后，一直往东，就可以回到天穹了。”

　　羊莲生还未反应过来，那道气息已经逐渐淡去了。
　　他很想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帮他们？

　　只是羊莲生还未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只听牢笼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一声。

　　“结界破了！”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下一瞬，整个牢笼都沸腾起来。
　　“我们可以出去了！”
　　“太好了得救了！”

　　应磊睁开眼站起身，一双剑眉皱得死死的：“他们又在玩什么把戏？”

　　羊莲生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轻而易举穿过眼前藤蔓编织的牢笼，耳边忽然又响起那个声音——
　　“一直往东，就可以回到天穹了。”

　　他蓦地站起身，朝娄春华兴奋道：“娄师兄，往东走！往东就可以回家了！”

　　许是因为之前吵的那一架，乌长鸣对羊莲生多了几分厌烦，不悦喝道：“应师兄都没发话，你插什么嘴？一点尊卑规矩都没有！”
　　羊莲生冲他做了个鬼脸，被娄春华拉住才没有再起冲突。

　　乌长鸣这才罢休，转头唤了声应磊：“师兄。”
　　应磊看向已经畅通无阻的牢笼，神色愈发迷惑：“小心有诈。”
　　羊莲生咕噜转着眼珠子，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溜烟窜出牢笼，朝东边跑了！

　　“诶！莲生！”娄春华紧跟着跑出去，“你慢点，小心埋伏！”
　　紧接着陆陆续续几个弟子也追了上去。
　　乌长鸣气不打一处：“你们！”

　　“咔哒”一声脆响，细弱的枯枝被毫不费力折断。
　　身着墨绿衣裙的少女漫步在昏暗丛林里，莲步轻缓，纤细的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丛林深处的精灵。
　　可惜“精灵”看上去神情有些兴致缺缺。

　　“还是这么爱管闲事啊。”
　　手中的断枝被她折成几段，折得不能再折了，才随手丢了去。
　　“罢了。”封上云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不再去想，抬脚便要离去。

　　只是下一瞬，她脚步骤然僵住。

　　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在那道极为熟悉的气息逼近前，封上云迅速屏住气息，她身形一晃，像只灵活的兔子，眨眼间藏进了隐蔽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