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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八)浮海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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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田组离沦陷不远了。
怪物源源不断地冒出,安全地带一缩再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道路上七横八竖的尸体无暇顾及,有些甚至成小丘状累高。泥血和在一起,死亡的气味迂堵在村庄上空。
三天的时间里,她们多次联系过公安局等政府机关的热线,里头无一不是繁忙状态,偶然接通一次,接线员却以焦急的语气模棱两可地应付。反映给她们的信息就是:到处都乱了套。
青鹓教教会倒是爽快地答应前来救援。但是行至半路出了岔子。
拥有灵力的教法们正在前方协力应对“妖兽潮”,躲在保护圈中的一个教使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她的异常引起了骚乱,那些本该前去应接难民的教使终于崩断了最后一根平和心态的神经,没命地左冲右突,破坏了那层保护圈。
教法们无力回天,为自保只能逃离危机。剩下的人全部被妖兽们吞没。
起头崩溃的那个教使就是张应。她看到掩藏在树丛里的奚榆烟后立马抓了狂,临死的那几秒还瞪着眼睛直念叨奚榆烟素亲的名字。死后,张应的头颅被奚榆烟当作祭奠品悬挂在了那棵古闽楠上。
曲田组的人们没等到救援,却等来了三个避难的人。其中一个有村民认得,是为寻“爱犬”求人带路进山的汪洋,其余两人她们面生,也不知来历为何,只是看到两人都负着伤,于心不忍暂作收留。
汪洋在去往鹓阙找寻张应的途中遇到了许念一和柳涘瑶两人。她们对于彼此的出现惊异得说不上话,不过都心领神会地避开了“为什么会来此地的”的问答。
汪洋从她们口中得知鹓阙周围妖兽众多,危机四伏,去就等于送命,她们奋杀多时才突破重围,逃离到此,很快妖兽潮就会涌来,必须快速撤离。
于是汪洋领着熟人不作停歇地逃到了曲田组。
那是两天前的事了。现时,汪洋和阿诺正趴伏在曲田组镇长祖宅大院的正南向房檐上,各端着把猎枪望风。
白日里,趁妖兽们回巢“休整”之际,幸存的村民们就冒着险把一切能用上的木板铁叉等工具搜罗在一块,在围墙外搭建成御敌的“刺盾”。老宅被武装成“铁刺猬”还不够,为了起“恐吓”作用墙身被插上了十来根油布包裹的柴禾,到了夜晚会被燃起。
黑寂的晚上,这些火焰时不时“噼啪”叫嚣几下彰显自己,显得格外弱渺。
“谢谢你,阿姐,谢谢你替我守住秘密。”汪洋忽然道。
阿信坐起来,用胳膊夹着枪杆搓了搓双手,呵气成霜地说:“哪儿的话。我也知道人言可畏这个道理,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谁能料到是这种情况。”
汪洋苦笑了声,跟着坐起来。“难料的事情真多。烦人的惊人的愁人的东西通通砸来的时候,心里反倒没什么波澜了。”她道。
“挺过去吧,挺过去就好了。”
“嗯。”汪洋又笑了声,透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疲乏意味,“没想到涅元节要在这里过了。希望,能够安然度过吧。”
“那两个人,你是认得的吧?”阿信换了个话题,问道。
汪洋惊讶地望着她:“哎?你怎么知道……”
“特别是其中受伤很严重的那一个,应该交情不浅。”阿信说着自己的推测,语气淡淡地解释道,“朋友之间的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汪洋心神一亮,笑容又温暖起来。是啊,她还有阿念在身边,她的朋友。
“阿姐,世外高人啊,受晚辈一拜。”她甚至插科打诨起来。
阿诺也“哈哈”笑了两下。
过了片刻,汪洋说道:“今天怪安静的,一头都没出现。”
“确实挺奇怪的。按前两天的经验,这会儿早该扑上来了。”
正屋旁的一间耳房里,许念一躺在临时铺成的小榻上看着窗外,看似在全神贯注地观望外面的动静,可眼睛里面没有聚光,像一对不透明的玻璃球。她的思绪游弋而纷乱。连腹部那道不浅的口子传出的痛感也无法将她的魂拉回。
“可以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我。”柳涘瑶把碘酒盖子拧好,和多余的纱布一起放在了窗台上。
许念一的眼睫颤了颤,视线从外面移到了她身上。
柳涘瑶身上的伤虽浅,但是多得触目惊心,那张无双的脸也难逃其灾。要是可以的话,她想帮她处理伤口,但许念一现在话也难说一句。受伤的原因可以忽略不计,是那种疲累到灵魂里的滋味让她丧失了乐善好施的能力。短短几个字在唇齿间动起来却有千斤重。
她又变了许多。
从病院出来时的那种噬心怒火,经过颠沛之事的冲淋,就那么熄弱了。现在,她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意义”,若有,具体又在哪。
复仇吗?确实有仇恨得报。个人的,亲人的,过去的,未知的,这些仇情互相牵络,罗网密布,细细纠察起来需要耗其半生。仇恨最能激起人们愤怒。
可回头一看,她就会沮丧地发现,这种令她全身心投入的极端情绪,在冷眼者看来就像逗小孩的戏法一样漏洞百出,控制起来易如反掌。叶禅秋为达成计划,成功地煽动了仇火,将许念一引至浮海山——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就是“神仙”们爱看的东西吗?看一个愤怒绝望的人跟一个关系不咸不淡的“前世旧情人”相恋?看整个人类社会毁于一场可怕的祸患?
未免也太可笑了。
她想了半会儿,才平缓地问:“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有什么原因。”
“为了找到你。”柳涘瑶同样平缓地答。她在窗口侧头凝望许念一,投去的目光仔细描摹着她的模样,每移动一寸都如笔尖轻触帛纸。月光柔柔地斜洒了半身,伤痕都成了点缀。
她露齿一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许念一不禁想起了那次在祭祀演出后的笑容,那次也有光芒洒下,让她和她的笑看起来就像没定框的画,美得失去边界。
许念一朝着露出纯粹笑容的柳涘瑶眨了眨眼。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怀疑眼神,甚至带了点讥诮。“你已经找到了,那么——接下来呢?”
“保护你。”
她看她有意起身,就走向简陋的小榻去帮忙。
许念一干笑了两声。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应该的。她们两个之间不应该这样。既然是积累了两世的真情,那么炽热感性的情话就该如江海一样奔涌而来,不应该像两个病人间的互嘲,破碎而凌乱,冷感而瘪瘦。
“我们这样子,不就让那些看热闹的得逞了?”许念一注意到她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迅速愈合着,便触上去,在暗红伤口旁描边,“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等我恢复的好些,我们就分开吧。”
“我们这样子,不会让那些看热闹的得逞。”柳涘瑶模仿着许念一的句式,按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都会守在你身边,我们不会分离。”
许念一先是愣了愣,紧接着就笑了出声,眼泪都挤了出来。她扶捏着她的手腕,弯下身子,一抖一抖的。披散的墨发遮住了她的脸,几缕悬空的发尖微荡着。柳涘瑶内心微痒,下意识地去拨。
将发丝拢在耳后,就看到了眉头紧锁的痛苦表情,柳涘瑶心慌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叶禅秋下的毒,可能要,”许念一闭了眼,双手握紧,手背上树枝状的青细筋络一下子凸起,“可能要发作了。”
屋外房檐上汪洋和阿诺猜想讨论着怪物未到的原由,遥远天际陡然传来的几声旷远鸣叫却打断了了她们的思绪。
不多时,三只巨禽就穿风带电地啸聚而来。强劲的风潮气旋接连不断地扑卷着浮海山的每一处角落,山陵林麓都为之战栗。比妖兽更致命的危机眼瞧着就要迫临。
“快下去,有危险。”阿诺先是对汪洋说了句,然后大声招呼在各方位的屋檐上看守的同伴,“会被卷跑的!都下去!让她们躲到地窖里去!”
房檐上的同伴们一听到警告就纷纷从梯子上爬下来,先跳下去的人跑到后院扯着喉咙大喊着“危险”,召集正在揉眼皮往外探的幸存者们。她用枪托粗鲁地掀开通往地窖的木板,组织着人们一个一个地到里面躲藏,自己在外面张望着危机情况。
尖锐的啼鸣已经传到了正顶的天空,还剩一个人暴露在地面。守夜人帮助她进去后,飞快合上板盖子,用自己的身躯堵在上面,等待着死神的信使降临。
如同被顽童推倒的积木房子,在一呼一吸间,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宅轰然崩散,碎砖烂木暗器似的四处飞射,坍塌的房梁屋盖震起尘土被风旋卷起,气流不断突袭来,惨叫声迭次响起。不幸的人被掩埋在了废墟底下,未死的人拼命自救,
三只巨禽在上空盘旋了一阵,然后离去。
火把摔在地面,其上散落的火星也熄灭,这里又回归了死寂。
汪洋恢复了知觉,感受到了人的重量和血腥气。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丝漏光的缝隙,于是努力去扒阻挡物。爬出废墟后,她才意识到刚才压在身上的人是谁。
汪洋把阿诺轻轻地放在平坦的地面上,跪坐在她的身边喑哑地痛哭。阿诺的脸色灰死,已经没有了呼吸。胸前被一根尖利的木刺戳穿,暗红的血已经开始干涸。她为汪洋挡下了致命的伤。
身侧传来沉缓的踩压碎石的声音。她抹了把眼泪,扭头看去——身负重伤的柳涘瑶横抱着半身染血的人向自己走来。
许念一被放在了离阿诺两米左右的位置。
汪洋挪到友人身边,看到她气息奄奄的样子,悲痛得更加说不出话来。她匍匐下身体,环起许念一的肩膀,哭声乍现,雨点一般由小转大。泪水如注。
“她说她被人下了毒,现在毒性发作了。”站在一边不动的柳涘瑶说道。
汪洋猛地抬头,眼睛鼻子都泛着红:“是谁?”
“叫叶禅秋。”
“我知道她!只有那种下作的玩意才会做这种事!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实在是太无耻了!”
柳涘瑶无言以对。
“不要死……”
汪洋见许念一嗫嚅着什么,立即唤起她的名字,想把她从昏迷中喊醒。“阿念,阿念,你是醒着的吧?阿念,拜托你看看我!阿念……”
许念一缓缓地睁开眼,眸子亮晶晶的,里面没什么内容,带着点婴孩的无知。看到汪洋后就弱弱地摆出一个笑脸,说道:“汪子,哭什么……我们都还活着啊。”
“是的是的!我们都还活着。”汪洋把她半扶起,用上身做她的支柱,与她头抵着头。许念一转动目光,望了站着的人一眼。她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半个音节。
柳涘瑶用柔情的眼神跟许念一对着话,让她宽心。身体则不自觉向她靠拢。可刚迈出两步,心脏骤然一跳,“咚”地一声跪了下去。方才停息的风旋似乎又出现了,只不过位置是在柳涘瑶的头颅中。
暖流从鼻腔涌出,她用手去捂,鲜红的液体就从指缝中淌下。与此同时,暖黄的荧光包拢在她周围,身体上的伤口竟以更快的速度愈合。
汪洋和许念一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短短几秒的样子,不待她们反应,炬火的光芒就一束束地涌出,强迫她们避开视线,不过一小会这些光束就组成强有力的光罩厉急地弹出数十里的距离,把黑夜染成了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