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一只纸皮道侣》星月酿酒

15、泰安城（八）

　　地牢的场景分崩离析，梦境却仍在继续。
　　转瞬便是第二天的继任大典，宽阔宏大的天祁台中央，浑身血污的沈弦被禁锢在锁链中，正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灭魔焰火，能将魔焚烧得渣都不剩，别说是魔，即便是普通人，也难以从这样大的烈焰围困之中获得一线生机。

　　沈弦惶恐地看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咫尺之遥的江照雪身上，面色逐渐由无措震惊变得绝望痛苦，到愤恨。

　　“平郎，你明明说过会救我走的，为什么又要杀我？”
　　“平郎，你骗了我，就为了你的长老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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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郎，你……又要来杀我一次了吗？”

　　直至最后一句，记忆中的沈弦已经被取而代之，现世中的沈弦双目血红，周身鬼气冲天，身上的锁链一寸寸断裂粉碎，如等待已久的复仇者从炼狱尽头一步步朝江照雪逼近。

　　他死死盯着火焰中的那个身影，仿佛要将那个人一口口吞吃入腹。

　　但那道身影却忽然被人挡住了。
　　秦无咎将江照雪挡在身后，抬剑指向沈弦，冷冷道：“清醒点，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弦脚下微顿：“怎么可能？他身上的灵力气息，我怎么可能认错！”

　　……灵力气息？
　　江照雪意识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枚护身符。这护身符上被附着了制作者的灵力，怪不得沈弦会认错。

　　但眼下这枚并不是梦境中的，也不是现实中赵礼安第一次送给他的那枚。那枚在那天晚上遇袭后便被放在了房间桌上。所以这一枚……是他入梦的那瞬间，赵礼安强行丢在他怀里的。

　　赵礼安为了让他当替罪羊，还真是煞费苦心。

　　江照雪将手中护身符抛向沈弦，道：“你是被这东西的气息迷惑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弦接住护身符，手指用力地几乎将它捏碎，颤声道：“对……是他、是他……可你们为什么有他的东西？你们把他藏在了哪里，为什么不让他出来见我，叫他出来！”

　　“我们没有藏，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江照雪道。
　　“不可能，快叫他出来！”沈弦周身的鬼气愈发激烈，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快要失去理智。

　　江照雪还想再说，被秦无咎按了回去：“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仙君！”江照雪看见秦无咎手中寒芒凛凛的长剑，心底一颤。他其实想让秦无咎手下留情，毕竟沈弦变成如今这样，赵礼安脱不了责任。但即便是有苦衷的，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能一笔勾销，沈弦手里那么多条无辜人命，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他不忍心沈弦就这样在秦无咎剑下神销魂灭，却也无法开口为沈弦求情。

　　这时，整个梦境的天空忽然变得灰暗无光，仿佛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慢慢合上。
　　秦无咎面色一沉：“有人在封闭梦境入口，得快点出去。”

　　江照雪立即反应过来：是赵礼安。怪不得进来之后不见他人影，他根本就没有进梦境，而是在外面操纵梦境，等沈弦现身后，再牺牲他们和沈弦一起关在梦境里，自己没有分毫损伤便能解决沈弦。

　　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秦无咎看了眼逐渐暗淡的天光，一手圈住江照雪的腰身准备离开。沈弦见状愤怒道：“想跑？都不准走！”

　　电光石火间，江照雪只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向上空：“你先出去！”
　　秦无咎挡住了沈弦，江照雪只来得及抓紧手中的东西，便迅速沉入了梦境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好似过了一瞬，又好似过了千万个日夜，睁开眼时，终于回到了久违的现实中。

　　手心里还握着一个冰凉的东西，江照雪低头一看，果然是幻梦铃。方才在梦境中的一瞬间他就想，既然现实的护身符能被带入梦境里，那梦境中的东西能否被带回现实？

　　所以他趁乱偷偷拿了秦无咎身上的幻梦铃，没想到还真带回来了。

　　江照雪抬头，对上赵礼安惊愕的眼神，像是完全没料到他居然能醒来。那张年轻端正的面容如今再看，只觉得充满了虚伪与狡诈，让人一阵阵恶心。

　　“江……江道友？”赵礼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神牢牢盯着他，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江照雪冷眼看着他。

　　赵礼安顿了下，随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果然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但这都不重要。我虚源派长老的名声不容有污，你已经没必要再活着了。”

　　他目光转瞬变得凶狠，手中的杀招毫不留情地招呼过来。

　　江照雪勉强躲开要害，忍不住问道：“赵礼安，你为了一个虚名背叛心爱之人，难道就没有过一丝后悔吗？”

　　“心爱？”赵礼安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用一种被蟑螂沾到的厌恶语气说道，“你不会觉得我真的对他有什么感情吧？不过就是个肮脏的魔族玩物，那种东西也配？”

　　江照雪皱眉：“你怎么能这样看他，他明明待你……”
　　“住口！”赵礼安不耐烦道，“别再将他跟我扯上关系，一个污点本就不该存在在世上！”

　　江照雪仓促躲闪，仍不免被符咒打中。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眼见一个符咒又要躲避不过，四周忽然有东西崩塌下来。

　　原来混乱中地上的阵法被打破，被关闭的梦境重新打开，里面的人即将出来。赵礼安脸色一变，不再恋战转身便走。

　　半空中忽然飞出两道凛冽的剑风，一道击碎江照雪面前的符咒，一道直接刺穿赵礼安膝盖。

　　“啊——！！”赵礼安惨叫着跌在地上，膝盖留下一个红通通的血窟窿。

　　一身鸦青色长袍的仙君站在房中，眉目冷冽，一双黑眸沉得深不见底。他伸手提起江照雪衣服后领，像拎一只小动物般将人拎起来走到外面，然后一脚将赵礼安踹回房里。

　　赵礼安一句脏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面前的景象吓得倒爬了两步。

　　一团深重的鬼气从损毁的阵法中溢出，逐渐聚成一个人形，两人视线对上的刹那，沈弦几乎克制不住兴奋地叫出来：“平郎……”

　　赵礼安的表情如同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呯一声重响，房门被死死关上。秦无咎指尖在虚空中划过阵法，打在房门上，至此，整个房间变为一个封闭不能出去的盒子。

　　江照雪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凄厉叫声，闭了闭眼，心中某个东西终于落了下来。
　　他抬头看去，秦无咎的面容在逆光中看不清，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秦无咎似乎瞥了他一眼，拎着他走出小院，走出了宋府。江照雪之前受了不少伤，此刻脑子晕晕乎乎，压根没察觉自己在空中上下飞舞地像一面人形皮幡。

　　他哑着嗓子道：“谢谢仙君。”
　　谢谢仙君愿意给沈弦一个了结仇怨的机会。江照雪心道。

　　秦无咎脚下微顿：“泰安城近日死者共九人，其中七人皆有赵礼安从旁陷害。”

　　江照雪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在帮沈弦，而是赵礼安本就有罪，难逃一死。但江照雪还是觉得这个时候的秦无咎，好像没有平时那么冰冷无情。

　　他在秦无咎手中晃来晃去，意识渐沉，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人事不知。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月上中天，窗外传来一阵一阵遥远的打更声。

　　江照雪从床榻上坐起，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这里并不是宋府的客房，而像在某间客栈里。

　　浑身还残留着伤筋动骨的酸痛，伤还没好全。江照雪迷迷糊糊揉了揉肩膀，忽然摸到怀里一样硬硬的东西，顿时清醒了。

　　对了，幻梦铃！
　　卜修兰还睡着，他得去救他！
　　来不及多想，江照雪透过窗户看了看宋府的方位，直接从窗户翻出客栈，奔向宋府。

　　潜进小院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了某处——
　　那间原本紧闭的房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仿佛凭空空了一块地出来，只留下满地破碎的家具，还有阴影中依稀可辨的黑色血迹。

　　江照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进了卜修兰房间。

　　探过灵脉后，江照雪松了口气。还好，灵力还没耗尽，但也快到油尽灯枯的境地了。不敢再耽搁，他拿出幻梦铃，急急忙忙一边念咒，一边催动铜铃。

　　寂静的夜色中，淡白色的灵力没入铜铃中，裹挟着清澈的铃声围绕着卜修兰。

　　铃声渐息的刹那，呯一声脆响，幻梦铃碎裂成几块掉到地上，原本金色的铃身也暗淡下去。

　　江照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幻梦铃承受不住灵力催动，碎了。

　　但正常情况不会受不住这种程度的灵力，只可能是早就有裂痕，哪怕只是这种程度的灵力催动，只一次便也会让幻梦铃四分五裂。

　　不过幸运的是，幻境已破，用不了多久卜修兰便可自行醒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江照雪松了口气，靠在墙边站直身体。破幻境用掉了他所剩不多的灵力，现在他体内空虚无力，急需休息。

　　又确认了一遍没有问题，江照雪静才悄悄离开了房间，他得赶紧回去，但愿他出来没被秦无咎发现。

　　江照雪离开小院后，小院里安静了很久。
　　房外转角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影，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半晌他从阴影中走出，清冷的月光笼在鸦青色的长袍上，走到门前门自动打开，他走进去，一直走到一地碎裂的铜铃面前停住。

　　他弯腰伸手抚摸那些碎片，指节修长干净，像在抚摸某种珍爱之物，仔细看的话，能发觉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缓缓握住一把碎片，拿到眼前。
　　刺目的鲜血从被扎破的掌心蜿蜒流下，顺着白皙有力的手腕染透衣料，滴落到地面。

　　他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