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碎镜》漪舟

5、求不得

　　38

　　十二月的天好冷，x市今天零下十几度，我笼在被窝里，不愿意起床。

　　昨晚做了一个深深远远的梦，梦见几年前的自己和筱锦晔在她家看电视，我们一起看最喜欢的电影，她不像记忆里的冷淡和疏离，却很自然地拉着自己的手，和她脸贴着脸，她说这样就很好，好温暖好安心。
　　可是梦里的自己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却并没有当初那种心动的感受，梦里的自己甚至很清晰地知道这是一个梦罢了。

　　当年心动那么多次的女孩，现在也能对着这个人说不，也能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想想未来。
　　虽然知道是梦，却并不能醒来，梦里的筱锦晔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温柔，当她靠近自己想要索吻的时候，梦里的自己猛的闭上了眼睛，现实的自己却猛的睁开眼睛。

　　我看见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额角的汗告诉我梦不是假的。
　　桌角垃圾桶里的一堆纸巾告诉我昨晚的吻不是假的。

　　39

　　说起来很丢人，我昨晚哭了好久。
　　擦眼泪的纸丢了一篓子。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难过。
　　回忆起从前，四年前，自己孤身一人离开A市的时候，也想过筱锦晔会在我离开的一瞬间来找我，毕竟我告诉了朋友我要坐的火车是几班，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那天我清晨在火车站等了很久，我看到几个身形和她有些像的女性路过我身边，我等啊等，看着远处出神，心里的希望一点一点，再被自己可笑的想法浇灭。
　　等我上了火车，带着我的行李，离开这个拥挤的城市，这个城市的人真的很多，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我抱着我的包，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北漂的意义，这些年积攒下了什么，或是我固执地坚持这些得到了什么？

　　那时候是我认识筱锦晔的第三年，是我们谈恋爱的第一年。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初恋会以一个完美的伴侣来开启，我当时看筱锦晔是带着很深的滤镜的，在初入社会的我眼里，海归学历，工作能力强还家境优渥的筱锦晔是我永远都攀附不上的人；可是随着这些年见识越来越广，作为新闻编辑也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就发现当初心中很厉害的大佬也不过如此，这个世界上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年我在她面前总是很自卑，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经验却比我丰富得多，在我刚工作的时候就带着我，也很耐心地教我怎么处理一些业内的事，我在她身边学到很多，我不知道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时候萌芽的，我只知道那爱情发芽的种子在我们分手一两年后才死掉。

　　后来我也认识了各路的人，高学历的有各个专业的博士，有钱的有xx集团的总监，有权的也有x省的领导干部，看的人多了，我反而觉得，社会本来就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大家都会有自己的闪光点和短板。
　　其实活着呢，都一样，大家都尽量找自己觉得快乐的事情干。

　　所以如今我对筱锦晔的滤镜也打碎得差不多，而且我也有了我自己的资产和家人一样的小猫。
　　我想，当年我看到了她辛苦背后脆弱的样子，我知道她的缺点，可是当时我有爱，爱可以包容，爱很伟大。

　　可是爱会消磨，我也不是圣人，没有救赎任何人的宏图，我不愿意自己总是牺牲，我不想变成爱里面的牺牲品，或是说，我不愿意为了爱情就放弃我生命里其他宝贵的东西。
　　我明明还有那么多可以创造的世界。
　　爱消磨完了，我就会走，我也需要爱，付出是很伟大的，我会付出，接收也是很刚需的，我需要接收爱，属于我的爱，不管是朋友的，家人的还是伴侣的。
　　我会有很多爱，我不该只跟一个不大可能对我有深刻理解和真心的人乞求她的爱。

　　我想有一些痴情人不能割舍伤害自己的对方，一定是因为他们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里唯一一点光明了，我的生命不是，我的光明是我自己给予的，我自己就可以发光发热。
　　我这么想，于是我擦擦眼泪没有再哭，好好地抱着我的被子，一直睡到天明。

　　40

　　我今天不打算去公司报道，但是还是很想喝酒，边喝可以边看电视。

　　最近有新的剧可以追！
　　我这么想着，穿好厚厚的羽绒服准备去楼下便利店买酒，一开门就看到蹲在门口角落的筱锦晔，她穿着和昨晚一样的衣服，看起来在这儿很久了。
　　“筱锦晔......？”我迟疑地喊她。

　　蹲着的人慢慢地抬起头，看到我以后才站起来，她的眼眶好红，鼻子也冻得红红的，黑长直的头发也有些乱，耷拉着。她就这样定在原地看着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会说。

　　“我要去买酒，你和我一起去？”我心里叹了口气，友善地向她发出了邀请。

　　她马上点点头，眼睛似乎有些光了，忙走到我身边，我看了一眼她的手，也是红彤彤的，估计冻一晚上了。

　　“你等我一下吧。”我回屋子拿了晚上用的暖手袋，还是热的:“你拿着这个。”

　　她接过暖手袋，碰到我指尖的一瞬间，她看着我的眼睛，但我并没有留恋这触碰，太冷了，她的手指。我心里还是叹气，觉得她固执，我这么想着，抬头看她一眼，看着筱锦晔还是眨眼睛看着我，眼神像最忠诚的大狗，手里很乖地抱着暖手袋，穿着灰色的大衣外套，像一只灰色的小熊。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些词来形容她，不自觉噗嗤笑出声，她还是那样真诚地看着我，老拿狗啊熊啊地比喻她的姿态真是罕见。

　　41

　　便利店。

　　我拿了五罐喜欢的酒，又拿了一份小蛋糕，拿了水果，看了一眼她，帮她拿了一份盒饭。

　　等结账的时候，她倒是猛的冲上去直接结了，然后又主动拿着袋子，另一只手拿着我的热水袋，等着我一起回去。

　　我挑了挑眉，思考了几秒。要了小票，看了看价格，等会儿打算把钱给她转回去。

　　我家住12楼，电梯很快就到了。我请她进门，心里五味杂陈，一进门我的团儿很热情地迎接我，但看到进来的是陌生人，团儿一瞬间有些炸毛。

　　四年前的自己也没想过筱锦晔会追到自己家门口吧。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水轮流转......

　　我让筱锦晔坐到沙发那边休息，她还是拿着我的热水袋，很安心地坐下来。
　　团儿躲在角落里观察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客人。
　　我则去厨房热了盒饭，把水果洗好了放在客厅，酒也拿到客厅的桌上等会儿喝。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酒，说:
　　“你有胃炎，不要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我怔住，看了她一眼，又尴尬地把两瓶酒放回去表示我不会都喝的。

　　等我出来，团儿已经凑近她试图理解这个到家里的新生物。
　　“团团，”我抱起警惕的团儿:“妈妈带你去房间昂，不怕不怕，晚上放你出来。”
　　筱锦晔却说:“可以让团儿留在客厅的，我不讨厌猫。”

　　我心想团儿要是不喜欢你，她就会挠人的，我这可是为你安全着想。
　　我还是把团儿抱回卧室先让她在里面待着了，团儿挺委屈，在挠门。

　　“栀栀，我记得你以前说，希望我们能一起养猫。”

　　我开了一瓶酒，筱锦晔没要，我就自己喝，我听了她的话，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打开电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自己养了，不需要和别人一起养了。”

　　筱锦晔低下了头。
　　我自顾自看着电视。

　　“栀栀，其实我一直想找你......”
　　我好奇地挑挑眉，看向她，她继续说:
　　“可是，之前你去的地方并不是这里，我找了你很久，今年才遇到你......”

　　“所以呢？”

　　我不留情面地打断。

　　“我们没有再重新开始的可能吗？”筱锦晔说完这句话，再次低下头，仿佛我在审判她。

　　“筱锦晔，你知道刻舟求剑的故事吗？”
　　她愣住，半天没说话。

　　“你为什么认定，我就会随着你的舟一起上岸，听从你刻下印记的心意一起留下？剑沉在湖心了，捞不起来，那回不去，我们也回不去了。
　　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不明白这点事情呢？”

　　42
　　筱锦晔感觉现在面对她的余栀很陌生。
　　她从没在她这里受过这样的冷待。
　　从前也从没见过余栀这么理性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自己。

　　余栀这几年真的成长了很多，筱锦晔想着，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经历了很多辛苦的事，想通了当初自己并没有珍惜她这件事，所以余栀不再执着于自己了，况且已经四年，自己怎么能要求对方还对自己死心塌地......

　　要是前些年的余栀，遇到困难还是会和自己絮絮叨叨，对憧憬的事情还是会和自己眨着星星眼说好多遍，看到小动物就要停下来去摸摸人家；自己一伸手，她就会很热情地拉住，在一起时也会像小猫一样黏自己，忽然亲一下自己的脸。

　　记忆里的余栀傻乎乎的，总是笑着，在很远的地方看到自己都会跑过来，会花心思给自己做很多不同的午饭，会下雨的时候打车来给自己送伞，会在自己很脆弱回忆起痛苦的事时花好几个小时安慰自己，最后嗓子都哑了，还要笑着说没事。

　　从前一直觉得是她离不开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并没有真的把这个唾手可得的人放在心上，也觉得对她的感情也很纯粹，只是会开心，并没有多余的思绪。连她生病，自己也是不甚关心，她说喜欢的东西，也并不是不记得，只是故意装作自己粗心，这样就可以逃避情侣间的细节责备，反正她也会宽容的，她是那么好的人。

　　等到她真正离开一年后，自己才发现，自己忘不掉她。

　　生命里好多阴暗的角落，从前都是布满灰尘的，余栀出现以后，把那些灰尘扫尽了大半，剩余的灰尘也在她的光芒下飞舞，虽然没有完全清除，但是至少不再死气沉沉。

　　每次脆弱的时候都会想到她拉着自己的手，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你永远都不用担心。

　　她会给自己讲好多有趣的故事，她甚至学了变魔术，为了让自己高兴。

　　她走了以后，筱锦晔感觉自己的生命变得很无聊，比她来之前还要无聊。

　　余栀，余栀，余栀，她的余栀.......

　　她就这样不断地思念着记忆里的那个人，可当她真的对面前这个思念了三年的人倾吐心声时，她以为会得到安慰会得到温暖，可是对方变了。

　　她告诉自己不要刻舟求剑。
　　那是傻瓜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