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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忆: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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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十八,是他的生辰。
往年这一日,他都会在宫中设宴。
但是元和三年,他同我在京郊的温泉行宫。
这里除了侍卫与宫人,便只有我和他。
用罢长寿面,我拿出让香梅在宫外买的腰带,满脸欢喜地递到他跟前,“这是给陛下的生辰礼。”
他那日似乎很高兴,居然当场试了下,“亲手做的?”
我笑了笑,“是啊。”
“手艺退步了。”他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笑着拂开他手,说哪里退步了,陛下乱说,分明是你从前不细看。
人定时分,他拉我一同泡在温泉池里。
见我离他远了,二话不说把我人拉到他怀里。他怀里热死了,身后的东西抵着我,更不舒服。
望着头顶西秦进贡的珠玉链子,我霍然想起,季观南说要在舒霖殿也建座池子,但是舒霖殿里池子连个影子都无。
我于是便问他,他点头说好。
一场酣畅淋漓的事后,他拥着我好一会儿没说话。
我趴在他怀里,听着他起伏的胸腔里那不真实的心跳声有些出神。
忽地,他漫不经心问:“你生辰是何时,未曾见你过生辰?”
我望外飘的心绪尚未回来,胡诌道:“不是什么好日子,七月十五,中元鬼节。故而不曾过过。”
旋即我便忍不住笑了笑。
思绪拉回到幼时,阿娘把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告诉我——
“丁酉年,三月三,上巳节,黄道吉日。”
“是我家瑶瑶的生辰。”
可是阿娘不在了,十三娘走了,再没人同我过生辰。
我给季观南递上一壶酒,心底无声戏笑。
他哪里没有见过,只是他又忘了。
永安二十年上巳节,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道三月三是我的生辰,他于是带我到京郊游春,再而夜里带我吃了长寿面,放了河灯,问我何所希冀。
我道,岁岁如此,人人安康,身边人常在。
我怕他不解风情,不懂我的心意。
于是又详细道,得我家人安康,得一知心友人,再……得一心上人,长长久久。
“家人?”
“十三娘和十六就是我的家人。”
“友人?”
“尚不曾得。”
“那心上人呢,瑶瑶?”措不及防的,他将脸凑到我面前,郎声笑问。
“嗯……就在眼前啊。”面对近在咫尺的脸,我禁不住双颊发烫,低下眸子不敢看他。
不过一瞬,我听到他朗声轻笑。虽然不说一字,但是可以感觉到他是愉悦的。
我那时想,他是喜欢我的。
只是现在他不会记得了。
他不想记得。
那日,他买了罐最好的桃花酿与我同饮。
问我:“会饮酒吗瑶瑶?”
我脸热着,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点头。
其实我不会饮酒,但是我想同他饮酒。
“什么意思?”他自觉好笑地揉着我脑袋,“会还是不会?”
“其实不会,别看我在十三娘的酒馆那么多年。”
哈哈哈他又笑了两声,替我盛上一杯,“尝尝,除百病,益颜色。”
那日,是我头一回醉酒。
那日,他取枸杞煎汤给我沐浴。
只是,他不会记得了。
“这样罢,往后每一年我都陪你过。”
季观南话一出,我沉默了。
他表情先是不解,随后愣上一瞬,最后若无其事。
我不说话,他只像从前那样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心想,反正你没良心,能得你几张纸钱都是难事。
我借势问:“她的生辰是何时?”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悠悠,“丁酉年,三月三,上巳节。”
丁酉年,三月三……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取了一侧的酒杯,将杯中桃花酿一饮而尽。
“是个好日子啊。”
竟能巧成这样。
同年同日生,除了眼睛无从分别的长相。
要不是她是公主,我是市井之人,我真都快怀疑我们是亲姊妹了。
我一动都不想动了,懒趴在他身上,最后任由季观南捞我出了池子,擦干我的身子。
“你不必在意。”他将我放到榻上,翻身在我身侧躺下。
在他要拎过被衾盖在我身上时,我一个起身坐到他身上。
不顾他想与不想,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衣裳。
“我当然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阿南,我只在意你。”
“你要是不在意我,我就跑掉,跑走,让你永永远远都寻不见我。”
我只求片刻的欢愉。
季观南见我的动作,忽而笑了。
他惯是爱那样笑的。
带着打量,审视,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可是今日好似有所不同,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翌日清晨。
我醒来时天还未大明,整个人被季观南环抱在怀里。
睁着眼看了半晌,才突然发觉置身陌生的殿中。
我小心起身出殿时,望了眼牌匾——望月阁。
门外的月钦一见便差点惊呼起来。
我笑着打断他,“我想亲自去替他做早膳。你要是不放心,派人跟着我便是。”
我正一边指挥着厨娘将砂锅中粘稠的粥盛出来,给赏钱打发了人下去,小厨房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抵是季观南来了罢。
经过昨夜,他醒来时未见我,定是害怕急了。以为我受惊吓,随后偷偷跑了。
我不紧不慢地端了碗到案上,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唤一旁的婢女端上案要望出去。
季观南几乎是两三步垮到我跟前,我见他一脸慌张地过来,那件玄色大氅极其随意地披在身上,里头的两件衣裳更是不必说。
七零八落。
他的紧张害怕,以及气愤都在落在我眼里。
“你怎得这样急,衣裳都乱的。”我娴熟地替他理着衣物。
一双带着茧子的手遽然将我的两只手按住。
季观南红着眼,火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命令的口吻。
“下回别乱跑。”
“我只是为你亲手做早饭,像从前在十三娘那儿。”
季观南不喜我提我们从前的时光,我是知道的,可我现在偏像在他面前提。
“这些都有宫人来做。”
我转头示意方才的婢女端粥出去,须臾厨房内只剩我们二人。
他的大氅以丝绸为面,金丝作纹,内里装着狐皮,这一身华服俨然同厨房格格不入。
我佯作委屈,手我成拳轻捶在他胸口。
“我只是想像寻常人家的妻子,为丈夫洗手作羹汤罢了。”
我记忆模糊了,那日他大概是终于叹了口气,在我耳边,哄着我,连连说了几声好。
隔日夜里,我明显感觉出他比先前更为温柔了。
在情欲的催使下,他竟然压着我不停地求我诱哄我。
“瑶瑶,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好不好?”
“……”
他炽热的眼神,烫得我浑身发热,推开他,正寻找一个清凉之地。
眼见着他又靠了过来,我怒气冲冲地瞪,脚尖轻轻抵上他的喉结,示意他莫要再过来。
谁知,他堂堂一朝天子,只是笑了笑握住我的脚踝。
接着在我脚背留下一吻,“瑶瑶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敢蹬鼻子上脸了。”
“还不是你惯的。”
他又笑上两声,“是是是,我惯的。谁惯出来谁宠着。”
这日是元月二十一,我记得很清楚。
在他说话那句话后,我一个起身跽坐在床榻上,双手撑着床板,跟只猫似的望着他。
“这是怎么了,又坐起来?”
我不应他,而是扣着他的肩膀去亲他的。亲着亲着着,便用力朝他的锁骨处咬去。
只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洁白的肌肤渗出血来。
分离时,我伸手抚上他。
“阿南,疼吗?”
“……疼。”
“疼就好。”
他不解地看着我,“怎么了?”
最后是我环上他有力的腰,在他耳边轻柔说道:“因为姜瑶想要阿南永远记得她。”
“记得这份痛,只有我能给你。”
“我想要这个伤疤永远留着……”
元月廿一,距他送我离开还有十日。
当初他带我来温泉行宫,对外宣称是给我养病的。
于是,行宫里的人对我的消息守口如瓶,只说“贵妃娘娘的脉象越来越浮了。”
廿二,季观南没有在望月阁。
到行宫一来,我们每日都是同吃同住的。其他光阴,也总黏在一块,他处理政务,我便靠在他的腿上,更有甚时,坐在他怀里缠着他。
可那一日我都没见过他,是三更天我坐在榻上久久没有睡意。
他带着一身酒气来了,我不知他醉与否。
他只望着我,一句话也未说。后来他沐浴回来,一如往常般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
自那以后,我们都当那一日未尝发生,依旧如胶似漆。
廿六,距离我前往西秦还有五天。
早膳我用了两口粥,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个上午吐了两回。
这些日子总夜里睡不下,白日睡不醒。
季观南那时已经完全不理政务,光陪着我。
有时想,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是好的,那些大臣们估计想着“姜贵妃魅惑主上,怎得还不离开。”
如他们的愿,我还有五日便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