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卡之夜》鹿行久

1、第一夜

　　往后的奥林匹斯山上，无人不知雅典娜女神的名字，但无人知晓她的身世。
　　有人说她是神王宙斯独自孕育出的孩子，有人据此编造神王的又一桩绯闻轶事，活得更长久的神祇之中，有谁想起了雅典城尚未建立的过往，于是噤声不言，任由后生浮想联翩。
　　这些闲言碎语犹如冬日雪花，纷纷扬扬地从那位女神身边飘过。
　　女神灰蓝色的眼中毫无波澜，她从陡然寂静的众生中穿行，直直地登上位于山巅的神王的宫殿。
　　踏进宫殿的那一刻，她的神情才发生了变化。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灰色自带的冷漠从这样稚气的神态里褪去，表露出像猫头鹰般毛绒绒的感觉：“……我父，你在做什么？”
　　能被她称作父亲的，只能是奥林匹斯之主，伟大的神王宙斯。
　　然而，此时的神殿中，并无高大英俊的男性神明，只有一位花容月貌的女神。她有着黄金般璀璨的金发，尽管只穿着一身素静的白衣，但即便站在奥林匹斯的众女神之间，也绝对犹如鹤立鸡群般卓然。
　　“如你所见，我可爱的女儿。”那位美丽的女神神情自若，“我在重操旧业，试图跟老婆卖可怜。”

　　这确实是“重操旧业”——
　　自从宙斯成为神王、赫拉成为神后，雅典娜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变化成这样的形态了。

　　雅典娜不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提醒他：“我父，赫拉女神的庇护和宽容都只赐予女性。自从你推翻克洛诺斯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就知道‘迪奥涅女神’并不是女性的事实了，现在也不会因为这副幻变而来的外貌原谅你的过错。”

　　“我当然知道，”宙斯叹息，“但是这次情势太紧急了！”
　　神王搂住自己可靠的女儿，在她肩头哭得梨花带雨：“我亲爱的雅典娜，你能相信吗？这次我变成杜鹃鸟对她撒娇都不起效了！她是那么铁石心肠，甚至就放任可怜弱小的杜鹃鸟在狂风暴雨里瑟瑟发抖！”

　　“我父，这世上没有谁会相信掌控风暴雷霆的神王能被什么狂风暴雨伤害，”雅典娜说，“哪怕他变化成了杜鹃鸟的模样。”

　　神王垂泪：“谁说的，刚谈恋爱那会儿她可心疼我了，我一变杜鹃鸟，她就把我捧在手心里——结婚之后她就变了！”

　　“……我父，你怎么不说说自己结婚之后出轨了多少次呢？”雅典娜无奈。

　　神王发出一声呜咽：“我的小猫头鹰，你是知道的，我那都是被厄洛斯逼的。”

　　厄洛斯，如今奥林匹斯山上活跃着的少年爱神，喜欢平等地祸害所有神、热衷于乱点鸳鸯谱。

　　宙斯这话也就雅典娜全然相信了，毕竟她也清楚厄洛斯的真实身份，对这位爱神能凌驾于神王之上并不意外——

　　远在奥林匹斯形成之前，宇宙尚未成型之时，世界上仅有一位至高无上的神，其名为“法涅斯”。祂的举动间创造了今日的世界，一切物质与灵魂皆是从祂之中来。
　　然而，这位神明自己却无法行走于祂创造的世界中，只能将力量分散投射成新的神明，替祂行事。
　　于是诞生了祂的半身、伟大的夜之神，于是诞生了祂的分身、一切物质的肖形。前者是如今居住于冥界的尼克斯女神，后者是如今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厄洛斯。

　　神王的权柄是法涅斯意志投下的一瞥，尼克斯女神又抚养过宙斯，可以称作他的养母，并且将法涅斯的一部分碎片投喂给彼时还年幼的宙斯，使他有了进一步升格的资本。
　　于公于私，宙斯都对厄洛斯无能为力。
　　当厄洛斯向宙斯举起弓箭，宙斯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承受，事后还得被全奥林匹斯点评为“花心渣男”、“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说这话的也是没动过头脑——对于一位精于变形的神明来说，一切美色不过皮囊，他怎么会把区区美色放在心上？
　　他所爱慕牵挂的，一直都只是他的妻子。

　　——当然，连同他的亲亲老婆在内，除了雅典娜，全奥林匹斯都找不出第二个相信他的神明。

　　想到这里，顶着美女外貌的神王嘤嘤嘤得更大声了。

　　雅典娜无奈地安慰他：“至少赫拉女神现在还没有去阿尔忒弥斯女神的城市回归处女神身份……她已经很爱你了。”

　　阿尔忒弥斯在自己的城市斯廷法利亚为赫拉女神保留着处女神的信仰。这位英姿飒爽的猎神绝对会热烈欢迎天后陛下“迷途知返”、早日甩了奥林匹斯之主、来这座城市跟她一起赏花观鸟养孩子。

　　宙斯：“……呜。”

　　雅典娜叹气：“请您安心——我不久前去求见了命运……阿南刻女神说，当最后一个半神半人的英雄降生，当灵魂重归物质，厄洛斯就不会再对您动手。”

　　闻言，神王垂下了眼睫：“命运的预言吗……”
　　“我会把那个半神的孩子献给赫拉，他会拥有我的血脉、得到赫拉的哺育，”他笑着询问雅典娜，“小猫头鹰，你觉得‘赫拉克勒斯’这个名字怎样？”

　　赫拉克勒斯——荣耀尽归赫拉。

　　“我父，我会遵循你的意愿。”于是，雅典娜许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