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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录制即灾难 ...

  •   为了赶比赛的进度合唱团的排练在每周的周中频繁进行。

      排练之前,何田田就知道这帮孩子大多数未经训练,也知道排练时间和次数实在有限,所以她预期并不高,只要把曲目唱准、各声部合得上就是完成任务了。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落实到行动上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不要因为学生目前的水平不足就放低要求。相反,要尽可能地相信他们的能力,鼓励他们向更好的方向尝试和努力,用严格的标准去要求,但不用严厉的态度苛责。

      “很好,稳住你们的位置再来一遍,连贯。”
      学生们连贯了,但音准却发生了偏移。

      “记住这个感觉,还是这个位置,每个音高交代清楚。”
      这回音准好了,但声音的位置略有变化,音色听起来有些杂乱。

      “特别棒!我们往上走,和你身边的人声音越统一越好。”
      每一条练声曲的目的都不一样。唇震音与哼鸣是放松与热身,慢速的元音练习是气息和声音位置的稳定,带辅音的跳音练习是腹部弹性的激活,含有复杂外文的练习是唇齿舌的灵活性提升……

      经过这样的训练,合唱的一致性和团队感才能得到构建,分散在其他地方的注意力才能得到集中。

      急性子的学生总是想跳过热身直接开唱,何田田也顺着他们唱过几次,让他们自己体会没有热身之后稀碎的配合,还专门录下他们唱得难以入耳的视频,投放在教室的大屏幕里“公开处刑”。

      惺忪睡眼、鬼脸舌头、哈欠连天……视频里的学生们什么样的都有。
      孩子们看着自己留下的“黑历史”羞耻到在座位上扭曲、捂脸、尖叫,甚至躲在好朋友背后,在教室地上打滚,一个个像是被骤然拉到太阳底下的蜈蚣。

      几次之后,孩子们自然知道了练声的重要性,也“专业”了很多。

      只要学生们能达到一个阶段的要求,何田田总是得寸进尺地要求更高,希望孩子们向着最理想的声音状态上努力,事实证明,孩子们的进步是远远超过她的预期的。

      随着比赛将近,参赛的作品也逐渐成型。
      市区内的初选要求提交视频,区内的初赛则安排在一周后的线下。何田田布置了会场,专门挑了一天的午休时间连着下午第一节课,把孩子们的参赛视频录完。
      一听不用上课,孩子们一个比一个高兴,早早地穿着校服正装到达礼堂。

      三位老师分工明确,形成了一条熟练的化妆流水线。何田田打粉底,卢美妍扑散粉腮红,海波画口红。

      时间短、任务重,再加上合唱团孩子多,化妆自然是精细不到哪儿去。只要把这些天天在太阳下玩耍、打滚,晒得黑黢黢的小孩涂白,没那么难看就能勉强上镜。

      状态好、高兴并不是坏事,但总要有个合适的范围,一旦兴奋值超过某个界限,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流水线上忙得不可开交的老师无暇顾及和管理,学生们便拿着合唱台阶当掩体,上蹿下跳,在礼堂的后台和观众席之间追逐打闹、偷吃零食,开心得不行。

      耀眼的灯光洒在舞台上,竟然是有孩子跑到了楼上的总控台,趁着老师不注意玩起了舞台灯光。
      追光和面光乱打,彩色的灯头旋转变色,活脱脱一个蹦迪现场。搞得舞台上的孩子更是跟打了鸡血一样,在台上扭起时下流行的抖音神曲。

      只有负责钢琴伴奏的聂雨桐和几个学习好的女生在旁边安静地写起了作业,没有参与这场大型违规蹦迪。

      海波老师气得不行,把孩子们吼了下来。
      三位老师轮番训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猴山的小猴都按回了合唱台阶上。

      用手机架好机位,何田田带着孩子们简单热身后再三嘱咐。
      “如果出现了任何问题,不要管,把后面的一句唱好就行。先前的错误我们再倒回去纠正一遍只是强调了错误的存在,并不能时间倒流让错误消失。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往下走,明白了吗?”
      学生们齐声答:“明白了!”

      “合唱在现场其实最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唱得太开心了,只关注自己的声音,而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听不到伴奏的声音、看不到指挥的手势。所以,一定要稳住速度,不要飙车啊。”

      摄像一开,身着黑色过膝长裙的何田田轻轻在面前画了一条弧线示意大家微笑,随后抬起左手与钢琴伴奏四目相对。
      但钢琴弹出来的第一个小节,何田田就听出来速度不对了。

      “停一下!”何田田赶紧叫停,及时止损,“万万不可啊,这个速度再快下去,唱歌的可就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啊!”

      只出气不进气,那不就憋死了吗?
      台阶上的学生们笑成一片。

      聂雨桐也是激动了,缓了缓,甩甩手,才向老师点点头准备重新开始。
      这回钢琴伴奏的速度才算稳定下来。

      歌曲的前半段还算可以,除了个别同学因为紧张忘记了一些动作,但都无伤大雅。
      可到了后半段就只能说是灾难了。孩子们实在是太兴奋了,速度越唱越快,声音越唱越散,根本就不看老师的手势,也不管钢琴的伴奏。眼看着聂雨桐的手在琴上砸出残影也总是追不上。

      部分孩子也意识到了速度不对劲儿,可这根本不是几个人想停就停得下来的。就像是踩踏事故前汹涌的人潮,个人的力量如同沧海一粟,只能被裹挟着向前走。

      但何田田坚持没有叫停,让孩子们把两首歌完整地唱完。
      依照多年来参加各种活动的经验,她深知录制艰难,后面的还真不一定比这一遍好呢!起码她要留下来完整的一条视频。

      “速度!速度!我的手往下压,拖拍子,怎么就没人看到?还在往前面抢做什么?又不是时间不够。唱歌不是竞技体育,不是比谁唱得快,是比唱的好听。明白吗?”
      重新调整完状态,何田田再次开启了录制。

      这回孩子们有了些控制速度的意识,但不多。
      有些同学反而因为这份“意识”的,闹出问题来。

      在中间伴奏的部分,本来只该有钢琴的声音,可何田田耳朵竟然抓到了两个男生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慢点,你慢点。”
      “我没快!”

      何田田瞬间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男高声部杨善淳和张增宇在小声地争执。
      这两个孩子都属于唱得好的,所以都有点骄傲,多少沾上那么一点“严于待人,宽于律己”,没事儿可喜欢给别人提意见、指导别人了。

      张增宇觉得杨善淳快了,杨善淳又觉得自己速度刚好是对方的强弱没控制好。到后来,两个人还较上劲儿了,双双没注意何田田的手势,在应该只有钢琴声部的段落,全团就这么两个人唱出了声。

      这给何田田气得不行。
      怎么说第二遍比上一遍状态好很多,要不是这俩熊孩子非要嘀咕这两句被录进去,这一版说不定是可以用的。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只能在间奏的时候叫停了录制。

      虽然她早知道,就算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真到了上场的时候总归是会出问题的。
      她只能把两个孩子揪出来批评。
      “管好你自己!”何田田再次强调,“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看指挥、往下走。”

      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后的插曲了。可谁知道,录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孩子注意力不够集中了。

      如果说前两遍的问题不可避免,或是个人的问题。这回就是整个团队出了问题。许多孩子频繁唱错,下意识立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或者“哎呀”了一声,让本该和谐的和声出现不和谐的杂音。

      这回,何田田是真的生气了。
      “你们觉得满意吗?”

      她双手环在胸前,“我们就拿刚刚这两条视频,随便挑一个交上去,你们觉得可以吗?”
      被这么一反问,孩子们纷纷不做声了。

      “这快一个月的时间,天天练、天天排,就交上去这样一个表演,告诉大家这就是你们的最高水平,你们甘心吗?啊?”

      何田田声音骤然提高,“让所有观众都看看,你们练一个月别的没学会,学会不看指挥了,学会表演的时候眼神乱瞟,学会合唱的时候说跟表演无关的话了,是吗?”

      “你们能达到什么程度?你们的练习到底取得了多大的进步?就用这么轻浮的、随意的、赌气的、不认真的态度,对待你们自己付出的时间。别的不说,你们觉得这样的表现能让你们自己满意吗?”

      场上鸦雀无声,孩子们都低着头。

      “再来一遍,无论如何,我不会叫停。我们就要一段完整的,至少是唱下来伴奏和人声没有错开,是合上了的;各个声部我都不要求好听,起码是唱对了的视频。这很难吗?练了这么久,对我们来说是做不到的吗?”

      到这儿,那些过度兴奋的、散漫的心思才被学生们收起来。
      可是这一回又因为唱歌前被老师骂得太狠,没情绪了,每个孩子都唱得死气沉沉。

      唱完,杨善淳又小声嘴欠了一句。
      “刚刚这边唱的不行,你看老师的表情。”

      两首参赛曲目加起来足足七分半,录了这么多轮,孩子们唱到现在早就体力耗尽,再唱也唱不动了。不仅是学生,何田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头,感到疲劳了。

      她心里也没忍住觉得后悔,反省自己刚刚的态度太凶了。
      本来唱歌是开心的事情,合唱也应该是其乐融融的,怎么就搞得每个人都是这种又疲惫又失落的状态呢?

      何田田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看看累得不行已经在挪动脚步、偷偷甩脚腕的孩子,她心里一阵难过。她都忘了孩子们不间断地录了这么久,早就站累了。就连钢伴的手也累到弹不动伴奏里那么多和弦了。

      “所有人注意。在台阶上坐下来,我们休息一下,去把水杯拿过来喝口水。要上厕所的快去。何老师跟大家说会儿话。”

      学生们纷纷松下来,跑下去拿水杯。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陆续接好了水,抱着各式各样的水杯坐回台阶上。
      有了这样情绪缓冲的小阶段,大家都冷静下来不少。

      何田田看着她们,缓缓开口。
      “刚刚何老师生气、着急,是因为老师知道你们能做得比这更好!老师知道这一个月来那么多天的练习,你们有了多么大的进步,你们能达到什么别人想象不到程度。”

      “孩子们,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演出。至少,从我们这些自幕后走到台前来得人这边看过去,是没有的。总会有瑕疵、总会有遗憾。我们要学会接受,任何的表演都是遗憾的艺术。”

      “可既然注定遗憾,我们为什么又要一遍一遍的录呢?”
      何田田知道,这里面有她的私心在,但她也坦诚。

      “除了在比赛中取得更好的名次之外,我是希望能够留下你们唱得最好的模样。留下这一个月来属于你们的高光时刻。”

      “要知道,你们都会长大、会变声,你们的境遇也会改变你们如今的模样,以至于改变你的歌声。而除了此时、此刻,以后时过境迁,在你身边唱歌的人也不再是这些人了。”

      孩子们看向自己身边的同学。
      或许有摩擦、有争执,但是一个月前,大家都来自不同的班级也不认识,仅仅是因为声部相同而分在一起。可现在,大家都彼此熟知且关系密切。

      从一开始只有老师叫得出名字,到后来所有人都叫得出整个团四十个人的名字,这个合唱团还有了只有自己团内才懂得“梗”,只有在团里才能明白的“笑点”。

      “孩子们,你们是无法唱出完全相同的一首歌的,就像人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
      何田田看着这些在灯下亮闪闪的眼睛。

      “我不喜欢说青春年华这类词,我觉得很矫情。但是你们今天的歌声,此刻的歌声是不可复制和再现的。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将它最好的模样留下。那些付出过的努力,连同那些一起陪伴着练习过歌唱过的日子,一起留在一段录像里。”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能明白吗?”

      孩子们没说话,但脸上都若有所思。

      “多余的话我不会再说了。我们再休息一下,各位同学调整自己的状态。喝水、上个厕所,整理自己的服装,一会儿我们再录最后一遍,最后一遍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不叫停,都要录下去,就用那一遍了,好吗?”

      学生们纷纷点头,散去放水杯、调整状态。

      只听一撮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眼睛里竟然有点泪光。
      “完了,老师这么说的,我有点想哭。”
      “是不是比完赛,我们合唱团就没了,不排练了啊?”
      “好像是,咱们中学部没有固定合唱团的。”
      “可是我还想跟大家一起唱歌。”

      一听这,何田田心想:坏了,这煽情煽过头了,说的有点重了。要是真哭了,声音状态就更没法弄了。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要明白一种状态,那就是——
      孩子变脸,比翻书都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录制即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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