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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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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群永冷着脸色道:“君辱臣死?好个大义凛然。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无论郡王说了什么,自有本将军评判,你们私自动手,以下犯上,成何体统?”
他故意没有抓住马忌的大不敬之话,而是顺着陈舒禹的台阶走了下来,“谢将军牺牲,本将军自然也惋惜,但这不是你们触犯军规的理由。凡是动手了的士兵,杖四十,马忌,你身为将军,却没有管束好底下的士兵,他们是从犯,你便是主犯,杖六十。”
陈舒禹听得紧紧攥住了拳头,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洪群永,一双眼睛几乎是瞬间就发红了。
好些士兵发出喧哗声,因为他们知道军杖六十,那就是真的会死的。
洪群永怒喝,“怎么?对本将军的话有意见?!”
陈舒禹想要争辩几句,马忌却拽住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马忌深知自己闯了大祸,若是陈舒禹再替自己求情,恐怕就收不了场了。
马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洪群永行了个礼,然后主动起身准备去受罚。
陈舒禹见状咬得牙龈都出血了,他知道,洪群永是在杀鸡儆猴,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军令如山,他们只能遵守。而且,这次的把柄,是马忌自己亲手送到洪群永跟前的。
执刑的并不是谢家军,而是洪群永带过来的亲兵。他们下手是真的毫不手软,才过二十杖,有些士兵就抵不住晕过去了。
壮硕如马忌,脸色都是惨白。
陈舒禹看得那些士兵痛苦的神色,看着他们咬死了牙关就算是这样都不肯叫出声的铮铮汉子模样,心几乎都在滴血。
他们身上是血肉模糊,甚至隐隐能见到白骨,可见这是真的往死里打的。
陈舒禹只觉呼吸不过来,这件事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军法如此,可下手有轻重,好男儿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样的一场闹剧里。
有些围观的士兵甚至有些躁动,陈舒禹死死捏着拳头,他抬头看着洪群永,洪群永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忌行刑。
一股悲凉的情绪直冲鼻尖。
陈舒禹猛然曲下了双膝,壮硕的身躯跪在地上时候甚至扑起了一小阵烟尘,“末将本不该求情,但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将士,恳请将军手下留情,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将军!”
不少将士惊呼。
陈舒禹低着头,只抬起手来阻止了将士们的呼叫。
好些士兵都红了眼睛,然后一个个地都跪了下来。
洪群永平静地看着马忌,他双手垂在前面,左手手指把玩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好似没有听到陈舒禹的话一般。亲兵还在仗打着士兵,直到打了三十杖,洪群永才缓缓开口,“罢了,既然陈将军替你们求情,我就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亲兵这才停了下来,此时除了马忌,所有人都已经晕死过去了。
洪群永这才问道:“对了,方才郡王说了什么侮辱谢家的话?”
亲兵有人听到了,此时说道:“郡王说谢家人都是垃圾。”
又有士兵躁动了起来,陈舒禹不得不再次举起手来示意他们冷静。他虽跪在地上,但是多年来的威信还是让士兵们都安静了下来。
洪群永听了亲兵的话之后,面色微妙。
似轻蔑,似好笑,似叹息。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漫不经心,道:“郡王此话实在过分,但念在已经受到惩罚了的份上,本将军就不上报给陛下知道了。毕竟军营里的事情,尽量在军营里解决,陈将军,你说是吧?”
陈舒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小石子,身体紧绷,他一双眼睛几乎在滴血,语气却轻飘飘的,“是。”
“嗯。”
洪群永走了,恢复了一点力气的郡王推开了别人扶着他的手,冲地上的陈舒禹咧嘴笑,道:“谢念死了,谢弘毅也死了,我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你!”暴脾气的将士一下子冲了上来,抡着拳头就想要揍郡王。
陈舒禹训斥出声,“够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只是郡王的话还是让陈舒禹心头一颤,只是他尚未出声,而痛得几乎晕过去了的马忌开口了,他嘴唇干裂流着血,脸色惨白,大手死死扣着行刑的板凳,死死盯着郡王,问道:“你……你说谢……弘毅也死了?”
郡王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想要扯起一道冷笑,却扯痛了自己的脸,不得不黑着脸道:“对,谢弘毅死了。他守不住霍城,还让长公主清祭了旗,丢人至极。”
马忌只觉怒火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将军!”
郡王无声地咧嘴笑,得意离去。
陈舒禹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迷茫至极。
这种迷茫,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最开始,他其实是跟着上一任大将军的长子一起征战的。当时的大将军是谢守德,也就是谢念伯父,上一任侯爷。
谢守德有二子,陈舒禹跟着长子谢弘峥驻守在茨洲,在一次和游牧民族的交战中,游民勾结了茨洲本地的马匪,以老弱病残为诱饵,谢弘峥中招,战死在了那一场战役中。
在谢弘峥死后,陈舒禹被调了回来,随谢守德二子谢弘斌出征,然后,谢弘斌也阵亡了。
谢弘峥聪明又心怀善意,与他共事的同袍无不爱戴,乃是默认的下一任大将军,可是却因为他的善良,让他失去了性命。谢弘斌善战,却没有哥哥那般令人着迷的领兵魅力,他急于想要给哥哥报仇,于是走错了一步,被游民擒住,他不愿受辱,自杀而亡。
陈舒禹经历两任小主子的阵亡,心神失守之际,是谢守德亲自安抚的他,告诉他,生死有命,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后便是游民与胡国联手入侵,那一场战斗惨烈至极,被称为战神的谢守德也没有了任何办法,战死在了沙场上。到死那一刻,他还在拼命厮杀。
而陈舒禹领命先行撤退主战场,保住了性命。他领兵抵挡着另一处战火,听到谢守德牺牲的消息之时,只觉天地旋转,差点被人一刀削了脑袋。
一种迷茫彻底占领了陈舒禹的心脏,陈家世代追随谢家,他不知道当主家不在了的时候,他还能做什么。就像是脊梁骨,被人抽走了,就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再后来便是整个明国都无力抵挡战火的蔓延,战线一路后退,国都将破的时刻,谢念站了出来。
陈舒禹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谢守德复活,站在自己跟前,咧着嘴笑,冲自己说道:“想什么呢?随我杀回去啊!”
谢念把陈舒禹从溺水中救了出来,不仅是他,整个谢家军都因为谢念焕发了新的生机。只要谢家的旗帜还没倒,谢家军就永远无敌,他们是最骁勇、最精壮的士兵,他们是利剑、是尖刀、是所向披靡的神话。
直到此刻,谢念死了,连谢弘毅都死了。
还有谁能支撑起谢家军?谢守德一脉只剩下谢韵一人,如今在宫中做着贵人。而谢念的父兄……不提也罢。
陈舒禹彻底迷茫了,他呆呆地坐着,待马忌苏醒后也只能勉强安慰了两句,然后他精神恍惚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整个军营都陷入了绝望的氛围中。
洪群永与谢家军有嫌隙,这早已经不是秘密,谢家军对他也只有厌恶并无好感,而如今他是掌权者,而谢家却无一人能主持大局。
都说军令如山,可洪群永站在跟前,他们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们都把目光落在了陈舒禹身上,希望陈舒禹能够拿个主意。
可是陈舒禹又能如何?他的主心骨也没了啊。
只是他深知不能这样下去,所以面对洪群永的安排,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背后是谢家军,他的意见,连洪群永都不敢过于驳斥。于是洪群永看了陈舒禹一眼,同意了他的意见。
洪群永眼见着陈舒禹要从谢家军无人的惨境中回过神来,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他找到了郡王,道:“郡王也知,如今的谢家军几乎都驻守在郢洲,但是茨洲也不容有失,所以本将军就想把马将军调到茨洲去,只是陈将军认为,如今游民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会轻易攻打茨洲,没必要多加派兵,而现在胡国精武侯的兵马蠢蠢欲动,更为重要。”
洪群永为难地道:“本将军知道,谢家军对我有意见,只是我如今才是统帅,这样的安排也是有本将军的道理。想必郡王也还记得当年游民冲进国都的场景,茨洲如此轻敌,可是大忌啊。”
郡王想起了当年自己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起了一身汗毛,道:“将军想要本郡王如何?”
洪群永摆摆手,道:“也不是我想要针对谁,只是马忌的身手是一等一的好,只有他领兵镇守茨洲,我才放心。只是先前陈将军辩驳了我的话,我也不好说什么,还请郡王能够替我在陈将军跟前说几句,把这干系说清楚。”
郡王狐疑地看向洪群永,道:“那你怎么不直接说清楚?”
洪群永苦笑道:“我说什么,他们都会认为是有阴谋的,谁让天下人皆知我与谢家军不和呢?”
郡王想起那群铁憨憨,也是觉得洪群永说得是一点都没错,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洪群永的肩膀,道:“这事儿交给本郡王,好说本郡王都是监军,没道理就这样看着他们胡作非为。”
郡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黄伯齐走到洪群永身侧,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事儿交给郡王来,能成吗?”
洪群永微微笑,“只有交给他,这事儿才能成。”
他侧了侧脸看向黄伯齐,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黄伯齐抚须笑道:“陈舒禹绝对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