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5、Chapter 5

　　谈菀比何江还要大上两岁，如今已六十有三，却保养得宜，看上去要年轻得多。

　　面对警察询问，她表示自己对何江后来的事情知之甚少。

　　据谈菀所说，她跟何江的婚姻本来就不被家人看好，刚开始两人感情不错，很多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时间一长，琐碎的小事渐渐消磨了两人之间的爱意，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统统暴露出来。
　　谈菀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日子过不下去就不过。在两人关系降至冰点的时候，果断离了婚。

　　结婚十多年，何江的事业可以说完全倚仗谈家助力。离婚时，两人的关系不知差到什么地步，谈菀一点没心慈手软，财产、儿子抚养权，一样没让步。

　　何江如今的事业，几乎算得上是自己重新打拼得来的。

　　当被问及何江年轻时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谈菀抬起那双丹凤眼，看着郑峰：

　　“警官，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年纪大了，好多都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可以确定，我跟何江结婚那些年，他没得罪过什么人，生意上没有，别的地方也没有。至少，我是不知道的。”

　　说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好笑地说：“若凶手真是三十多年过去了，还要杀了他，你们倒应该查查何江干了什么好事。”

　　闻言，吴婧停下做笔录的手，偷偷看了眼郑峰。
　　郑峰微微一笑，对谈菀的帮忙表示了感谢，两人寒暄着往门外走，郑峰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谈乔……应该也回国了吧？”

　　他已经尽量表现得平常，好似只是随口一问，谈菀身子却蓦地一僵，声音骤然冷硬起来：“你知道我孙女？”

　　郑峰也有些意外，谈菀在之前的问话中，举手投足都很淡定，显得现在格外失态。

　　郑峰：“是，几年前，谈乔的案子我也有参与。”

　　听到他这么说，谈菀语气更加冷淡：“几年前的案子早已结案，郑警官问她回不回国做什么？”

　　郑峰假装没有听懂对方语气中的不满，笑了笑：“害，我记得当年她……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身体怎么样？还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吗？”

　　谈菀面色稍缓，眼神中掺杂了些许心疼：“谢谢郑警官关心，乔乔她还是想不起来。”

　　郑峰连忙宽慰她两句，不再多问什么，将人送了出去。

　　门一关，屋内的警察面面相觑，都松了口气。
　　吴婧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说：“谈菀跟何江离婚的时候，真是闹得有够难看的。”

　　另一个男警察非常赞同：“可不是么……看来她孙女那件事更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了。”

　　郑峰站在门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谈菀很抗拒提起几年前那场事故？”

　　吴婧沉思片刻：“我同意，她刚才的反应的确有些不太正常。”

　　有人反驳：“也未必，谈菀对她孙女的事儿一直很上心，当年车祸后，就是她做的主，直接带着一家人移民英国了。估计是下了一辈子不跟何江打交道的念头，何江葬礼她能回来都不错了。”

　　有个年纪稍大的警察跟着附和：“是啊，我记得当年车祸，何江也有一定的责任，他把孙女接回家，却没看好……谈菀怨恨他也是应该的。”

　　过了一会儿，刚刚附和吴婧的男警察想起了什么，问郑峰：“哎，副队，你刚才突然提起谈乔做什么？”

　　他们不是来找谈菀调查何江的案子么？好端端的问谈乔做什么？

　　郑峰刚拿起茶杯，闻言，静默了两秒，才回答：“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老警察想起旧事，突生感慨：“唉……我记得那个小女孩蛮可怜。”

　　郑峰“唔”了一声，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他却浑不在意，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谈乔收回放在对方茶盏上的目光，包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揣测正确对方的来意。

　　吴婧坐在二人中间，一时也搞不清楚郑队的想法，他们明明是为了那场车祸来的，怎么又说起何江的案子了？

　　郑峰听完对方的话，良久，摇摇头：“不，我不是为了你爷爷的事情，我找你，是想跟你聊聊十年前那场车祸。”

　　纵使谈乔早有预料，但猝然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件事，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吴婧观察力一流，立刻关心道：“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不用勉强谈论这件事。”

　　谈乔看向郑峰，对方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态也在表明他的态度——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谈乔拢了拢指尖，不答反问：“十年前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么？”

　　郑峰扯了扯嘴角，面上显出了几分在私下很少有的凌厉：“你觉得结案了么？”

　　谈乔对上郑峰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骤然涌现出太多谈乔看不懂的东西，她沉默片刻，说：“您想知道什么，请问吧。”

　　“你回国……是因为重新想起了什么事？”
　　郑峰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五年前，他就想找谈乔问问当年事发的情景，但始终没找到机会。
　　一是因为谈菀态度过于强硬，郑峰若是想找谈乔了解当年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也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人。二是谈乔什么都没想起来，就算去问，能得到的信息也不会太理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谈乔既然肯主动回来，必然是想到了什么，足以证明十年前的案子……

　　“是，郑队长，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怀疑，十年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到了小区门口，临走前，郑峰摇了摇自己的手机，他已经把电话号码发给了谈乔：“如果又想到了什么，及时联系我。”

　　谈乔点头，转身进了小区。郑峰看着对方逐渐消失的背影，却没有动。

　　吴婧始终沉默地坐在后面，她有些担心队长的状态，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猜测是一回事，真正得到验证又是另一回事。
　　连她都这样，郑峰心里更是不知道会怎么想。

　　吴婧犹豫片刻，弱弱地喊了声：

　　“师父。”

　　自从她过了考察期，郑峰就不让她再这么叫了，在队内该叫副队叫副队，现在转了正，可以名正言顺叫郑队。

　　郑峰却没有马上纠正她，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抱歉地说：

　　“今天你好不容易早点下班，还拉着你加班。”

　　吴婧立马摇头：“我下班也闲着没事，自愿加班。”

　　郑峰很轻地笑了一声，打开车门，丢下一句：“在这等着。”

　　吴婧打开车窗，看见他进了小区楼下的商超，过了一会儿，手里提了一大包零食，却没有急着过来。

　　他站在超市门口，不急不慢地点了支烟，烟雾升腾，模糊了视线。

　　吴婧觉得难受，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想起五年前，在何江葬礼上，同期的小李问郑峰，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谈乔的事。
　　郑峰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吴婧却没小李那么好糊弄。

　　可直到她从谈乔口中听到一锤定音般的“不是意外”，才切切实实感受到当年那个案子压在身上的重量。

　　郑峰站在冷风中等了一会儿，感觉身上的烟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回到车里。
　　他把零食一股脑塞给吴婧，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拿着，加班费。”

　　吴婧暗自松了口气，也不跟他客气，拆开一包薯片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道谢。

　　郑峰启动车子，才说：“是我该谢谢你。”

　　吴婧连忙摆手，含含糊糊表示：“队长太客气了。”

　　片刻后，吴婧听到郑峰突然严肃的声音：“吴婧。”

　　她下意识就要答“到”，还没等条件反射进行完毕，郑峰用称得上庄重的语气说：

　　“在掌握确凿的证据前，这个案子只能有我们知道，接下来的调查会很困难，你能接受吗？”

　　吴婧坐正身体：“放心吧队长，我绝对不辜负你的期望。”

　　郑峰无声一笑，听见对方又问：

　　“不过队长，咱们既然要问谈乔十年前的事儿，为什么又扯到何江的案子？”

　　这个疑问憋在吴婧肚子里有一会儿了。

　　出乎意料的是，郑峰没有立刻回答，车辆从江边疾驰而过，秋天已经到了，已经有落叶打着旋，落到波光粼粼的江面之上。

　　良久，久到吴婧以为郑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才听到对方低声回答：

　　“只是一个猜测。”

　　吴婧也不再问，队长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郑峰原本话就不多，吴婧今晚也没像往常那样多说什么，车厢内极其安静。

　　良久，郑峰又想起了谈乔脸上的擦伤，眉宇间不自觉升起了几分忧虑。

　　一个猜测，但愿只是一个猜测——

　　何江的案子和那场车祸，作案手法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一个处心积虑伪装成了意外，一个恨不得把仇杀二字写在死者身上。

　　可偏偏先后死了一对父女。

　　而且……

　　两人出事当天，北城刚好都在下雪。

　　郑峰后来特地去查，发现两个人都死在了北城的第一场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