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2、Chapter 2

　　“滋啦”

　　汽车引擎处发来细微杂音，在寂静的黑夜中不怎么明显，副驾驶上的小女孩突然动了动。

　　女孩费力地睁开眼，素净的脸上血迹纵横交错，她试着动一动，五脏六腑像是被挤碎了一样痛。

　　车窗碎裂，许多玻璃残渣落在她身上。凌冽的寒风从破碎的窗口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即便如此，鼻腔里还是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机油味、烧焦味……以及浓厚的血腥味。

　　一阵寒风忽过，天空飘下零星雪花。夜里温度越来越低，女孩的手脚早已冻僵，她本能地缩了缩，感受到左手上粘稠的液体——是身旁女人似乎永远流不尽的鲜血。

　　温热的血在零下的气温下很快就凉透，女孩惊恐地发现对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冷，生命似乎在逐渐消逝。

　　她张了张嘴，生锈的血味混杂着冷冽的寒气冲进肺里。

　　“醒醒……”

　　她想叫醒身旁的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遭万籁俱静，没有任何人经过。没有任何人会来救她们。

　　雪下的越来越大，从破碎的车窗落下来，不一会儿两个人身上就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女孩眼皮重的抬不起来，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念头：

　　我们是要死了吗？

　　很快，她的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谈乔睁开双眼，窗外天色微亮。

　　十月份一到，北城气温极速下降，昨天傍晚下起了连绵的小雨，此时窗外雨声仍旧淅淅沥沥。
　　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凌晨4点钟。

　　等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她起身走到了卫生间。

　　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色和嘴唇，谈乔怔愣了片刻。她用隐隐发抖的指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用冷水反复洗了几次脸，茫然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良久，她返回卧室，接了杯水，像往常一样又吞了几片安眠药，躺下去。

　　总算没再做梦。

　　九点钟，闹钟准时响起。
　　谈乔洗漱后坐到餐桌前，母亲还在厨房忙碌，看到她出来，探出头来笑着问：
　　“起来了？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谈乔神色不变，拿起桌上的吐司，吃了一口，点点头：“睡得很好。”

　　母亲把热牛奶端出来，不动声色看了看女儿的脸色，觉得不怎么好，却没有再说什么。

　　临走时，母亲叮嘱她：“有没有带伞？”
　　窗外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保险起见，谈乔还是带了把伞，她往包里看了一眼，回答：“带了。”

　　“路上小心。”
　　谈乔应了一声，进了电梯。

　　学姐举行婚礼的酒店离谈乔家里不是很远，她招了辆出租车，给司机看了地址，就不再说话，沉默地倚着车窗。

　　那场梦的影响比谈乔预料的要严重。

　　梦里的一切实在太过逼真，这么多年，她对那场事故的记忆始终模糊不清。刚出院时，甚至半分记忆也无。
　　还是最近几年，脑海中会梦到、闪回一些零碎的画面。
　　仅此而已。

　　像昨天晚上，那么真实连续的场景，是第一次。

　　真实到，她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浓厚血腥味，好像再次被困在了那个狭窄的副驾驶位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

　　下了车，谈乔撇开胡思乱想，整理好心情，走向招待新娘的房间。孙文然明显哭过，眼眶红红的，看见谈乔时努力扯了扯嘴角。

　　谈乔微微一笑，仔仔细细看了看对方的婚纱，说：“学姐真漂亮。”

　　婚宴到傍晚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谈乔临走时想跟孙文然打声招呼，但新郎新娘周围围着太多人。
　　谈乔犹豫片刻，拿出手机给孙文然发了条短信。

　　新娘忙着招呼亲朋好友，直到晚上回去才收到信息。
　　但就在谈乔走出宴会厅大门的时候，孙文然若有所感般抬起头，看见了对方离开的背影——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
　　孙文然的留学生活刚开始并不算愉快，她第一次一个人离家这么远，独立生活的难度比她想象得困难的多。
　　要算下来，她在英国在大学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谈乔。

　　可谈乔对同学和老师，并不过分疏离，却也绝不亲密。
　　她一直都是那副淡漠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后来有一次，她约谈乔吃饭。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孙文然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街景，没过一会儿，看见谈乔正往餐厅这里走。
　　这时有个男生过来跟她打招呼，自我介绍是同校的校友。

　　那男的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人影，询问孙文然：“她是你的朋友？”

　　孙文然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男的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她不怎么交朋友的。”

　　孙文然满头雾水，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男生也不再拐弯抹角，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说：“因为她有精神病。”

　　说完，男生飞速离开，谈乔恰好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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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六点，宋越提着一大包菜从楼下超市出来。

　　天色灰蒙蒙的，又飘起了似有若无的雨丝。他撇撇嘴，兜上卫衣的帽子，慢慢悠悠往小区门口赶。

　　视线毫无目的看向四周，蓦地，他停下脚步，看向正在过马路的某个人。
　　对方穿着修长的卡其色风衣，握着伞柄的手腕苍白而又纤细。她神色认真地看着前方，宋越却从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心不在焉。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对方，她离他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人行道的指示灯还是绿色，一辆车从右边驶来，却离奇地没有减速！
　　几秒后，司机也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急忙踩下刹车——
　　可还是晚了，刺耳的刹车声吸引了路上所有人的目光，斑马线上的女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瞬间，宋越只觉得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思考，先一步做出了动作，他急速飞奔向对方，在汽车即将撞到对方之时，一把抓住她揽了过来，一个转身，向路旁滚去。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司机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慌张地打开车门，下车一瞬间几乎腿软地跪在地上，又哆哆嗦嗦地朝躺在地上两个人走去。

　　群众议论声不断。

　　“怎么开的车啊？没看到是红灯吗？”

　　“呦，是不是酒驾了啊？”

　　“还好那个男孩反应快，不然真就撞上去了……”

　　“也不知道伤哪了？”

　　宋越脑袋发晕，只听到周遭嗡嗡的声音，但双手还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过了一会儿，宋越清醒了些，越发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人颤抖的身体。

　　司机正好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人，询问：“怎么样？还好吗……？”

　　宋越轻轻吐了口气，冷静回答：“先扶我们起来。”

　　闻言，怀里的人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她匆忙从宋越的怀里出来，低声道谢。

　　宋越看着她脸上轻微的擦伤，沉默片刻，在司机的搀扶下也坐了起来——
　　他的左臂不知道被什么划伤了，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和左手擦伤的血混在一起，看起来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司机忙声道歉，宋越摆摆手，说：“别说了，先带我俩去医院。”

　　司机连忙小心翼翼搀起宋越，往车上走。宋越偏过头，看着身旁的谈乔——

　　宋越觉得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惨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样。

　　他伸出右手，拉着谈乔的胳膊，温和地说：“走吧。”
　　谈乔晃了晃神，目光落在对方拉着自己的手，却没有拒绝，一言不发跟上去，坐到宋越旁边。

　　坐到车上，司机师傅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抱歉万分地说：“孩子们，实在对不住，我一时犯困，没看见是红灯。”

　　宋越要是平常自己遇到这事儿，很少跟人计较，但今天晚上，他不想做什么老好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句话也没说。

　　司机师傅自觉理亏，咳嗽了几声，不再多说了。

　　汽车一路平缓地朝医院驶去，宋越发觉身边的人出奇沉默。他想起她刚才愣在马路上的样子，在自己怀里颤抖的样子，眼神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复杂。

　　宋越用没受伤的右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纸递给谈乔。

　　司机没有开灯，车厢内随着外面的灯火忽明忽暗。宋越看到谈乔偏过头看着自己，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眼神。

　　谈乔没有动作。

　　他连忙解释：
　　“擦擦手，沾上我的血了。”

　　谈乔接过纸巾，低声回答：“谢谢。”

　　与此同时，谈乔家小区楼下，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下来，郑峰按下车窗，他刚出完任务，眉眼难掩疲惫，他点燃一根烟，在铺天盖地的黑夜里，看向小区的万家灯火。

　　良久，他点开微信里的几条语音，清脆的女声响起来：

　　“郑队，她九月初就回来了。”

　　“您真要再去找她吗？”

　　过了几秒，对方又发来一条，语气稍微弱了些：

　　“她PTSD还没好，这么刺激她真的好么……”

　　郑峰手里的烟越来越短，他却没怎么抽，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烟雾之上。

　　他点开语音，嗓音染上了几分疲惫，变得有些沙哑：

　　“怕被刺激……她为什么要回国？应该一直待在国外才对。”

　　说完，他启动车子，像一个平常过路人，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