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来电》月戊

46、01

　　河上有桥，名为奈何，桥上有一女，名为孟婆。数年来，曾有无数亡魂见过她，凡是见过之人，红尘俗事皆抛在脑后，过了桥，一切又是重头来过。

　　殊不知，也曾有生魂，拼尽全力，不愿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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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这个数字，跟生活息息相关。

　　有人说上帝造人只用了七天，有人说头七是一个小轮回，让死去的人可以重回阳间，看望一下亲人。
　　一周是七天，身体代谢是七年，遗忘曲线是七天一小坎，七跟太多事情有关联。

　　今年，是江柳离开的第七年。

　　这七年里，同样名为江柳的男人却陪在蒲玉身边，一次次救她于危难。
　　可惜最后一次着实来得太过突然，江柳恰好不在，等到出现时，看到的已经是蒲玉的尸体。

　　过劳死。
　　他早该想到的。

　　此前蒲玉不知道，以为医院那次就是初见。
　　此刻他们两个阴差阳错合为一体，他那时候的错愕，懊悔，难以言说的哀伤，她全都感受了一遍。

　　蒲玉缓缓睁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江柳为什么对她的一切没有半点好奇，这一点，她现在才算是明白。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没问，恍惚间觉得这个“江柳”大概是活得太久，太无聊了，因为她还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关于他自己的一切。

　　“那天你没赶上是因为那个厉鬼？”她问。

　　江柳：“嗯。”
　　蒲玉缓缓眨眼：“你本来可以解决她，但是因为要赶回来救我，所以放弃了？”

　　江柳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蒲玉点了点头：“那交易呢？”

　　“你跟阎王做的那个交易是什么意思？”蒲玉说，“你想跟那个人换什么？”

　　江柳说：“过往。”
　　蒲玉：“？”
　　江柳：“我作为人的过往。”

　　蒲玉认真严肃地问：“为什么想知道那些？”

　　江柳说：“不是什么事都有原因，就是想知道而已。”

　　蒲玉无奈道：“那你为了救我，害得你连鬼差都没办法当了，值得吗？”

　　江柳沉默许久，蒲玉快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

　　“值不值得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会死，我不想看你死，仅此而已。”

　　蒲玉表情柔和下来，轻笑出声：“好吧，我明白了，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守着我。”

　　江柳要是站在这里，蒲玉都能想象出他不屑听人说谢的表情，但她从镜子里看到的只有自己。

　　果不其然，江柳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谁守着你了？”

　　蒲玉止住笑，重新露出认真的表情：“江柳，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帮你。”

　　“你跟那个人约好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生魂对吧？我大概算了算，之前送走的沈央刚好就是第九十八，还需要最后一个，你就能达成所愿了。”

　　话音未落，江柳便说：“不需要你帮我。”

　　蒲玉充耳不闻，继续说：“我还看到你们做鬼差的，失去了勾碟就相当于失去了性命，作为契人的我会越来越强，而你则会越来越弱。”

　　江柳声音更大了：“别说了。”

　　蒲玉还是接着往下说：“难怪啊，我说为什么每次我用门当媒介瞬移都会头晕，原来那是因为我在不断汲取你的力量。”

　　江柳声音很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镜子里，蒲玉浅浅一笑。

　　“不过融合也有好处，”她说，“它让我了解了全部的你。”

　　“我想现在，我大概已经找到了。”
　　“找到什么？”江柳问。

　　蒲玉：“最后一个生魂，我来帮你送走。”

　　江柳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可惜还没来得及阻止，蒲玉就已经大步走向卧室，推门而入，黑暗一瞬间充斥眼前，随即迅速散去。

　　江柳怒道：“你想干什么！”

　　蒲玉来到了土地庙，打眼就瞧见了坐在石阶上的阿福。
　　阿福捧着大碗冰淇淋，转头看向她，目光沉着，藏在白胡子里的嘴唇砸了两下，手一停，站起身：“我就知道。”

　　阿福猜到了。
　　三个时辰过去，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鬼差附身本就是大忌，偏偏江柳附身的还是作为契人的蒲玉。
　　他们的灵魂契合度太高，也太危险，况且蒲玉跟他一样，都是失去了肉身已经死亡的灵魂，同是灵魂，自然是原本属于那具肉身的灵魂更为契合。

　　阿福早就劝过他别这么做。
　　不送生魂入黄泉又怎么了？现在谁工作不摸鱼啊？再说了，工作不就是为了摸鱼吗？不摸鱼还叫什么工作啊。

　　这人却担心被那边察觉到异常，因此铤而走险。

　　现在好了，彻底锁在人身体里头了。
　　真不知道还来找他做什么，现在就算他翻遍古籍，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作为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最准的，蒲玉一下就感觉出阿福对她的深深敌意。

　　蒲玉没有像上次一样东问西问，现在的她，记忆已经和江柳融合在一起，他的事，阴间的事，很多事都已经明了，无需多问。

　　阿福没好气地说：“你害了他。”

　　蒲玉点点头：“是。”

　　阿福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江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到底想做什么？我都说了不需要你帮我，你没听见吗？好，那我再说一遍，你……”

　　“听见了。”蒲玉打断道。

　　江柳：“……”
　　阿福：“……”

　　蒲玉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救他吗？”

　　阿福皱眉：“？”

　　蒲玉说：“我想。”

　　阿福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救？”

　　江柳说：“蒲玉，你到底想干什么？”

　　蒲玉走近几步，在阿福面前站定：“具体的，我想之后再告诉你，现在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阿福正想问什么忙，蒲玉歪头，抬起食指敲了敲太阳穴，说：“他太吵了，你能让他闭嘴吗？”

　　江柳：“……”

　　阿福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是说，现在在你体内的江江，一直在跟你说话？”

　　“嗯。”

　　“这不可能。”阿福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可能？”

　　一个身体，两个灵魂，两个灵魂怎么会同时保留意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至少他活了这么多年，是一次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就是了。

　　蒲玉见他犹豫，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可能？”

　　江柳也在这时沉默了。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阿福说：“也许……你们其实可以达成共存状态的。”

　　所谓的共存，字面意思，同时存在。
　　虽然只是一个躯壳，但两个灵魂都能同时保持意识清醒，换句话说，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夺得身体控制权。

　　蒲玉在江柳记忆里看到的一个重要的点是，随着附身时间越长，占有控制权最多的那个人会把另一人逐渐吸收，直到完全消失。

　　现在听来，事情似乎还有回转的余地。

　　江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看吧，我就说你什么都不用做。”

　　不对。

　　蒲玉飞快问道：“那这具身体总是会老去的吧，老去之后呢？我们是不是都会消失，因为共生过，所以就算不上完整的生魂了？”

　　阿福没说话，嘴唇紧抿。

　　缺失的灵魂不入黄泉，这也是她从江柳的记忆里看到的。

　　江柳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先这样，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蒲玉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江柳：“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阿福盯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下明了：“看来，是我误会了。”

　　说完，阿福手指捏出一个指决，对着蒲玉眼前飞快画出一道符咒。

　　蒲玉以前看不到，每次见江柳使出什么能力，都像神经病对着空气说话一样，什么都看不明白。
　　现在她能看到了，那道随着阿福指尖落下的符咒，是金色的。

　　金光在眼前乍现，蒲玉闭上眼，耳边响起江柳激动的声音：“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你会……”

　　声音刺耳，后半句逐渐隐去，蒲玉睁开眼，看着阿福愣了几秒，确实什么都听不到了。

　　“放心，”阿福说，“他还在你体内，我只是暂时切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结。”

　　蒲玉点点头：“谢谢你，阿福。”

　　“我才该谢谢你。”阿福撇撇嘴，“我知道你看到了他的记忆，你见过那个人，想牺牲自己，让他和那个人的约定达成，你知道那个人会救他。”

　　“可你也该知道，他想求的，只是作为人的过往，那对他来说，比性命更重要。”

　　阿福看穿了她，她只能沉默。

　　阿福说：“尽管如此，作为他的友人，我还是宁愿他活着。鬼差不会死，他们只会魂飞魄散，死了也无法步入轮回。所以我宁愿他活着，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他的所愿所求，才能实现。”

　　“你说得对，只有活着才有以后，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蒲玉说。

　　至少我还有轮回，还有来生，今生见不到的人，那就来生再见好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费尽心思留下的，不过都是执念而已。

　　何况她已经强求了七年。

　　已经够了。

　　江柳离开了七年，蒲玉想过很多次，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事实如此，他七年都没醒过一次。

　　所以够了。
　　蒲玉想，七年了，两千五百多天了，够久了。

　　如果阳间找不到的话，她不如换个地方再找，说不定，她在阳间等了七年，他也在那边等了她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