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来电》月戊

39、09

　　房间里，一个模样秀丽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躲在衣柜里。

　　女孩约莫五六岁，个头很大，四肢圆滚滚的，女人差点抱不住她。
　　抱住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在发抖。

　　女孩就是沈央。

　　虽然当时的她年纪尚小，但酗酒打人的父亲她永远记得。
　　一直到往后很多年，听到别人无意间提到父亲两个字都会浑身一颤，那是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

　　年幼的她尚且不知，这种恐惧将会在未来的人生里，永远伴随她。

　　即便后来沈英诉讼离婚，带着她逃离了那样的生活。
　　那段日子也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

　　一直，一直跟随她。

　　无形中，这种恐惧深深影响了她。
　　父母离婚后直到她成年读了大学开始实习，直到死她都保持着对男性的恐惧。

　　即便是这么恐惧男性，关键时刻，她还是站出来挡下了至关重要的那一刀。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救一个男人而死。

　　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后不后悔暂且不说，至少她这么做了，按照自己当下那一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么做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后悔。

　　也许是有的。
　　只是她后悔的不是为了救人牺牲自己这件事，而是她就这么扔下了妈妈。

　　往后余生，再没有人可以陪着，保护她的妈妈了。

　　沈央挡在门内，她现在是生魂，躯体早已不在，更何况此时此刻所有一切都只是鬼门关的幻象而已。

　　鬼门关会困住不想离开的灵魂。

　　沈央还没发现，她就是那个被困住的灵魂。

　　她挡住的不是喝醉酒提刀砍人的父亲，而是她自己。
　　她因为害怕挡住了父亲进来伤害她们母女的可能，却也在同时挡住了她重获新生的唯一去路。

　　沈央还没意识到，她已经一步步深陷鬼门关的幻境。

　　“喂！”一道女人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央一愣，回头看去，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你别过来。”沈央说。

　　咚！

　　门板震了一下。
　　隔着门板，传来沈央父亲的怒吼。

　　“死丫头，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老子是吧？！”

　　沈央浑身力气都用在挡门上，看到蒲玉突然出现在这，她才慢慢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是假的为什么也这么真实呢。
　　沈央不知道答案。

　　也不想轻易离开。
　　即便这里就是蒲玉所说的阴间。

　　她没看出来此时的蒲玉有什么不对，自然也不会想到那副身体里，其实已经是另一个存在。

　　江柳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按住沈央的肩膀，随即将人往后一拖，力道极大，沈央完全没能力反抗，直接被甩在了身后。

　　门板经过了强烈的撞击后，已是摇摇欲坠。
　　门板上的墙灰簌簌落了一地，江柳抬起右手，一根根手指用力攥进掌心，逐渐攥成了一个紧绷的拳头，接着手肘高高抬起，拳头举到耳边，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咔嚓！
　　门板砸出一个拳洞，门外撞击声戛然而止，顺着拳头往里瞧才发现，门外的男人死死瞪着眼睛，脖子被狠狠掐住，短短几秒，整张脸就涨红了。

　　当啷当啷。
　　江柳另一只手甩开了刚刚抓到的勾魂索，头也不回地说：“你再好好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你想回的那个家。”

　　在沈央的视角里，江柳顶着蒲玉的脸，相当于，砸坏门板掐住父亲脖子，阻止了这场暴行的人，是蒲玉。

　　这个看起来吵架都会被人骂哭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沈央还处在震惊中，直到听到刚刚那话才回神。

　　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她的家没错。
　　她在这地方生活了整整七年，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只是那话久久回荡在耳边。

　　——这里到底是不是你想回的那个家。

　　答案当然是，不。

　　沈央看着那个脖子青筋暴起，扭曲的脸涨得通红的男人。

　　她想。

　　这算个什么家。

　　她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忽然回过身去，拖着长长的勾魂索，走到了衣柜前。

　　她缓慢地打开柜门，低低叫了声“妈”。

　　有沈英在的地方，才叫家啊。

　　衣柜里，紧紧相拥的母女停住了颤抖，女人抬头，正对上沈央的目光。

　　某个瞬间，沈央觉得妈妈看到了自己。

　　她心头一喜，笑得眉眼弯弯：“我回来了。”

　　***

　　温甜到姜霖公司楼下，是下午一点左右。

　　楼下有家咖啡店，两边是店门，中间是长长的窗户，姜霖就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在低头看笔电。

　　温甜快步走进去，风风火火地坐到了姜霖对面，一坐下就问：“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霖这才抬头。
　　看她这么着急上火，也开门见山道：“两天前，绿城医院发生了杀人案，凶手是患者家属，我查了网上一些知情人的爆料，似乎凶手原本想杀的是另一个医生，挡刀的是那里的实习医生，事情发生后，群众立马报警，凶手也当场被抓。”

　　温甜问：“那个实习医生呢？”
　　姜霖说：“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虽然已经在电话里听过了一遍答案，但此时听到姜霖亲口说出来，温甜还是觉得震惊。
　　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突然，她迫切的想知道具体经过，所以才会这么着急过来。

　　“你说那个实习医生叫什么名字？”

　　姜霖看了眼电脑屏幕说：“叫……沈央。”

　　“凶手呢？”
　　“何有为。”

　　对上了。
　　全对上了。

　　温甜现在知道姜霖为什么跟校长一样，都叫她别多管闲事了。
　　何有为就是何俊杰的爸爸，当初温甜听说他妈妈得了癌症，急需一大笔手术费，曾自发组织全校师生为他家募捐。

　　对于何俊杰，温甜了解不多，只知道这孩子成绩不算好，但学习还算努力，就是性格太内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募捐之后，何有为曾经亲自到学校对温甜表示过感谢，当时温甜对这个中年男人的第一印象挺好，完全看不出是那种会因为冲动杀人的人。

　　也全然没想到，何有为杀的人，会是沈英的女儿。

　　“怎么会那么刚好是沈老师的女儿呢？”温甜低声喃喃。

　　那次募捐，沈英在了解了何俊杰家里情况之后，是在温甜之后第二个捐钱的人，正是因为有她带动，温甜才能筹到那么多钱，其中捐的最多的一个就是她。

　　然而这个曾经受她这么大恩惠的人，却用刀砍死了她唯一的女儿。

　　温甜最初到绿城小学，就是沈英处处帮她、教她，她们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她很感谢自己初来乍到时，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沈英，否则，她可能早就离开这个行业了。

　　沈英是老教师，几乎半辈子都在教书，她不止帮了何俊杰，还曾经帮过很多孩子，温甜可以感觉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职业，也是真心喜欢孩子。

　　她最常跟温甜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那个叫沈央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从书里知道了诉讼离婚，带她妈妈逃出了婚姻的泥潭，因为成绩优秀，总是名列前茅，初中就开始参加各种比赛，初三毕业那年就决定了以后的路。

　　她要学医。
　　沈央希望妈妈健康，所以选了学医。

　　温甜记得沈英那时候是这么说的。

　　“小甜老师，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女儿，她就像、就像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说这话时，沈英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在此之前，温甜对生孩子恐惧到极点，怀孕对她来说，跟被寄生虫寄宿人体没什么区别，但在沈英的影响下，有些时候，她开始觉得孩子或许没那么恐怖。

　　可她还没来得及见见那个天使，天使就已经回了天上。

　　回过神来，温甜已是泪流满面。

　　姜霖一愣，连忙把纸巾递过去：“我就说让你别管了吧，你非得知道，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还是没办法的事吗。”

　　温甜抓了几张纸往脸上一抹，带着哭腔说：“怎么会是沈老师的女儿啊……”

　　姜霖叹了口气：“甜甜，你别哭了。”

　　温甜眼睛红了一片：“沈、沈老师要，要怎、怎么办啊……”

　　姜霖又叹了口气：“算了你哭吧，哭完了就好了。”

　　温甜嗷嗷哭了几分钟，哭声戛然而止，姜霖眨了眨眼：“好了？”

　　温甜拧起眉头，顶着哭肿的眼睛说：“所以沈老师现在人还在警察局？”

　　姜霖：“应该是。”

　　温甜起身，随手把满桌的湿纸巾往垃圾桶一扔，姜霖叫住她：“上哪儿去？”

　　温甜：“去找沈老师，她现在一定很需要人陪。”

　　“哦，”姜霖正要关电脑，突然一愣，起身叫住温甜，“等会儿！”

　　温甜回头：“？”

　　姜霖把屏幕转过去，沉声道：“她在移动。”

　　***

　　沈英从市局出来，没回家，去了趟绿城医院。
　　院办的人热情地接待了她，直接带她去了院长办公室。

　　热腾腾的茶水摆在茶几上，沙发对面坐着一个秃头男人，看五官，岁数不下六十了，这是医院的院长，一般情况下，不会由院长亲自接待死者家属，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了。

　　沈英不止是死者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