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爱侦探社》山月客

29、第 29 章

　　潮河路在正淀区北部，距离见信广场大约15公里，九十年代初作为溽城有名的商业街，号称“两江以南最昂贵的地方”，象征着当时溽城的繁荣。
　　整条街不长，街头到街尾不过九百多米，从颓败的建筑物中还能些许看出往日的辉煌。
　　它是怎么落寞的，没人说得清，人们只知一夜之间，各大店铺纷纷搬离，徒留下空荡荡的街道。因为它处于正淀区和老城区的交界地带，虽然划分在正淀区，但总归有些不清不楚，久而久之便成了皮条客经常出没的区域。
　　开始时，皮条客拉人还躲躲闪闪，后来人多起来，便有了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再后来，女士们索性跳过皮条客，直接站在街两旁，自此，潮河路的声名再次远扬，只不过是成了臭名昭著的红灯区。
　　伍三一在这次事件之前，从没有来过这里。她跟很多人一样，都认为它是一个混乱、萧条，甚至野蛮的地方。
　　她上次白天前来时，这条街的确符合她想象中的样子，至少看起来是萧条的。
　　但今夜来到这，她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街两旁的店铺亮着彩灯，时常有人进进出出。街边有许多小吃摊，人气都很旺，围着许多人。大家三三两两一边吃，一边逛，一边聊天，与任何一条普通的商业街并无两样。
　　她没有见到一个传闻中穿着丝袜超短裙，袒胸露沟，浓妆艳抹的女人。
　　马觉把车停在街边，街对面是一条纵深的巷子。
　　伍三一拍了拍他的座椅靠背，“这哪里有站街的？”
　　马觉熄了火，关了灯，下巴冲前面抬了抬，“往巷子里看。”
　　伍三一这才注意到巷子里隐隐绰绰的有一些人影，但因为光线暗淡，不特意看很容易忽视。
　　“现在不像以前，街两边随便站。不过差倒是没差，还是那些事。”
　　阿福伸手从副驾的座位上把一个纸箱拿过来，这是他下午回侦探社特意取来的装备。他在里面翻翻捡捡，拿出一顶橘黄色的大波浪假发，和一团满是窟窿眼的渔网状东西。
　　三人看着这两样东西，一时陷入沉默。
　　十个小时前，三个人商量出一个抓凶手的方案。用阿福的话来说，这个方案的含金量极高，即包含了“引蛇出洞”，又包含了“美人计”，中间还穿插着“守株待兔”的寓言故事。
　　伍三一和马觉并不能提出比这个更有效更的方案，于是死马当活马医，选择了听从阿福的建议。
　　阿福在沉默中用手指顺了顺那顶毛躁、打结的劣质假发，他一抬眼，无意间对上了马觉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双双看向车中唯一的女性——伍三一，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
　　伍三一盯着那团渔网状的东西，大义凛然地伸手去拿，却被阿福抢先一步。
　　“算了，还是我去吧。”
　　马觉点头如捣蒜，强烈地赞同了阿福的提议。
　　“什么意思，我不是女的吗？”
　　“你是女的，但你是个肝火旺，肾上腺素极易喷发，动起手来要别人命的女的。”
　　阿福的实话实说不出意外地换来了伍三一的一通毒打，他愤恨望向袖手旁观的马觉，对方礼貌而严谨地笑了，表现出身家清白，与我无关的态度。
　　阿福不敢跟伍三一执拗，只好将这个难得的演出机会“让”给了她。
　　伍三一在纸箱中又胡乱地翻了一通，阿福和马觉犹如被定了身一样直直地看着，她突然抬头，“下车啊！老子要换衣服。”
　　“哦……哦……”两人慌乱地掰开门把手，看上去十分繁忙地下了车。
　　下车后，两人一左一右来回地左顾右盼，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伍三一套上了假发，穿上了渔网袜，将宽松的无袖T恤塞进超短裙中，本想拿剪刀在T恤领子上开个口子，但发现开与不开没什么区别后，果断放弃。她翻出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在黑暗中一通往脸上抹，也没管效果，直接下了车。
　　阿福看到她，心想见鬼也不过如此了，大张的嘴巴合了两下，没合上。
　　马觉则是抬起双手，把掌根按在眼睛上，似乎双眼出了什么问题。
　　阿福颤抖的声音地问马觉，“这样……行？”
　　马觉艰难地点了下头，“黑……看不清。”
　　伍三一不屑地白了两人一眼，“没见过世面！”
　　她大步走进了巷子，身影淹没于黑暗。
　　马觉和阿福坐回车里，默默地盯着巷子口，阿福的双手在大腿上不安地搓了搓，他的掌心出了很多汗，马觉的气息变得寒冷，笼罩在车内狭小的空间中。
　　伍三一进了巷子才发现这条路竟然纵深很长，里面隔两三步就站着一个人，在黑暗中几乎很难看得清他们的容貌。
　　当主体模糊不清，变成了一种符号时，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
　　她在距离巷口不远的地方站定，周围的人对于她这张新出现的面孔没有任何反应。
　　同样是无视，她在海拓看到的是束缚，在这里看到的是自由。
　　伍三一仿佛看到章娆的身影出现在光亮的巷子口，披着宽松的外套，双手环住自己的身躯，弓着背，低着头，一步步向里走来。
　　她越走身体越舒展，直到在黑暗中完全挺直了腰板。
　　她敞开衣襟，叼起烟，打火机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脸，浓烈的妆容盖住她本来的样子，此刻，她不再是章娆，而是一个可以完全地，由自己控制自己身体与思想的人。
　　溽城的夜，空气是静止的，巷子里充斥着劣质香水和人体肌肤的温热气味，刺鼻，不洁。
　　伍三一不由得想起见信广场，在她的记忆中，那里也是这样的庞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其实本质上与这里没什么差别。
　　不断有男人从她的面前经过，带着满是欲望的目光打量她一两眼。她逐渐感到烦躁，想一拳打在那些人的脸上，于是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高跟鞋带来的不平稳感随着身体的活动而加剧，她慌忙扶住墙壁。
　　这时，一个熟悉的味道笼罩过来，点燃了她的记忆，不是香水，是某种沐浴露，仿佛初晨的森林，有湿润的薄凉，劈开了她周遭杂乱无章的世界。
　　她抬头，男人自巷口而来，在距她半米不到的距离站定，半笑不笑地看着她。
　　伍三一从未预设过这个人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况且还是在这种情形下，她懊恼的冲天翻了个白眼，心想今天出门该看看黄历。
　　秦磊对她这样的小心思全然不在意，眸子中反而笼起更盎然的兴趣。
　　伍三一没有理会对方，鞋底擦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向左边挪了挪，在保证高跟鞋安全着陆的前提下，一步步逃离男人的笼罩范围。
　　秦磊盯着她一点点挪动，等到她不动了，迈开长腿，向左前一大步，一次性把她卡进更小的空间里。
　　伍三一被这个举动惹恼，烦躁地推了他一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耐烦地说道，“看来这两个月你没落了，混到要来这里找女人。”
　　秦磊得逞地勾起嘴角，“你不也一样。”
　　说着，他用甲盖饱满的手指挑起一绺橘黄色的假发，于指尖轻轻绕动，“装扮的挺特别。”
　　伍三一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巷子中，有人好奇地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又迅速地以不管闲事的态度扭转过去。
　　她压低声音，满脸挂着不高兴，“想找女人，周围全是，老子没空陪你玩！”
　　秦磊的脸上收起了笑容，他突兀地抓起伍三一的手腕，力量之大让伍三一无法挣脱。
　　“我就想跟你玩呢？”他的语气平淡，但就是有种不容得对方拒绝的震慑力。
　　伍三一愁苦地闭上双眼，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难缠。
　　“你先放开我。”她的语气稍稍松软，但秦磊不为所动。
　　“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这件事搞完，我们再谈，可以吗？”她耐着性子，口吻犹如幼儿园中班的老师。
　　秦磊箍住她手腕的指节微微松开，伍三一迅速挣脱，来回旋转着手腕，心想着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看来她招惹了一尊不该招惹的佛。
　　秦磊左手绕于她身后，将一张卡片塞进她紧贴臀部的超短裙口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到这里找我，你如果不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来。”
　　“好好好……”伍三一敷衍地点着头，借机躲开这种太过亲昵的姿势。
　　秦磊却没有放过她，右手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
　　伍三一扭头想要躲开，却被他的左手死死地箍住后勃颈，动弹不得。像要惩罚她的逃避一样，秦磊的右手加重了力道，用力在她唇上揩拭。
　　伍三一无法对抗，只能抿住双唇。
　　秦磊满意地松开了手，低头看了看指腹上艳丽的红色，抬头平静地说道，“口红太艳，不适合你。”
　　伍三一像条被蹂躏了的咸鱼，翻着白眼，不停地摆手，让对方有多远滚多远。
　　秦磊没再同她计较，独自朝巷口走去。
　　伍三一凝视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他跟上次不大一样，有种因压抑而产生的莽撞，想到这，她晃了晃脑袋，“我又不是她妈，管他干嘛！”
　　时间将近午夜，伍三一感觉双脚已由疼痛变成了麻木，她一度怀疑自己会因为穿高跟鞋而被截肢。
　　这时，一个人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她机警地转过身，眼前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她曾在脑海中清晰地看到过，也一笔一画地描绘过，但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