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审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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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觉匆匆赶回警局时，徐倩已经坐在审讯室内。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脸上没有什么的表情，像脱离了与这世间一切的关联。
有警员试图拉伍三一离开，伍三一望向马觉，马觉略微点头，年轻的警员松开了手。
她站在观察室内巨大的玻璃墙后，用了心望着徐倩安静的面目。
马觉推门走进，在徐倩对面坐下了身，他说，“你好，我叫马觉，市刑警队队长。”
徐倩不置可否，“马队长，你不是个好警察。”
后面的记录警员惊讶于如此的开场，准备打字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马觉无所谓地摊开双手，摆出倾听的姿态。
徐倩笑了，“不用在意，我说的是个事实，而人们很少为事实买单。”
自首的嫌疑人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积极配合，想要为自己赎罪的方式找一条捷径；另一种是徐倩这样，依旧需要废了心思，与之周旋。
马觉耐心不多，他打断了徐倩，“我希望听到案件的事实，而不是关于我的。”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喜欢听别人谈论自己。”徐倩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马觉说，“不要浪费时间。”
徐倩点点头。
“我初入公司时，并不是刘霏霏的助理，只是市场部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连副总的面都没见过。后来公司内部竞聘，我成了她的助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刘霏霏总说，这里谁都可以被替代，我随时可以找人把你换掉，就你这种水平，出去了，哪个公司会要你……当时，把我吓得不清，毕竟在我之前，她已经换了不下十个助理。我开始更加卖力的干活，更加卖力地加班，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她的认可。
那时候，我妈知道我进了大集团，还当上副总的助理，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逢人就要炫耀一番。她独自把我带大，不容易，我庆幸于自己能让她拿来炫耀。我当时的男朋友本来对我不咸不淡，听到我升职后，也开始变得殷勤。我的人生似乎告别了黑暗，终于迎来光明。
正因为这样，我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刘霏霏多么难搞，我都会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然后升职，做一番事业，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仿佛在说当时的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刘霏霏很会操纵人心，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于是我拼命地去完成她的每一个要求，而她从来没有满意过。
可能因为我从小擅长忍耐，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没想到在这个职位上干了下去，一干就干到现在。
这四年间，我没过过任何假期，也没睡过一个整觉。一到休息时间，她就会找很多事来让我做，比如半夜去她家打扫她的呕吐物，周末去她父母家打扫卫生，帮她的客户遛狗，接她的侄女放学，过年到欠债人门口举追债的牌子，国庆到她新买的别墅贴地膜……只要是人能做的活儿，她都会让我来做。我提出过抗议，她还是那句话，我随时可以换掉你……”
“所以你杀了她？”
徐倩正了正身，说，“是，也不是。起码在那个时间点，我对她没有产生杀意。”
马觉双手交握，“继续说。”
“一年前，人事部的邮件发错，我意外得知，我薪资的绩效部分，她一直克扣了大半。那时我妈生病，需要钱，她不是不知道，可她毫不在意。我把这事举报给公司，她没受到一点处分，而我，挨了她一巴掌。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她，不是她的出身，学历，家庭背景这些，我是羡慕她没有羞耻心。我跟了她五年，从没见过她因为自己做错了而赶到愧疚，即使她知道自己错了，也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
几个月后，她以扶植项目的名义，逼我购买了一个客户推出的理财产品，说是放够三个月，随时可以赎回。我虽然产生过疑问，但在她的游说和压迫之下，还是把自己的全部积蓄投了进去，30万。期间，我男朋友跟我分手，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跟刘菲菲睡了。
今年春节，我妈病重住院，进了ICU，我想赎回，发现根本不行。我哭着给她打电话，要我的钱救命，可她说她也没办法。五天后，我妈离世。她发了条短信，两个字，节哀。
春节后，我拿着辞职信来找她，在办公室门口听见她同别人讲电话，她说，你还真别不信，我坑了她钱，睡了她男朋友，逼死她妈，她连骂都不敢骂一句，还会对我客客气气，毕恭毕敬，有点人啊，天生贱骨头……你说好不好笑……她笑得很大声，大声到我不得不听见……”
徐倩收回眼神，目光重新落在马觉脸上，“我撕了辞职信……”
两个记录员在快速敲打键盘，审讯室内陷入了某种别样的安静。
马觉掏出烟，点了三次火机都没有点燃，他用力甩了甩，再次尝试，仍旧是徒劳，于是，他叼着烟卷，叹了口气。
“为什么选在老城区？”
“那里没有监控。”徐倩回答得理所当然。
无知者无畏，马觉摇摇头，也只有这种不在老城生活的外地人才敢在老城区犯案。
“你怎么把她带到案发地点的？”
“刘霏霏吸毒，我冒充毒贩约她到那里交易。”
马觉右手夹了烟卷重重地按压太阳穴，“你既然知道她吸毒，完全可以报警抓她……”
徐倩眼神中有了鄙夷，“我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她的舅舅，你要尊称一声‘局长’吧。”
马觉用大拇指边缘挠了挠眉。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有个穷人家的女孩，她住在学校里，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她有一个富人家的室友，她们是好朋友……一天，这个女孩发现她的钱包里少了500块钱，那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她感觉天崩地裂，世界要塌了，哭得泣不成声地报了警……电话那边的警察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警察叔叔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警察叔叔让她好好找找……她学着电视剧里把钱包小心地放进了一个塑料袋，她想钱包上一定有小偷的指纹，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好朋友，那个富家的女孩……第二天，富家女孩的爸妈来学校找她，她妈妈塞给女孩500块，跟她说这件事就这样吧，别把事情搞大……她当时看着那个女孩站在母亲的旁边，脸上没有任何恐惧与懊悔，反而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她便知道，这世上的公平秩序，对某些人并不管用，因为她们的身前挡着强有力的大人……”
马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徐倩打断。
“马队，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是个好警察吗？”她的直视着马觉，“因为你明明知道这一切的规律，却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明明也不信任这个秩序，却还要为了自己的私心帮助这个秩序维持表面的正常。你不笃信正义，也不尊重事实，却贪婪地想要成为正义和事实的发言人……你是个成功的警察，但，不是个好警察。”
马觉的手指有了微微的颤抖，是某种不堪轰然被人撕开，露出巨大的丑陋，产生了无法直面的恐惧。
“说说你的作案过程。”
徐倩向后靠去，她说，“马队，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在我杀完人的那一刻，我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马觉身体微微前倾，“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你有无数次离开刘菲菲的机会，但你没有，你选择了待在她身边，选择了受她的欺压，是你给了她伤害你的机会……你不能指望这个世界，你不去选择，不去争取，它就会自动分配给你你想要的……事事皆由心，点点皆由人，无论刘霏霏做了什么，你不该杀人，她也不该被那样残忍的杀害。”
徐倩冷笑了一声，“残忍？我只用一刀就结束了她的生命，而她却折磨了我整整五年！五年间，我哭过多少次？崩溃过多少次？自残过多少次？只因你们看不到伤口，所以就可以被忽略，所以就不算残忍了，对吗？”
徐倩的一连串质问回荡在审讯室内，无人回应。
马觉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审问。
徐倩的目光扫过玻璃墙，她双眉紧锁，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她叫住了马觉，缓慢地说道，“她死的时候没遭受多大的痛苦……那一刻……我还是心软了……”
说完这句话，徐倩突然开始大量地向外吐血，抑制不住地。马觉脸色大变，急忙叫人。警察们冲进来，拉起她向外抬。
徐倩的双手却死死地抓住桌沿，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喷涌出来，流淌了一脸一身，而她始终没有松开手，是要将整个人永远地留在这里。
她强撑着望了玻璃墙最后一眼，“伍三一……不欠你什么了……我……恨你……”
徐倩在紧急送往医院的途中，身亡。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审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