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柢山鬼

33、扶桑劫 三十三［忽如昙花现（上）］

　　“天化哥哥，这是哥哥带哪吒捉的萤火虫，送给天化哥哥。”

　　哪吒小心翼翼地拿起黄天化的手，将一个精致的瓶子放入他手中。

　　黄天化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瓶子立即滚落在地上。

　　哪吒立刻跑下去捡起来，委屈巴巴地道:“天化哥哥不喜欢哪吒的萤火虫嘛？”

　　哪吒将萤火虫放在黄天化枕边，跑出去抱了个小狮子又回来了。

　　“天化哥哥不怕，哪吒陪天化哥哥睡。”

　　他本想枕着黄天化的胳膊，他以前很喜欢窝在黄天化怀里，每当这时，黄天化总会揽着他，弯起眸子对他笑。

　　可如今，那双漂亮的眸子再无笑意。

　　黄天化的身体太过虚弱，哪吒怕伤到他，只好窝在一旁。

　　哪吒打了个哈欠，困意很快席卷而来，趴在一旁便睡着了。

　　两只红蝶飞了进来，在哪吒耳边停留良久，又飞到黄天化唇上。

　　黄天化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小家伙趴在他手边睡得香甜，他费力地抬起手来，想摸摸哪吒的脑袋，手却失力落了下去，再次阖上了眼睛。

　　哪吒听到声响，揉了揉眼睛，轻轻握上黄天化的手。

　　“天化哥哥，哪吒没有不乖，哪吒就是想天化哥哥了。”

　　小家伙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落在在黄天化的手上，黄天化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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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给哪吒，那是哪吒的！”

　　小奶团子瞪大眼睛，气呼呼地望着眼前的女童。

　　女孩不过八九岁模样，眉眼间有几分李靖的影子，年纪不大，却很是英气。

　　“你叫我一声姊姊，我就还给你。”

　　“不要！你还给我，还给我！”

　　因着女孩容貌与李靖有几分相似，哪吒对她很是排斥。

　　拉扯之间，女孩手中的瓷瓶被磕破一角，哪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她推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你别碰，会伤到手的。不就是一个瓶子嘛，我再赔你一个就是了嘛。”

　　女孩见他要去抓那碎片，连忙阻止。

　　哪吒却慌忙将碎片拼起来，发现上面的小乌龟碎了一块，急得哇哇大哭。

　　“这是怎么了？”

　　长生抱起哪吒轻声哄着，哪吒眼泪汪汪地道:“哪吒的小乌龟，呜呜呜。”

　　只见瓶子上的小乌龟已经裂了一角，哪吒的小手也被扎得鲜血淋漓。

　　长生处理好哪吒手上的伤，不悦道:“哪吒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还弄坏他的东西？”

　　“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可以赔给他……”

　　小丫头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哪吒却眼泪汪汪地道:“莲花哥哥，那是天化哥哥给哪吒刻的小乌龟。”

　　长生杏眸一缩，颤抖着抚上那瓶子的纹络。

　　瓶身刻着一只皱皱巴巴的小乌龟，似是做着鬼脸，好笑极了。可此刻的长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长生将哪吒抱紧了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帮哪吒修好。”

　　哪吒窝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只是哭。

　　磨损成那般，哪里还修的好？

　　天化哥哥的萤火虫死了，天化哥哥的小兔子也死了，这个装蝴蝶的瓶子，是天化哥哥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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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委屈地趴在黄天化身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天化哥哥不在，坏姊姊欺负哪吒。”

　　贞英前脚刚踏进帐子，就听到那小家伙在说她坏话，不由撇了撇嘴。

　　“小哪吒，我送你一个礼物。”

　　哪吒听到贞英的声音，气鼓鼓地扭过头去。

　　“你把天化哥哥还给哪吒，哪吒就原谅你了！”

　　“？？？”

　　他怎么不去要天上的星星！

　　贞英望了一眼少年乖巧的睡颜，问道:“天化哥哥对你好吗？”

　　哪吒重重地点了点头:“天化哥哥可疼哪吒了，天化哥哥带哪吒去捉萤火虫，送给哪吒小兔子，还带哪吒吃好多好吃的。可是哪吒惹天化哥哥生气了，天化哥哥不理哪吒了……”

　　说着说着，哪吒的声音小了下去，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又落下泪来。

　　“天化哥哥，不在了……”

　　贞英拿出一张符，在哪吒眼前晃了晃，哪吒愣愣地抬起了头。

　　贞英将引灵符贴在黄天化天灵之处，黄天化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化哥哥！”

　　哪吒高兴坏了，若非贞英拉着他，他许是一头便钻进黄天化的怀里去了。

　　贞英不禁怔了一怔，如她所想，那双眼睛美极了，如夜空中散落的星光，照亮旅人回家的路。

　　黄天化轻轻抬手，摸了摸哪吒的头。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哪吒紧紧抱住黄天化，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哪吒好想天化哥哥。”

　　黄天化眨了眨眼睛，漂亮的眸子又阖了上去。

　　哪吒一急，忙拉住贞英的手。

　　“姊姊姊姊，哪吒还想要那个符。”

　　贞英摊了摊手:“只有这一张，龙吉姨母说这个符很难画的。”

　　哪吒委屈地撇了撇嘴，可是……可是天化哥哥还没有跟他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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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英趴在天化床边，望着少年精致的容颜，不免有些可惜。

　　也不知他生前是何等模样，若是她早些找到爹爹就好了，这般好看的小将军，笑起来不知有多动人。

　　她尚不知，他的笑容热烈到能照亮黑暗，融化冰雪，能让失去斗志的士兵重新燃起希望。西岐的每一位将士，都忘不了他的笑容。

　　那般纯粹，又耀眼。

　　“贞英！”

　　李靖一脸不悦，将她拉到一边。

　　“你来这里做什么？日日与死人待在一起，哪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做的事情？”

　　“父亲慎言。”

　　长生自李靖身后走出，听得李靖一口一个死人，对亡者毫无敬重之心，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长生用清水润了润黄天化毫无血色的唇，突然间，沉睡的少年睁开眼睛，李靖却吓得连连后退。

　　长生杏目微眯:“父亲，在怕什么？”

　　见少年只是眨了眨眼，并没有意识与动作，李靖这才松了口气。

　　“这……这少将军都死了一年了，突然醒过来，谁不怕？何……何况，少将军尸身都腐臭了吧？你……你莫……沾上晦气了。”

　　李靖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却听到一道夹杂着怒意的声音。

　　“李将军说谁晦气？”

　　黄天祥银盔银甲，脸上血迹未干，一看便是刚与人交战便赶了过来。天祥双目喷火，却在触及少年清澈的目光时，眸中染上欣喜。

　　黄天祥忙卸下盔甲，轻轻抱了抱黄天化，又怕身上脏乱，连忙将手擦干净。

　　有人嫌他脏，有人生恐污他半分。

　　李靖尴尬地站在原地，黄天祥回头，眸光哪里还有面对黄天化时半点柔软？

　　黄天祥冷声道:“哥哥体内有定魂珠，不知比将军干净多少。”

　　他很不喜欢李靖看向兄长那种嫌弃的眼神，更不允许任何人对兄长不敬！

　　黄天祥暖了暖天化的手，却见天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手慢慢抬起，抹去天祥脸上的血迹。天祥眼眶微湿，丝毫不敢动弹。

　　他怕这是一场梦，他一动，梦就碎了。

　　可惜也不过几瞬，黄天化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可天祥还是很开心，兴奋地握着天化的手跟他说话，告诉他自己打了几场胜仗，擒获了几个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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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姨抱抱。”

　　自从知道龙吉公主有能让黄天化醒过来的符咒，哪吒便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

　　见龙吉公主满脸欣喜地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洪锦嘴角一抽，这小鬼，还知道有求于人要放低姿态呢？

　　“姨姨，天化哥哥也想姨姨～”

　　龙吉公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洪锦见她如此憨态，不禁笑出声来。

　　“来，哪吒，姨丈带你去玩。”

　　见龙吉公主不知所措的模样，洪锦笑着将哪吒抱了过来，哪吒的小腿扑腾两下，很不情愿。

　　“小哪吒，引灵符虽然是渡你的灵力，但也要你天化哥哥的身体受得住才行啊，你也不想伤到天化哥哥的对不对？”

　　听到这话，哪吒这才安静下来，委屈地撇了撇嘴，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他，他不过是想，想让天化哥哥跟他说句话，说句话而已。

　　洪锦微微叹了口气。

　　二十三岁啊，正是如火如荼的年纪，武成王的心，得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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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天祥并未久留，跟天化说了会话便匆匆回了青龙关。

　　少年乖巧的睡颜让长生的目光不禁软了下来，他坐在天化床边，将软玉指扣扣在天化手上，轻磨着天化的手指。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你看，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我们磨一磨，手就能软和一些了，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你有没有害怕？我记得你胆子可小了，有一回你祖父把你关起来还做噩梦了。我陪你说话好不好？我跟你说哦，我上次看到一个小将，他比你大一岁，跟你一样笨……”

　　长生的泪不落在天化掌心：“笨蛋天化，你怎么那么傻啊？你为什么不等一等，明明……明明援军已经……”

　　援军！

　　援军为什么没有到？

　　长生突然想到什么，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他望了一眼沉睡的少年，眸光却闪躲起来。

　　不，不可能。

　　少年的手指轻轻一动，便再次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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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将军，属下对不起您，您好好地去了吧，千万别来找我。”

　　一柄长枪横在斥候胸前，只见长生眸中染上血丝，杀意滚滚。

　　“谁指使你的？”

　　斥候脸色一变：“您……您说什么，属下……属下听不懂。”

　　长生没有说话，将他拎到天化的营帐，强迫斥候看向少年安静的睡颜。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身上的伤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吗？你知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了这么久！”

　　“不是我，不是我。”

　　斥候拼命地捂住耳朵，少年恬静的睡颜似在他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好像下一刻，他便能睁开眼睛，露出明媚的笑容。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害死少将军，对不起，对不起。”

　　少将军待他很好，他很淘气，总是悄悄与将士们打猎烤肉，饮酒作歌。

　　那年，母亲病重，是少将军用自己的药予他应急，让医师弄错了剂量，病了好些日子。

　　是他糊涂……害死了少将军。

　　“属下……愧对少将军恩德……”

　　斥候狼狈地跪在地上，长生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直到斥候即将喘不过气来，才松开了手。

　　“他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我怎么能伤害，他拼命守护的东西呢……”

　　斥候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属下自知对不住少将军，愿以死谢罪，恐污少将军遗容，还请将军准许，允我离开此地，属下必给少将军一个交代。”

　　“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李将军。”

　　李靖拦下斥候，知晓高继能围兵之计，欲以黄飞虎三千人马，诱杀高继能！

　　谁料黄天化以死破局，黄飞虎寸兵未折，逃出商营。

　　如果援兵早一步到……

　　天化就不会死了！

　　想到此处，长生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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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与李靖发生争执，被木吒打了一耳光。

　　“逆子，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一身荣辱，本是我弟弟的！你为了一个外人，想要弑父不成？”

　　木吒厉声斥责，长生只觉浑身发冷，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充血。

　　长生眼中的血丝让木吒忍不住后退几步，只听长生冷笑一声:“如果哪吒知道，是你们害死了天化，你觉得，他会不会，认你这个哥哥？”

　　“你！”

　　木吒攥起拳头，见长生眸中杀意，不由更怒。

　　“天化之死本就是个意外，并非父亲之过！父亲拦下斥候，也是以大局为重！谁知天化性子那般倔，为护那三千将士竟以一己之力拦下五万大军！”

　　“好一个大局为重！你背着丞相私自拦兵，口口声声为了大局，不过是想自己邀功罢了！可惜天化不是你们，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木吒哑口无言，长生将他推开，踉跄着跑了出去。

　　眼中湿润一片，他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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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的泪滴在黄天化的手腕上，泪水荡漾开来，溅向两边。长生刚想为他拭去，却生生停住了手。

　　他不配。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黄天化，他甚至不敢再触他身躯，他怕，怕自己喊向李靖的一声声父亲，污了黄天化一身清白。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仿佛蒲公英轻轻拂过，却冰冷异常。

　　他猛地抬头，只见少年艰难地支起身子，张了张口，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谁……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