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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扶桑劫 二十九[南柯一梦尽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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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宣下令归还黄天化尸首,杨戬望着黄天化那双不再灵动的眼睛,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天化……”
明明元帅已告知他天化死状,可当亲眼看到,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小骗子,你怎么食言了?”
杨戬不敢再直视那双清澈的眸子,目光撇向一边,将黄天化的眼睛阖了上去。
“天化很棒,是师兄来晚了。”
杨戬将天化的身体接好,想将他身上的箭先拔出来,却发现里面的倒刺已嵌在肉里。
杨戬咬了咬牙,用力地揉搓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直到不再发抖,才将天化的尸身抱了起来。
黄天化的手直直地垂了下去,杨戬心中一痛,眼泪无声落下。
漫山遍野的血腥气冲击着他的意识,怀中的少年好似睡着一般,可他却知道,那名可与日月争辉的少年,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就在刚才。
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受伤了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耳边风声呼啸,杨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也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最爱闹的少年此刻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那双灿比繁星的眸子再也无法睁开。
杨戬踏入大营的那一刻,黄天祥便冲了出来,看到哥哥千疮百孔的身体,不由瞪大了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下来。
“哥哥……”
杨戬将天化放了下来,黄天祥跪在黄天化面前,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豆大的泪珠滴在黄天化脸上,混着他脸上的血污,显得格外脏乱。
黄天祥趴在黄天化身前,慌忙用袖子将兄长的脸擦干净。
“哥,你骗我。”
“哥哥让天祥等你回来,你说若是天祥枪舞得好下次便带天祥一起去,天祥现在舞给哥哥看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在月光的照耀下,少年安静的睡颜显得格外乖巧,与记忆中那个总喜欢与他嬉笑打闹的兄长判若两人。
黄天祥轻轻地握住黄天化冰凉的手,放在脸上暖着。
“哥哥的手好冷,天祥给哥哥暖一暖,暖一暖哥哥就不冷了。”
直到黄天祥的脸不再温暖,黄天化的手依旧没有丝毫温度。
黄天祥像以前一样揉搓着兄长僵硬冰冷的手指,以为哥哥还会像以前一样暖过来,却听得一声脆响,黄天化的手指被他捏断了一根。
黄天祥急得直掉眼泪,慌忙拉住杨戬的袖子。
“杨大哥,你快看看我哥哥,我刚才一用力将哥哥的手指掰断了,你帮帮我,帮他接回去好不好?”
杨戬无奈地叹了口气:“天祥,你哥哥已经……去了。”
“不会的!他前几日还与我说要考考我的枪法,我都准备好了,他怎么可能醒不过来,怎么可能啊?”
黄天祥有些疯狂地晃着杨戬的胳膊,脸上已布满泪痕。
“杨大哥,你帮帮我,哥哥之前也被打死,不是一样被救回来了吗?这次也可以的对不对?”
想到此处,黄天祥眼神一亮,急切地望着他,企图得到肯定的答复。
“天祥,你别这样。你哥哥心脉已碎……”
但凡有一丝希望,他又怎么会放弃?可天化的魂魄,他已经……察觉不到了……
他不敢告诉天祥,他怕打碎他的,最后一分希望。
杨戬伸手抱了抱他,黄天祥便趴在杨戬身上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明明前几日他还摸我的头,说天祥已经比哥哥高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走?”
黄天祥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杨戬轻拍着他的肩膀,心痛不已。
“你哥哥他,很了不起。”
黄天化当然了不起,武王伐纣的第一年,二十三岁的黄天化以血肉之躯挡下五万大军,成为那一夜唯一的阵亡者,成为了大周的传奇。
黄天祥痛苦地呜咽着,像一头无助的小兽,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的哥哥很了不起,他以少年之躯撑起天地,让小儿不必啼哭,让老者享天伦之乐,让女子信有所应。
可是哥哥你不知道,父亲难承丧子之痛一夜白头,你不知祖父痛失爱孙,大病不起。
两名军医奉命前来,黄天祥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立刻挡在黄天化身前。
“别碰我哥哥,谁也不许碰我哥哥,谁也不许碰!”
见黄天祥红着眼睛情绪失控的模样,军医眼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忍。
“小将军,元帅让我们,替先行将军拔箭。”
黄天祥这才收了爪牙,军医叹了口气,跪在黄天化尸首前。
“少将军,得罪了。”
军医握住黄天化胸前的箭矢,闭上眼睛,咬牙拔出一箭。
黄天祥突然发狂,将军医推倒在地。
“你弄疼我哥哥了!”
黄天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心疼地捂住兄长的胸口。
只见黄天化的血肉被扯出来一些,天祥紧紧抱着兄长的尸身,死活不肯撒手。
杨戬心中不忍,抬手将黄天祥打晕,让人把他送回了营帐。
“天化怕疼,你们取个钳子来。”
他似乎是记得的,这个张扬恣意的小师弟最是怕疼,一点小伤都要疼得龇牙咧嘴的,也难怪天祥如此失控了。
最怕疼的小将军最终为护下自己身后的子民万箭穿心,虽死不悔。
杨戬将黄天化扶了起来,将他的头倚在自己身上。
黄天化的脑袋不自觉地向下滑,杨戬将他扶住,令军医取出他体内的断兵。
“你轻些。”
杨戬皱了皱眉,军医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压住倒钩,用匕首将其挖了出来。
待最后一柄断剑取出,杨戬狠狠地松了口气,将黄天化抱进了营帐,用清水将他的身体擦拭干净。
“杨大哥!”
黄天祥已经醒了过来,连忙拿过杨戬手中的帕子,为兄长擦拭身子。
“我来,你不要弄疼我哥哥了。”
黄天化的血与身上的玄衣黏连在一起,黄天祥蘸着水,覆在兄长伤口上,生恐弄疼了他。
黄天祥看到兄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个个致命,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哥哥,天祥一定会听哥哥的话,一定像哥哥一样,成为一个大英雄。”
黄天祥为兄长换上王服,戴上抹额,他记得哥哥喜欢穿锦服,只是丞相不让哥哥穿,惹得哥哥经常唉声叹气。
黄天祥怔怔地望着兄长俊美的容颜,弯起眸子,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哥哥最好看了。”
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他觉得好幸运,他觉得上天一定很眷顾他们,送给他一个这么漂亮的哥哥。
哥哥和父亲很像,却无父亲半分持重。可父亲看向哥哥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杨戬叹了口气,将黄天祥的眼泪擦干净。
“天祥,别哭了。天化在天有灵,见到你这般模样,怕是要难过的。”
黄天祥连忙抹了一把眼泪,“对,哥哥最疼我了,我不能惹哥哥难过。”
已至夏日,黄天化的尸首已经散发出些许腐臭,黄天祥仍不舍得放开。
“天祥,让你哥哥安息吧。”
安息……
黄天祥委屈撇了撇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的哥哥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带着他玩闹闯祸,再也没有人爬到树上朝他招手,再也没有人站在他身前,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黄天祥又抱了抱兄长僵硬的尸首,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脸。
“哥哥,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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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临战场,务要眼观四处,耳听八方,难道你连一块石头也不会招架,被他打伤,若是破了相,一生怕是不好。”
青衣少年气冲牛斗,略大些的少年挑了挑眉,好生取笑。
原是长生被邓婵玉打得鼻眼皆平,黄天化与长生年龄相仿,嘴不饶人,长生总不爱说话,愣是被黄天化气得火冒三丈。
银安殿上,子牙嘴角一抽,心道这两个小鬼也太不省心。
次日邓婵玉搦战,黄天化剑眉上挑,一双凤眸尽是戏谑之色。
“待哥哥我去给你报仇咯!”
刚要走,又凑到长生耳边调笑道:“待小爷擒了她,让你在她脸上画只乌龟。”
长生气得满面通红,踹了他一脚。
邓婵玉拨马回走,黄天化略一思索,若不赶她,恐长生笑话,催开玉麒麟上前,邓婵玉回手一石,五光四射。
黄天化的眼睛被戮目珠打伤,虽已痊愈,仍见不得强光,待反应过来,已被五光石所伤,比长生还要狠一些。
黄天化负伤回营,子牙见其重伤,目瞪口呆,问道:“昨日哪吒被打伤,怎还不提防?”
有黄飞虎在旁,黄天化也不敢说自己眼睛不好,只说邓婵玉回马一石不曾提防,便有长生走出:
“为将之道,应眼观四处,耳听八方。你连一女将也失手与她,打断山根,一百年还是晦气!”
难为长生将昨日的话记得一清二楚,尽数还给了他。
黄天化气得满面通红:“我不过无心之言,你何必记此小忿!”
“哼!”
子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令左右将他二人拉开,省得这两个小家伙打起来。
夜里,黄天化视线有些模糊,失手打翻了灯盏。
大火忽起,黄天化慌忙灭火,又无意逼出三昧真火,火势越来越大。
黄天化只觉得有人将他拽了一下,便被拉出了房门。
“黄天化,你是傻子吗?你不会跑?”
黄天化被呛得咳了好几声,长生疑惑地往他眼前晃了晃,被黄天化一爪子拍开。
“小爷还没瞎!”
长生无语道:“对,你没瞎,你一个玩火的差点被火烧死。”
“……”
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长生瞥见他手上被烫伤的水泡,刚要骂他几句,发现他眼睛一直眨,似乎很不适应强烈的光线。
“干嘛?”
见长生凑了过来,黄天化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黄天化,你要是不想瞎掉,就别乱动!”
“……”
“哦。”
黄衮携黄飞虎赶了过来,瞪了黄飞虎一眼,看到黄天化抡起棍子就打,黄天化连忙躲在长生身后。
长生嘴角一抽,拱手道:“老将军息怒,师兄是眼疾复发,才不小心烧了屋子。”
“什么?”
黄衮立刻心疼起来,黄天化委屈地撇了撇嘴:“祖父你看,孙儿的手都被烧伤了。”
黄衮忙召医师来看,亲自给黄天化上药,疼得黄天化嗷嗷直叫。
医师又给黄天化开了些眼药水,长生却将其扔到一边。
“用我这个。”
“这是什么?”
黄天化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露水。”
黄天化心中狐疑,但觉得这小子不至于害他,便敷在了眼睛上。
黄天化一夜好眠,次日一早果然觉得眼睛视物十分清楚。
他闭上一只眼睛,抬手微微挡住日光,将另一只眼睛缓缓睁开。
哈?
他不怕强光了?什么露水这么灵?
他蹦蹦跳跳地来至银安殿,看到黄飞虎不善的目光,立刻站好。
有土行孙叫战,长生被捆仙索所擒,子牙大惊,黄天化大怒,出营应战,也被捆仙索拿去。
“你若醒了,必然生气。未免伤到你,莫邪剑还是我帮你保管。”
长生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他似有不解,轻触了下黄天化的脸庞。
“黄天化!”
黄天化的脸冰冷刺骨,一瞬间,无尽的寒意将他笼罩,长生不禁颤抖起来。
“黄天化,你醒醒!”
莫邪剑光芒一闪,长生又置身于武成王府。
红衣少年向他招了招手,露出明媚的笑容。
长生上前抓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少年的身体愈加透明,直至与清晨的阳光融为一体,耳边只余银铃般的笑声。
“天化!”
长生惊出一身冷汗,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小莲花仙,你做噩梦了。”
“不,不是,不是噩梦,是天化,是黄天化!”
长生情绪失控,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跑到了中军营帐。
黄天化静静地躺在棺中,俊美的容颜很是安详。月光撒在他如玉的面庞上,那双爱笑的眼睛,再无往日张扬之风采。
长生扶着棺,堪堪稳住身子。
他急切地捏住向微的肩膀,焦急地问道:“这是梦对不对?这不是真的,梦醒了,师兄就会醒过来对不对?他还会与我嬉戏玩闹,还会与我比武斗嘴,对不对?”
向微叹了口气,拭去长生眼角的泪。
“小莲花仙,你该醒了。”
“不……”
长生慌乱地握住黄天化的手,看到他手腕上的尸斑,一时间僵在原地。
“天化……”
长生跪在黄天化棺前,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我们应该携手作战,共破朝歌。我们应该在战后的夜晚饮酒高歌,他不应该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棺椁中!”
长生眼中带上些许祈求,“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以前最喜欢说话,一刻也闲不住的。你跟我说说话,说一句也好。”
棺中的少年不曾给他任何回应,他有些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不想跟我说话了?没关系,你骂我,你打我,只要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你想怎样都可以。”
“元帅请先行将军帐前等令。”
听到士官来报,长生连忙把眼泪擦干,穿好衣服至子牙帐前。
子牙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由叹了口气。
“天化阵亡,本帅甚感悲痛,然战事不可拖延,今佥你为正印先行,南宫适补后哨,特奉先行正印。”
长生讷讷地抬起头来,“师叔,你,你说什么?”
他……他要去接,天化的印信?
姜尚朝武吉使了个眼色,武吉奉印上前。
“哪吒,接印吧。”
“我叫长生。”
“长生,接印。”
长生怔怔地望着捧到他面前的先行正印,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吐在印信之上。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又倏地睁开。
“末将,接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