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执棋》琊昱

12、忠诚

　　阎王殿的金光万丈吸引了无数大鬼小鬼的注意，小鬼们被吓得四散奔逃，仓皇躲避，却又探出了头，战战兢兢地望着阎王殿的方向。

　　距离阎王殿不远处，鬼界中央那一汪血红湖泊之上，突然如同沸腾了一般，冒出了咕噜噜的气泡。血浪涌起，浸泡在池子里的尸-块和骨头上下翻腾，血湖内受惊的小鬼也不敢再看热闹，如鲤鱼一般翻身钻进粘稠的湖底。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血红的身影涌了出来，悬停在了湖面之上。他注视着阎王殿，微微偏了偏头，惨白的脸上眉头皱起，露出了一丝疑惑。下一瞬间，他心里莫名的一紧，化作一道红光冲向了阎王殿。

　　阎王殿内，神力化作的金龙正准备撕咬恶鬼之时，一道红光从天而降，挡在了恶鬼之前。血雾涌出，迎向了金光，却节节败退，最终还是一道青光护住了那血红的身影。

　　金龙见对付不了青光，直接绕了过去，再次袭向恶鬼。

　　血红身影急忙转身，将一枚小小的青色棋子，按在了恶鬼胸膛。

　　青光涌起，助恶鬼挡掉了金龙的攻击。恶鬼抬起了腰测的头颅，举到胸前，仰视着那隐忍着痛楚的血色身影。漆黑散乱的长发垂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坚毅但苍老的脸，还有一双满含欣喜的浑浊双眼。

　　那苍老的脸上，扬起了久别重逢的笑：“武洪，好久不见。”

　　武洪张开了苍白的嘴唇，缓缓呼出了一口血雾，他漆黑的眼眶内，控制不住地流出了血泪。

　　十五年前的大乾王朝镇北将军，如今鬼界独霸一方的血狱领主武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恶鬼，然后退后了一步，跪了下去，“末将，参见陛下！”

　　闯入阎王殿的恶鬼，便是大乾亡国皇帝：乔至元。

　　武洪嘶哑的声音里难掩颤抖，乔至元于心不忍，深吸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武洪。”

　　乔至元带着歉意的语气让武洪心生疑惑，他歪了歪头，理解不了乔至元的歉意，便没再多想，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惭愧:“陛下，末将无能，十年前掉以轻心丧命在妖魔之手，没能护佑在陛下身边，让陛下晚年竟遭此大劫，末将，末将愧对陛下的赏识和厚爱！”

　　“武洪……”时隔多年，乔至元一直无法释怀的愧疚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阎王殿门口，紫流从碎渣里飞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飞进了殿内。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很快明白了两人的身份和关系，没想到这无头恶鬼竟然是人族的皇帝，难怪实力强悍而且眼界也非同寻常。

　　见那金龙还未退去，紫流甩出长鞭将金龙击退，不耐烦地说道：“别叙旧了！先给我拿藏魂铃！”

　　有主从棋子护体，神力化作的金龙已经不足为惧。乔至元拉起了武洪，一起将金龙逼回了神像之内。片刻之后，神像内暴动的神力逐渐归于平静，武洪从中拿出了一块精巧的天兵虎符。

　　“陛下，”武洪毫不犹豫地将虎符递给了乔至元，说道：“虎符里的神力，暂且安静了下来。但这是神器......陛下，我们鬼，无法使用神器。”

　　尽管武洪在极力克制因丢失魂魄而带来的精神错乱，尽管他在极力伪装得像个正常人，但他周围躁动的血雾和他偶尔抽搐的动作，还有他惨白的脸上痛苦的神情还是让乔至元一眼便看出了异常。

　　乔至元接过了虎符，握住了武洪的手腕，正准备询问他这么多年来遭受的一切，余光之中，看到了弹射而来的一丝紫色的电光。

　　“藏魂铃！”紫流咬牙说道。

　　电光淹没在乔至元周身浓郁的鬼气之中，他身侧的头颅里露出一丝阴冷的目光，然后用鬼气卷起了几株藏魂铃，甩向了紫流，冷声道：“希望到了荒域，还能合作！”

　　紫流接过了藏魂铃，冷哼一声，飞离了阎王殿，离开了鬼界。

　　昏暗、破败又阴冷的阎王殿内，只剩下乔至元和武洪两人。

　　武洪垂下了头，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想要呼喊和颤抖，但顾忌眼前之人，他只能强行压制。

　　许久，乔至元长叹了口气，说道：“武洪，朕有愧于你。”

　　武洪嘶了一声，黑发遮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轻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

　　乔至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当年，我是故意送你去死的。”

　　十年前。

　　一个大雪皑皑的冬日，呼啸的寒风卷起了镇北长城城墙上的积雪，刮在了大乾边境士兵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那些身穿漆黑铠甲的士兵却无一人因严寒而退缩。他们站立如松，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齐齐转身，对走过的身穿暗金色铠甲和银色铠甲的两人跪拜道:“参见陛下，参见将军！”

　　乔至元挥了下手，士兵皆起身，再次望向了镇魔长城外，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着无数妖魔的极寒之地。

　　乔至元带着武洪来到了女墙边，指着前方，说道:“半月了，妖魔岭无一丝动静，大概是今年的冬天，太过寒冷了。”

　　武洪笑了笑，说道:“陛下，这才刚立冬就如此寒冷，躁动的妖魔都平静下来了。看来陛下不用在着北方苦寒之地待太久，可以放心回玉清皇城，过个好年了。”

　　乔至元脸上却无一丝喜色，甚至还有些阴沉，问道:“武洪，你想回家吗？”

　　武洪诧异地看向乔至元，然后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说道:“陛下，末将，哪里有家？”

　　乔至元扯了扯嘴角，脸上的阴沉消散了许多，笑道:“不是年初才赏了你一座将军府吗？怎么？嫌小了？”

　　若是常人听到皇帝陛下的这番话，免不了一阵心惊，立马磕头请罪。武洪却没如此，反倒是笑出了声，直爽地说道:“陛下赏我的那将军府也太过华丽了，三进院十多个厅堂还有一座后花园！末将实在是住不惯，住着冷清，还没军营舒服！”

　　乔至元笑了笑，深吸口气，看向前方枯木错落的丛林，说道:“武洪，你跟了朕五年，敬职敬责，一直拼杀在前线。可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武洪看向乔至元，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愿大乾，国泰民安，永不受妖魔侵扰。愿陛下，福泰安康，一生顺遂，不再操劳，享尽世间荣华富贵！！”

　　乔至元转头看向武洪，看着那笑得如同冬日暖阳般的年轻将军，看着他眼里的衷心和真诚，眼眶微红，心如刀割。

　　“愿大乾，国泰民安，永不受妖魔侵扰！”乔至元声音颤抖地重复了武洪的话。为了这个愿望，五年前，他便开始筹备了。

　　在繁华的玉清皇城边缘，有一条黑白势力盘根错节的阴暗街道:兀人街。乔至元便是在兀人街，捡到了被人欺凌却如小狼崽般倔强不屈的少年武洪。

　　此后，他便把武洪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充当着父兄的角色。

　　不过才五年，武洪便从一只小狼崽，成长为战场上的一头狼王！他不畏凶险，凶悍无比，从不退缩，百战百胜。

　　他是乔至元的一把利剑，却不只是为了守护北方边境，而且为了送入鬼界，成为未来洪荒棋盘在鬼界选中的执主棋者！

　　乔至元已经算好了一切，只要武洪惨死，将来的鬼界主棋，必定落入他手！

　　“愿大乾，国泰民安！！”

　　落子无悔！即便再不忍，计划还是得进行下去。乔至元话音刚落，平静如死水的妖魔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尖啸，紧接着，枯木一片片地倒塌，地上的积雪被震得飞扬，白茫茫地雪雾之下，无数妖魔朝着镇北长城冲了过来。

　　长城上的侦察兵立刻察觉，代表着敌袭的急促号角声响彻云霄。

　　妖魔群逼近百丈远时，城墙上的大型投射器纷纷发射过去巨大的黑色镇魔弹。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和烟雾之中，无数被炸碎的尸_块飞了出来。

　　可还是有不少妖魔冲出了火光，其中甚至有不少大妖和巨魔。

　　武洪抓住腰间的剑柄，目光如炬，说道:“陛下！形势不太对劲！末将请命带一队精锐出城应敌！”

　　乔至元握紧了龙魂弓，沉声说道:“准！”

　　银光铠甲披着一袭血红色披风驾马冲出了城门，冲进了妖魔群之中。剑光闪烁，血液飞溅。精锐部队逼得妖魔节节败退。

　　武洪一马当先，甩出十道剑气杀光了周围的小妖后，直接冲向了领头的巨魔:一只三人高的巨大牛头黑翅魔。

　　那魔手持巨斧，只与武洪过了三招便败下镇来，仓皇逃离。

　　武洪疑惑了一瞬，紧追了上去，越追越远，深入了密林，掉入了早已经为他备好的陷阱之中。

　　五只大妖和六只巨魔将武洪团团围住，武洪寡不敌众，拼杀了到了深夜，又坚持到了天明。他浑身是伤，披风碎裂，铠甲已经被鲜血染红，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他的手在颤抖，但他还在坚持，因为他相信，此处离长城并不远，援兵一定会来！陛下一定会来！！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如此坚信。可在他倒地之时，他透过密林的缝隙，看到了那张抬起来，却又放了下去的，金色龙魂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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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来了……”武洪声音颤抖，身体化作血液沸腾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他漆黑的眼眶锁定了眼前的乔至元，浑身颤抖，语气里，满是疯狂:“你没有救我！！！”

　　血液炸开，化作无数血红的尖刺飞向了乔至元。黑发飞扬，武洪嘶吼道:“乔至元！！你为什么没有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