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盛纾

16、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啊！”凉熙笑了笑：“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不仅双目与面相格外不符，就连说话的音儿，也一变一变的。”

　　李曜神色不太好意思地朝凉熙笑了笑道：“姑娘果真慧眼如炬，至于这音，俺老家是地方农村嘞，有口音，让姑娘见怪嘞！”

　　“哈哈哈哈！就是这个音，我以前还没听过呢！”凉熙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样的人，还真是有意思！”凉熙挑了挑眉，又勾唇道：“我不拦你，不过登门就不必了！”

　　“可是……”李曜神色犹豫不决：“在下还未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听到李曜的话，凉熙便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突然想到了平日里在神界看的那些凡间的爱情话本。她强忍着笑意，问道：“怎么，你还想以身相许啊？”

　　“啊？”李曜一脸错愕又震惊地看着凉熙。

　　凉熙眨了眨眼，双眸中染上了点不解和疑惑：“你们这儿的话本子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她明明看过很多，话本上一般都是这样写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虽然那话本子上写的都是英雄救美，可是美救英雄应该也一样吧！

　　但是看李曜的神色，怎么和她以为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尤其是……

　　她旁边的这尊大佛的神色更加奇怪，异常难看。

　　凉熙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九渊，却发现他的脸色比夜幕中的阴云还沉，目光幽冷，死死地盯着自己。怪不得她总觉得周围的寒气格外重，很不自在。

　　“的确是……”

　　李曜的面上不自觉地染上一片极为浅淡的潮红色。他低着头，垂下眼帘，神色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道：“但在我们这儿也并不常见的，话本子上的事，又如何能当真呢？更何况……”

　　他说着顿了一下，抬头偷瞥了一眼九渊，轻声道：“姑娘是该珍惜眼前人的！”

　　“嗯？”凉熙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而后凉熙垂头丧气地撇了撇唇，语气中有些许遗憾：“那照你这么说，话本子上写的都是骗人的了？”

　　“确实不太可信！”李曜朝她和沐地笑了笑。

　　凉熙拉耸着脑袋，自言自语地低喃着：“好吧，那回去倒也不能让花梧多看了！”

　　“呵～是待少看点，否则脑子都不好使了！”九渊压低着眼睫，眼尾泛着红，唇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冷笑，声音低沉，听不出情感。

　　“你！”凉熙本能地想骂他一句有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凉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有什么事等到回去再找他算账，在这里倒不合适，暂且先忍他一阵……

　　李曜看着他们两人，神色显得有点尴尬。他微微垂下眸，尽力掩饰着，朝凉熙弯腰作了个揖：“那姑娘，在下面先告辞了！”

　　“啊？好！”凉熙回过神去，略微敷衍地朝他点了点头。

　　李曜走了几步后，脚步又忽然顿住，他迟疑了一下，扭头朝凉熙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可否相告？”

　　“这个……”凉熙怔了几秒，本想说萍水相逢，不必留名。可她想了半天后，终归还是轻声回道：“我姓凉，单字一个熙！”

　　“凉熙！”李曜在口中念了一遍，然后朝她淡然一笑，才又转头离开。

　　待李曜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凉熙转过头，双眸间又染上了愠怒，气鼓鼓地盯着九渊，盯了半晌，见他却不动声色，神色依旧掩饰的平静无波澜，凉熙便更来气了。

　　她好歹还想着给他留些面子，待没人的时候再说，合着人家压根就不想搭理她。

　　“你能不能有点反应呀？”

　　“那你说，我该有什么反应？”九渊忽然压低了身子，将脸凑近了，紧紧地盯着她。那眼神幽幽的，可怕的似乎像是要吃人一般。

　　凉熙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将眸子里的怒气敛了些。

　　九渊勾了勾唇角，笑的戾气，抬手扣住了凉熙的后脑：“怎么不继续瞪了？”

　　他那双本是血红色的眸子在凡间化作耀石般的黑沉，血红色妖魅，而深渊般的黑沉，却将他的整个轮廓衬得更加冷毅，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时，他这样盯着凉熙，只让她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凉熙推开九渊扣着她后脑的手，侧过头去，声音沉闷：“不怎么，瞪得很了，眼睛累！”可能也是因为她有些怂了罢。

　　“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周身的戾气瞬间散去了些许。

　　九渊直起身，顺带捞起了凉熙的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过了半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漫不经心地问道：“神君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吗？”

　　“啊？”凉熙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半晌，凉熙抬起头看他，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可那些都是骗人的！”

　　闻言，九渊的眼神又冷下去了一点：“那你刚才为何对他说？”

　　“……”

　　凉熙低垂着头，满脸无奈地小声反驳道：“我之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啊！”

　　九渊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直到过了良久，他捏住了凉熙的一侧肩膀，声音低沉严肃：“那你可曾想过，若他当时说好，你又当如何处理？”

　　“我……”凉熙被他追问得愈发没了底气。

　　她将眼睫压得极低，在光滑润白的脸颊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她在沉吟了半晌后，却又不知怎么的，脑中来不及思索，本能地脱口而出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可是话音刚落，她便开始后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凉熙在九渊愣神之际，赶忙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

　　九渊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他松开凉熙的肩膀，转而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开始缓缓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凉熙挣了几下，发现他握得有些紧，根本让她挣不开。她嘴唇微翕，想着提醒九渊一句。可话卡在喉间，却偏偏说不出来。她便只好低着头，一路上默不作声地盯着九渊修长而宽大的手掌。

　　斜月高悬在孤寂的夜幕，澄明的月光洒落到地面的人影上，人间夏日的夜风燥热，只偶尔有那么一丝丝的凉意，拂过发梢时，竟让人心头涌出一股躁意，压制不住。

　　“九渊！”

　　凉熙抬起头，淡淡地唤了前边的人一声，声音被卷入微风中，在平静的夜幕中变得柔和。

　　他极为散漫地应了一声：“嗯？”

　　“我们以前若是相识，或者说我当真喜欢过你，那又为何会不见数千年？你……知道吗？”

　　九渊顿住了脚步，停了几秒。他侧过头看去，正好对上凉熙那双满是疑惑的眸子。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侧了回去，接着走。声音平淡：“不知！”

　　走至溪桥上，桥下的蛙叫声此起彼伏，沉闷而聒噪。过了这座桥，再行不到百步便是客栈。

　　凉熙仿佛有些不受控制地停下脚步。

　　察觉到后面的人不动了，九渊怔怔地扭头看她，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两人都不作声，四周便只剩下了桥下溪间的蛙叫声和潺潺的流水声，空灵地回荡在这沉寂的夜幕中。

　　停了许久，凉熙缓缓抬起眸，目光正好撞入他深沉的黑眸中。

　　“可是……”她神色有点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对你总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只是喜欢，也有小心，甚至是愧疚，掺杂在一起，很微妙！”

　　说完，她认真地盯着九渊的眸子，好似想从他那漆黑深沉的眸子中看出些什么不一样的。

　　果真，九渊那双总是沉寂平静的双眸，忽然明亮了一下，却只在一瞬间又被他生生地给压了下去，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凉熙敛回目光，尽力压下心中的波澜，低声道：“走吧！回客栈，不然，邶漓他们该等着急了。”

　　她这次用力挣开了他手掌的桎梏，在他愣神的那一瞬，她神色平静，头也不回地走在了他前面。

　　九渊望着自己那僵在原处空着的手，愣神了片刻。他压了压眼睫，而后转头紧步跟上凉熙的脚步。

　　月色如常，夜幕越深，空气中的躁意便逐渐不那么浓厚了，凉意倒多了几分。

　　离客栈只剩十步不到了……

　　“凉熙！”九渊再次止住脚步，声音压抑，低唤了她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直接叫她的名字。

　　凉熙便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她内心竟然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期待，他会说些什么。她转身，神色却被掩饰得毫无波澜地看向他。

　　“没有愧疚！”他深吸了一口凉气，盯着她的眸子中有汹涌翻滚着压抑不住巨浪般的情绪，藏匿在深深的夜色中，让她看不真切。

　　他声音沙哑又暴戾，眼尾泛着压抑不住的猩红：“你从来都未曾做错过，有什么可愧疚的，真正该愧疚的，是他们！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