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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能低估这个人的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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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院门,像是瞬移回了幼时场景,无一处不是当时离开时的模样。就连陆渊房内,也还放着当时皇甫麒作为书童时睡的那张小床。现在皇甫麒身量长了,躺上去还得把腿弯起来,要不然整张床都放不下他。
陆渊看着进门衣服都不换,直接躺床上的皇甫麒笑道:“虽然不合尺寸了,但还好没丢。你用过的东西,我都让他们原封不动地给你留着。”
皇甫麒斜斜地躺着,枕在胳膊上,少有的放松,他看向站在床边的陆渊问道:“为什么?”
“舍不得。”陆渊轻飘飘答道,“这些你用过的东西,都给你留着,也算是给我留个念想,提醒我早日接你回家。”
皇甫麒心内小鹿乱撞,转了个身,将自己藏在墙角阴影里。
陆渊可真是……不负责任随口撩啊……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在质子府里,还总是日思夜想在将军府的时光。
陆渊当皇甫麒是累了,便蹑手蹑脚地去一旁张罗用饭,又比了比皇甫麒现在的身量,找了几件自己穿过的衣服给他,让他稍后去皇宫觐见用。
皇甫麒躺在墙角只是因为害羞,但听着陆渊时远时近与下人的交谈声,渐渐倦意上头,当真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洗漱一新的陆渊正在案头写着折子。一如既往,冗长又啰嗦,写了三页才终于写到当时雪山上李灏在山洞里暗算他的场景。
那时,陆渊随李灏进入山洞之后,李灏以敬神为名,令所有随他进入山洞的人都卸掉了兵器。一走进山洞里满眼都是霍珠临死前藏好的武器装备和金银财宝,这可是李灏打赢齐国最后的倚仗。李灏见到这些武器,便让藏央等人一车又一车将武器送了上去,但李灏却径直走进山洞深处。
虽然山洞外早有四大营的人埋伏,将走出山洞的蛮人都逮个正着。但李灏却始终躲在里面不出来,陆渊又怎能放过李灏独处的机会。
陆渊当时推着一车的烟花重新返回山洞之中,以一己之身,将李灏身边随从都杀了个精光,最后仅剩他们二人,陆渊终于撕下伪装,要与李灏拼个你死我活。
李灏虽看着上了年岁,但毕竟久经沙场,老谋深算,时刻防着身边有人背叛行刺。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一战,李灏在陆渊近身时,向陆渊射出了袖里针,针尖抹有寒毒。
陆渊中针之后便拔掉了烟花的引线,推入山洞,利用最后一丝体力跑出山洞策马离开,心想这车烟花引爆之后足以点燃山洞剩下的火药兵器,李灏在其中就算不被炸得身首异处,也起码会炸掉胳膊腿落得个满身残疾。西夏想要复仇,一无兵马,二无统帅,自是无望。
皇甫麒看到此处,才明白山洞之中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自己没有猜错,果然是李灏下的毒手……
皇甫麒问向陆渊:“你可有派人去查看李灏踪迹?真是炸死在洞中?”
陆渊边写边回道:“我派了玄武营一队人马在附近搜了几遍,没见有活人从炸塌的山洞里出来。就算他命再大,逃得过炸药,也逃不过雪崩。想他也算是一世英豪,活到老,也只有雪堆做坟头了。”
见皇甫麒没有答话,陆渊合上折子,将他带到桌前吃饭:“一路走了这么久,家乡菜都没让你吃几口,快坐下来吃点饭长两斤肉吧。”
陆渊看向皇甫麒脖颈,伤口很深,没那么快好,虽然天天上药,但至今疤痕仍未消除。他担心皇甫麒问及李灏,是害怕李灏卷土重来再对他下手。
陆渊摸了摸他的头,温柔说道:“别老惦记蛮族那些黑心肠的家伙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凡事有我给你顶着,不要总是七想八想。有那些心思,不如想想回头怎么应付你那位难搞的大哥。”
皇甫麒道:“太子自小娇生惯养,享福享惯了,吃不了半分苦。别说民间疾苦之事他毫不关心,就连朝中用人用权,全倚赖秦太傅替他出手,他只需在父皇面前附和就好了。好歹也是东宫之主,可一点该有的主见也没有。”
陆渊惊道:“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他什么样,在我离开齐国前,就知道了。”皇甫麒瞥他一眼,像是嫌弃他如此后知后觉,“齐国建国仅三十三年,就经历了几轮战乱与和平的往复交叠。长安表面平和,实则不然。四境之外,对齐国的虎视眈眈从未停止过。而四境之内,因战乱带来无家可归的流民无数,而朝中士族沉浸于自我描绘的太平盛世,对平民的诉求视而不见,反而自以为是的加重各地税收,用于丰满国库。长此以往,民怨四生,终会撕破虚假繁荣的假面。到时候用不着蛮人来攻打齐国,齐国境内受不了欺压寻求出路的百姓自会揭竿而起。”
陆渊第一次听皇甫麒分析时政。他每次从四境回长安复命时,听到的吹捧无数,朝中文臣次次上报的不是风调雨顺上天厚德,就是皇帝英明。而他亲眼所见之处,像阿虎一样爹死娘怨的家庭太多了,他能救一个阿虎,却救不了万千的百姓。
皇甫麒说道:“李灏当初也不过是西夏蛮族中的一个普通奴役,但他率兵推翻了西夏的贵族制,拥护新王继位。而在齐国,会不会再出一个李灏,谁说得准呢?”
陆渊想起同样在这个房间里,当年一言不吭默默吃饭的小乞丐,再想起如今在他面前对政事侃侃而谈的青年。他原以为阿弃只是单纯的报复皇室而已,没想到这人真有救世之心。
他一直都低估了阿弃。
陆渊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皇甫麒说道:“在这样的人长出反骨之前,要将他们的戾气化为我朝的福气才行。”
陆渊突然松了一口气……这样的人才,得亏没有折在西夏蛮人手中,自己应该早几年把他抢回来,供起来。
陆渊道:“阿弃,既然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那便放手去做吧。”
皇甫麒道:“你不觉得我所思所想,太胆大了吗?”
陆渊笑道:“循规蹈矩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怕你大胆,就怕你没胆。你能心怀天下万民,平安归来,才是齐国的福气。”
皇甫麒高高提起的一颗心,就此放了下来。
他此番话,虽是真心,但也是在试探陆渊的底线,如若陆渊和其他贵族一样思维固化,那他便想其他的路子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没想到陆渊和他一样,能打心眼里获得陆渊的认可和支持,这是他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底气。
他喜欢陆渊不假,但他也尊重陆渊的事业,但如若两人选择的是一样的,那便真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高谈阔论,第一次如此平等地聊时事抱负,直到宫中有人传唤入宫,这才相视一笑,忘了正事。
暖阁之中,一派祥和宁静,脱下朝服的皇帝像是平常百姓家的老父亲,坐在缭绕的暖炉之后,两眼有些朦胧地看着阔别重逢的三儿子:“吾儿,终于回来了。”
是与记忆中的人千差万别了,孩子长开了之后,眉眼像极了当年容貌艳绝后宫的梅妃。
皇甫麒跪在阶下,道:“能为齐国换来一时太平,是儿臣应尽之责。”
皇甫麒也曾想,如果没有当初母子俩被打入冷宫,如果没有六年的间隔,他是不是会认同民间小公子一样此刻与父皇撒撒娇,要些赏赐。可是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学会亲近他的父皇。
他生来随了他烈性的母亲。那个女人至死都在咒骂她的丈夫误会了她,在皇甫麒的心里,也对这个识人不清的父皇少了几分好感。
如今他跪在这,是因为龙椅上的人,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齐国的皇帝。
“这么说话,反倒是显得我们父子生分了……”皇帝捻了捻发白的胡须,看向陆渊道:“陆渊是朝中难得的重情重义的忠臣。当年老三流落宫外,也是你救得他。看你折子中说,你亲自去了宁边卧底在质子府,勇气可嘉。可曾在宁边听闻蛮人都怎么对待质子?”
这话听着,表面上是在朝陆渊打听蛮人有无欺负质子,但深一层理解,又是在问陆渊质子是否与蛮人勾结。
毕竟皇甫麒离开六年了,从幼年到成年都在质子府中度过,是否还如离开之时一样对齐国忠诚,多疑的皇帝并不知道。
陆渊回道:“微臣见到三殿下时,殿下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微臣从质子府的下人处得知,蛮族军队首领李灏时常对质子动手打骂,但三殿下骨子硬,既不肯学蛮人言语,也不肯向蛮人低头,气得李灏将对齐国的怨气加倍打在三殿下身上。”
皇帝随着陆渊的话,关注到皇甫麒脖子的伤口,心底一软,便知自己误会了,随口说道:“这六年,委屈老三了。”
陆渊见皇帝动了恻隐之心,便紧跟着说道:“三殿下虽身处敌国,但时刻惦记齐国。一离开宁边,并与微臣一道策划雪山伏击李灏一事,将李灏及其余党一网打尽,为齐国杜绝了后患。三殿下年纪轻轻,却有勇有谋,实乃世间少见,令微臣及四大营上下刮目相看,心生敬佩。”
皇帝听闻,更是觉得皇甫麒对西夏有仇报仇,不愧是高傲的齐国皇室后代。
想他在皇甫麒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兴兵俘获匈奴无数,战绩累累。只可惜六年前,国库虚空,不堪大战,即便他想打赢西夏,但财力和人力已不能支持边境再战三个月,无奈选择了将三儿子送往西夏。直到这几年经济好转,才得以重建四境军威,将儿子接回来。
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三儿子有所亏欠。他想补偿,却没想到更好的方式奖赏皇甫麒。论起金银财宝,宫中虽是不缺,但这些礼物相对于皇甫麒这么多年的委屈,终是弱了。
皇帝想了想,就先将皇甫麒的奖赏搁置了,反倒是看向陆渊道:“陆渊,颇有尔父当年开国之勇,如今代父职守四境,四方安泰祥和,功不可没,赏白银万两,千里马百匹。特赐金腰牌一枚,见牌如见朕,可自由出入宫中,不受宫禁限制。”
陆渊跪地谢恩:“微臣谢主隆恩。”
这奖赏在皇甫麒听起来,就是陆渊可随时入宫陪他,如此甚好,便也随着陆渊愉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