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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我和我的故事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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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炮铳击碎了蝉鸣的夏日、翠绿的树影、以及她眼前羸弱颤抖的男孩。水晶灯刺目的白光撕裂空间,宴庆会场杂乱的桌椅涌入恍惚的视野,紧接着接踵而至的是骑士苍白焦急的面容。
在贺今能开口之前便被男人扑倒在一侧。她的另一侧是战术机兵破碎的身体零件,他的胸口大敞,机械心脏仍然镶嵌在中心的地方,子弹在它的中心留下硬币大小的弹孔,损毁的电路迸出些许红色火星。
“阿零,贺今,离他远点!”
小弗朗西斯的身影从那面巨大的涂鸦墙背后探出,墙面被他肩上的炮铳击碎,正扑簌扑簌地掉着墙砖。贺今认出那是楼上警卫队的东西。
“楼上是不是出事了?”她隔着大半个会场喊话。小弗朗西斯却置若罔闻,转身向战术机兵因机械故障而过热的发射口轰击了两枚炸弹,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它的走火。机械运转卡壳而导致大量的能量囤积在巨型身体的内部,过热的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
“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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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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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弗朗西斯声嘶力竭的话音被吞噬在了苍白的爆炸中,所幸在那前一刻骑士拉着贺今躲进了桌子下。猛烈的冲击震荡着地面,几乎是山崩地裂似的声响让过度震颤的鼓膜都跟着麻木。贺今险些以为这栋楼都被炸塌了,余韵平息久久都无法回过神。
骑士也有点脑负载过度。光是贺今称那个战术机兵为“墨恩·小弗朗西斯”就够他的脑内程序死循环半天——他相信贺今所言并非空穴来风——然后还没等他找出bug,他多年的好友就扛着个火箭炮把这高度怀疑是他本人的东西炸碎了。
所以——当年真正的小弗朗西斯因为想救回濒死的贺今,而参与了密钥实验,成为了现在这个到处发疯的战术机兵。
另外,小弗朗西斯实验前的大脑被拷贝了一份,在本尊成为机械怪物之后,研究员又利用仿真生物技术与记忆重塑了一份小弗朗西斯——这才是这么多年与众人相处的那个小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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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脑空空的人阿巴阿巴地对视了十秒钟,忽然一声重物落地的扑通声从头顶建筑碎屑的上方传来。骑士猛地抖了抖肩膀回过神,可惜实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贺今一眼,推开了碎成几瓣的桌板。
周围所有的电源和灯管都被破坏,天花板也因为爆炸而塌陷了一半,顶楼天窗洒下的一束夕阳成了偌大室内唯一的光源。
“嘶……”从焉兽形态逐渐退化的燕照雪坐在一片幽暗的废墟上,随着转头的动作,夕阳从他的发丝末梢滑落。
“骑士,贺今……”燕照雪从钢筋混凝土的残渣中踉踉跄跄直起身,眼里喜出望外,“你们都没事!”
“队长!!”贺今从骑士身后钻了出来,见着全须全尾的男人松了口气,“刚刚小弗朗西斯拿着警卫队的武器,我以为你们全军覆没——”
她的话还没能说完,一枚小型火药弹在燕照雪脚边炸开,那层钢筋混凝土的废墟猛地塌陷,差点让他跌进去。
“离他远点。”
小弗朗西斯站在废墟的顶端,手里的火箭筒口还在冒烟。窸窸窣窣的砖块从楼顶的天窗塌陷下来,漏出的又一丝夕阳落在他晦暗的瞳孔里,泛出一丝电子指示灯似的幽蓝色光泽,行行二进制数字犹如走马观花般飞快地划过。
贺今还没搞清楚他口中的主语和宾语是谁,小弗朗西斯便率先将炮铳口指向燕照雪。
“诶……啊……什么?”
她讷讷地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语气词,燕照雪微微一怔,他有些犹豫地转过伤痕累累的身体——楼顶的战斗同样激烈,白色衬衫已经因血污肮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心脏处刚刚愈合的伤上还覆盖着鲜嫩的新肉,轻微摩擦便慢慢往外渗血——这样的身体,即便有超乎寻常的肌肉爆发与愈合能力,也并不能再正面经受几次炮火冲击。
“燕珏大张旗鼓举办这场宴会,将贺今推上焦点,不就是为了假借黄昏之手除掉贺今?”小弗朗西斯将火箭筒上膛,“你明知这个结果却依旧顺应他的要求参与,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对贺今见死不救?”
燕照雪缓缓摇头,“黄昏派的确会发动袭击,但我相信他们绝不愿夺取她的性命,加上骑士的护卫和我调遣的警卫队——”他抬起头,正视对方与对方手中虎视眈眈的武器,“我也想保护她,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但你依然同意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只是为了验证你父亲告诉你的结论。”小弗朗西斯嗤笑一声,“结果如何?满意了吗?”
“……确认了,”燕照雪迟缓地转头看向贺今,后者仅能给他一个迷茫的表情,“密钥就在她身上。”
——
贺今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的骑士身体猛地一颤,但她本人对这个结果竟并不感到惊讶。在小弗朗西斯的过去中,她亲眼窥见了他为救下自己所承担的以密钥为核心的改造手术。尽管这则手术宣告失败,但她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也一定与密钥脱不了干系。
“抱歉,我在你身上放置了传感器,共享了你所有的见闻。”男人琥珀色的瞳孔压抑在黯淡的室内,微微闪动,“机械心脏与你产生了共鸣,唤醒了部分属于墨恩·小弗朗西斯的程序片段,所以你们才能交流……”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与密钥的副产物共频共震,足以说明问题了。”
紧绷的空气中传来了谁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贺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不知是不是由于过度紧张兴奋带来的幻感,她竟然摸不到自己的心跳。
过去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这一段的记忆完全被清空?她的回忆空空,但唯一能确定的,这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往事。她无数次梦见血月、伏尸遍野、以及被刺耳哭号扭曲的黑夜。
“你和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吗?”贺今看向小弗朗西斯,“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如何救回了濒死的我?我又跟密钥有什么联系?”
“你不能知道这些。”小弗朗西斯摇头,“我和晏悄悄研究过博士手边剩下的资料,推演了很多遍,”他一顿,眼神殷切,“你恢复记忆的刹那密钥就会被激活。”
“激活……会变成什么样?”
“数据回流,二十年前研究所的悲剧会重演。”他说,“或者说,已经正在重演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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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钥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有将世界树的种子带来的老弗朗西斯才知晓。它被装在一个黑匣子中,能够适应链接人类所有拥有的连接器、接入计算机、接入脑机、甚至直接接入人体器官,都被证明可行。
在开发世界树的过程中,密钥作为一个小型样本,取用方便,是在各种人体试验中应用最多的。
以钟晚晓笙为代表的初代人体实验者就已经接触过密钥的副产物,到小弗朗西斯这里已经算得上是第十代试验品。这成千上万孩子身体中产生的数据被源源不断传回密钥本身,进行黑箱模型的运算。
由于人类的情感过于复杂,如此大量情绪样本训练的结果大幅提高了世界树预测模型的准确性,但同时也产生了无数的冗余数据——或者说,负面情绪。
如同感到背叛后而陷入暴躁的战术机兵,密钥本身容纳着太多实验者的负面情感——肉|体的苦痛、精神的折磨——如实记录下这一切的密钥早就到了容量上限,连与密钥共享数据的世界树本体也无法处理。
情绪酝酿着风暴,于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发生在了二十年前的研究所中。阻止它的唯一手段,就是切断密钥与世界树本体的联系,使过量的负面冗余数据归纳在密钥本身中、而不影响世界树本体的运算。
——这一过程体现在贺今身上就是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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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界树想找回它的密钥,就像母亲思念游子,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记忆一定会复原,相信你也有所感知。”小弗朗西斯继续说,“每个人都在为这一天作准备,所以燕珏要杀了你,晓笙只是……”
小弗朗西斯的话梗在喉咙口,于是贺今替他将干涩的话语补完。
“所以之前他埋在晓笙胸口的那枚炸|药,是想取了我的性命。”她出乎意料的平静,“那么晏想做什么?”
“……”滔滔不绝的小弗朗西斯抿起了嘴。
“他不想让你死,也应该不想让当年的悲剧重演。”沉默许久的骑士开口,“也许他有什么秘籍,但我不觉得他能全身而退。”
“他没想过全身而退,”小弗朗西斯声音沙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走出过当年的阴影。”
燕照雪看着自己熄灭的移动终端,想起晏最后的回信。他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方,却在落下前,通讯擅自来了。
——不是晏,是来自他父亲的。
在众人瞩目中,他按了接通,那句父亲还没从喉头滚出,年轻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
“燕照雪,我是钟晚。”那头的人说,“定位我已经给你发到移动终端上了。”
他微微一停,“来给你父亲收尸。”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我和我的故事 ·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