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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我们的心脏不会停止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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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什么天来着?
对了,很热,应该是很热很热。热到树上的蝉都不叫,看门的狗躲到阴凉地儿吐舌头,他才有机会霸占院子角落那个小小的狗洞。平日负责安保的大叔也请了假,为了去机场接他那在外地读书的好大儿。
答应了晓笙要把她弟弟带出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就算钻狗洞刨泥坑也得把人从里头带出来!
他左右瞧瞧四下无人,猫腰一个滑铲呲溜儿地往狗洞里钻——
咯噔一下,诶哟,卡住了。
最近好像是长个儿长得多,吃得也不少——咳咳!那不都怪未未胃口不好,吃不下饭不让爸妈发现,到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在心里嘀咕着,火辣辣的骄阳把晒得他头昏脑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合计了两秒他就决定原路返回,结果屁股墩子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狠狠抵住了,巨大的力量把他往狭小的洞穴里挤。
所谓的蛮力出奇迹。还没等他痛得哭天抢地,身体便一骨碌地穿过了那个狗洞,就像个卡在玻璃瓶口的瓶塞,被重重一按,咕咚一下就滑进了瓶底。
火辣辣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从擦破的胳膊上传来,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一个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年以非人的爆发力腾跃而起,从两米多高的墙头翻下,皱着眉落在他面前。
“哪个实验小组的?报上名来。”他翻开手上的小本儿,“我看看哪个组逃了人。”
“……”
“怪了,今天全勤啊。”少年来来回回地翻本子,眉头越来越紧。
“……哥们儿,”他抬起满是疮痍的胳膊,拍上少年伟岸的肩膀,“你见过逃课是从屋外往屋里逃的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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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有,但也没见过逃来酒吧把自己灌成这样的。”
燕照雪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他加班加到披星戴月的点儿,憋着一肚子气来酒吧揪某位摸鱼大王。结果一来看着这人醉醺醺地抱着瓶酒傻笑,就像一拳头砸进棉花里,什么脾气都没了。
“怎么喝这么多,你要酒精中毒啊。”燕照雪看着满桌歪斜的瓶瓶罐罐,拧了拧眉,“还是工资给你发多了。”
“哈……”晏趴在桌边打了个酒嗝儿,拨拉着酒瓶,“这酒该你请,谁让你当年……不让我进去……”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燕照雪抢险救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快被他推下桌的移动终端,屏幕上还停留着下午贺今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晓笙的心脏支架……真的没有问题吗?」
“硬要说起来,晓笙的身体变成这样我们都有责任,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太小,阻止不了巨大的命运齿轮。”燕照雪合上终端还给他。
“胡说……如果那天不被你捉住的话……”
那天燕照雪绕过父亲的接机偷偷回了实验区,却跟晏在狗洞前吵了起来。吵闹声引来了姗姗来迟的父亲和安保人员。于是他与晏的初次相遇以双双被送进反省室禁足到了太阳落山而告终。
等到二人重获自由的时候,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刻在了历史上。
“那天不罚禁闭你也救不了晓笙,”燕照雪沉默了片刻,“最多救下钟晚。”
“没用的……钟晚也救不了,谁也救不了,都会死、都会……”
晏喃喃自语,像是笑,像是哭。侍者为燕照雪端来了毛巾与泛着白沫的啤酒,大块的碎冰在麦色的酒液里沉沉浮浮,泛出绮丽眩目的光泽。
“想成为英雄救下所有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晏趴在桌边,酒吧暗淡的碎光陷入他墨色的眼眸,泛着与冰块一样脆弱的光泽,“这种无力感也许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很难理解。”
“……”燕照雪张了张嘴,但多年流落他乡的求学生活更多地为孤独增添几声喟叹,生离死别对他来说,依然与从亲戚的闲言碎语中听说母亲在他诞生之日难产而亡一样遥远。
“所以这次我决定只保护一个人。”他小声嘀咕。
燕照雪替他将空酒杯灌满,“你跟钟晚在这方面真的很像。”
“所以钟晚那小子呢!”晏一拍桌子猛地直起身子。
“他跟我请了假,说是要照顾他姐姐……”燕照雪没说完,桌上晏的移动终端飞快闪烁起来。
晏醉得找不着北,连铃声响了都听不见。燕照雪替他接起通讯,是技术部的员工。
“喂?啊,他醉得跟李白下棋呢,是没法听电话了,要是没什么——”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片刻的沉寂之后他猛地站起身,带起的劲风扫落了桌边的酒杯。
“什么?找到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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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全区域唯一的豪华邮轮垄断商,泰坦的产业不仅限于空中邮轮的制造本身,在大众不为人知的角落,泰坦如同蛛王般将天罗地网铺盖至餐饮旅游多项娱乐产业。纤细蛛丝延伸的终点之一,便是眼前街角这座毫不起眼的破旧咖啡屋。
钟晚三下叩响咖啡屋门,绕过稀稀拉拉的三两食客推开角落的员工通道,那里有通往地下的阶梯。
地下是一间对标豪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风景欠佳,为此椿在墙面上贴满了旅行时拍下的风景照,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却没有一张处在正常人审美范围之内。钟晚扫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令他头晕的不只是品味独特的照片,那股子冲人的烟草气味更是要命。
“总算到齐了。”开口的女人夹着烟斗,正处在云雾缭绕的中心,当然不止这片呛人的烟,她同样处在当下最火热的人口失踪的新闻中心。
“哦!”椿摸起一张麻将,发出一声惊呼,立刻推到了自己面前所有的牌,“我胡了!”
“恭喜恭喜。”坐在两侧的三个博士——或者说博士的切片们——一致地拍起了手,像是被复制黏贴的一行代码打出的三个“Hello World”。
新闻里生死未卜的泰坦首领此刻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向门边满脸写着无语的少年招了招手,“快来,跟三个一模一样的博士打麻将太无聊了。”
“……把烟掐了。”钟晚把一个博士踢到一边,椿瘪了瘪嘴,乖乖地灭了烟。
“解释。”他把麻将牌哗啦啦推成一团。
“最后晓笙没有死,我们虽然没能找到密钥,但至少知道了它拥有永动的特性,”博士笑眯眯地看着他,“岂不是皆大欢——”
喜字还没出口,他的脸就被个「發」砸出了个窟窿。
“皆大欢喜,同喜同喜。”钟晚托腮看着他,笑弯了眼睛。
博士默默把麻将掏出来,熟练地将手伸进窟窿眼儿里接电线。椿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所以,你们就想着造出颗永动心脏的噱头钓鱼执法?”少年的手指拨弄着下一个鸟牌,“我好像告诉过你们别招惹行动队的人……”鸟牌在麻将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敲出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还是说需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杏和森文的故事?”
“这是椿的主意,与我无关。”博士立刻把自己摘出去。
“还不是看中暮暮直播的影响力。”椿挤出了个尴尬的笑容,“也不是噱头,这个东西是我以前从研究所带出来的……”
她话音未落,钟晚的终端忽然响了起来——不是常用的移动终端,是他们内部用来防止被世界树系统捕捉信号、仅存于上个世纪的古旧触屏终端。
“怎么……”椿的脸色瞬间苍白。
钟晚平静地接起终端。
“出来。”贺今的声音从劣质的听筒传出,似乎是因为电波不不稳,听起来有些哭腔。
“我在咖啡屋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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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杏带到机构里保护起来之后,贺今截胡了正准备下班的小弗朗西斯,听了前因后果的他咬牙切齿地自掏腰包请全体技术部留下加班。那种古旧的终端基本上都是靠上世纪的卫星信号基站工作的,虽然在世界树超速电磁波普及的现在已经废弃,但重新连上不是什么难事,锁定位置信息只花了半个小时。
“没想到他们竟然靠着这种方式内部联系,怪不得总是抓不到。”小弗朗西斯如此评价着,以早就下班了为由把向内阁写详情报告书的工作推到了明天,带着加班的技术部去唱卡拉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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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贺今现在一个人站在咖啡屋门前。
趁着机构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还在KTV,她也正好向当事人确认一下前因后果。即使站在了这里,她依然无法理解患难与共的朋友竟然背叛了他们——
应该是误会吧。
她故作轻松地安慰自己,站在昏暗的氛围灯下,看着咖啡屋门前的风铃被推门的风声吹响。
叮叮咚咚,足足响了三下。
“找我?”钟晚插着兜站在她面前。夜风猎猎吹起他的白色短袖卫衣、牛仔蓝短裤,与傍晚遇见的时候并无二致,可贺今却像是今天第一次见他一般呆滞在了原地。
博士,站在他的右边。左边的女人她今早在新闻上见过,是椿。
“……嗯?喂!”钟晚上前两步,伸手在她麻木的眼前晃了晃,“没事我走了。”
在他的衣角与自己擦肩而过之前,贺今猛地转身拽住了他的卫衣帽子。
“就不能换个地方拽!很勒的啊!”
“你他妈疯了吧!!”贺今把他拉到身前,“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博士杀了多少人吗!??”
钟晚从她手里夺回卫衣的帽子,平静地理了理领口.
“我知道。”然后他抬起头反问,“所以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这些人命……”
“在我眼中不值一提,”钟晚夺过她的话头,“如果是以扳倒机构为代价的话,死些人又怎么样?这些人命在世界树的计算里也是九牛一毛的存在。”
贺今瞪大了眼睛。她深深的吸着气,却不知如何将它们吐出去。
黑月、黑云、黑色的空气弥漫在她的视野里,掐着脖子让她窒息,她只是如同快要干涸的海鱼盼望着雨水般抓住了钟晚的手,可就像这片晴空万里的黑夜不会落下一滴雨水,她也只是徒劳地抓住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难道是一开始?
钟晚坦然地与她对视,仿佛是为了给这个问题打上肯定的对勾。
遥远的笛声从树林间传来,贺今浑身打了个激灵——是机构的警护车!怎么会查到这里来的?明明叮嘱过小弗朗西斯谁都不准通知!
“嗯,不是因为你。”钟晚也握上了她的手,古波不惊的眼瞳犹如淹死璐璐的那个死水塘,“是我把椿的位置泄露给他们的。”
“……诶?!”女人在旁边发出惊异的叫声。
“哈……那个时候,”繁琐的思绪中,贺今仿佛捉到了最开始那根不对劲的弦,“森文事件结束后,我潜入明星高中偶遇了你,你本来没有理由出现在那里的……”她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急迫的视线直逼他的双目,“你本来打算跟博士做什么!”
“杀了骑士,燕珏最合适的坐骑。”钟晚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歪斜的笑,“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她被他握住的手被巨大的力量推着往从未设想过的方向移动,似乎知觉都被这场漆黑的夜剥夺,回过神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深深没入了他的胸膛。
……
咚咚——血肉就在她的手心跳动,那么紧贴,那么黏腻,那么沉重。
滴滴答答——血沿着手腕流下,在脚边、在袖口绽放出一枚枚绮丽艳俗的红花。
……
“贺今!?”燕照雪惊讶的呼喊穿过风,“你在干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博士走到二人中间,将贺今的手从钟晚的胸膛里拔了出来,黏在她指尖的血肉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像是被重锤敲碎的灵魂。
“她在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