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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想请你为我唱支歌 · 三 ...


  •   废弃的地下实验室里,机械通风扇嘎吱嘎吱地运作着,接触不良的灯管明灭闪烁着——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上世纪遗产了,步入世界树社会之后,这类充斥着惰性气体、光线刺目的老式白炽灯与笨重低效的金属扇片立刻就被淘汰了。

      但好在,这片实验室在当年称得上是设计精良,数十年后的如今通上电依然还能保持运作。

      贺今坐在陈旧吵闹的通风扇下,垂头看着马克杯里热气腾腾的拿铁,未来得及打理的刘海有些遮住了眼。少女穿着与棺材里一般的白色吊带长裙,这是博士的个人恶趣味,他收藏着着满满一衣柜这样的裙子。

      她比之前更瘦了,眼下爬满疲惫的青黑,裸露的手臂上错落陈列美术刀造成的浅浅划痕,血红的血痂长了落,落了又被新的伤口覆盖,如此循环往复,永远渗着刺目的血。

      她只是安静地、发呆似地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娃娃。

      博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甚至发出欣喜的喟叹,拉开她身侧的椅子。

      “喝吧。”他命令。

      少女端起滚烫的咖啡灌进喉中,在他停止的命令下达前一饮而尽。

      博士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白色的衣裙因为被飞溅的褐色液体玷污,笑容愈发畅快。

      “啪嗒——”响指声响起。贺今浑身一震,猛地扔开滚烫的咖啡杯。她的喉咙疼得快要出血,胃袋中滚烫甜腻的液体翻滚,让她快要吐出来。

      “你、你、你——”她的嗓子沙哑起来,腥甜的气味泛上喉头,“别惦记你那黑魔法一样的心理暗示了,念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直接杀了我不行吗——!”

      “你和晓笙之中小少爷让我选你。我想也是,晏那么护着你,我以为拿着密钥的肯定是你,没想到还是赌错了,”博士托腮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杀了你也不能补偿我的损失,不如留着好好观察观察。”

      “小少爷是谁?”

      “那时候的我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被晏灭口呢。”博士陷入自我世界中喃喃自语,“能被催眠、脑中也没有密钥的信息,只是一个幸存的普通改造品罢了……”

      “你说,他是我哥。”贺今说,“有血缘关系的哥,保护我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他保护过度了,”博士大言不惭,“妹控真恶心啊。”

      你这个老年变态萝莉控根本没资格指责吧!

      “不,保护脆弱柔软的少女是我的职责。”博士仿佛看出了她的腹诽,他斯文地笑着,斯文到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写着变态二字,“我追求完美,年幼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生物!”他脸色骤沉,话锋一转,“与之相对的,世界树是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好、好变态啊……”单纯的少女对他扭曲的三观叹为观止。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当年我也曾经尝试过干预晓笙的改造实验。”

      “……把也许去掉。”贺今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表现出不屑,“她接收了什么实验?”

      “不,”博士遗憾地摇头,“与你刚刚近似的实验。”

      “刚刚?”

      “想看看吗?过去的事情,说不定有助于你恢复记忆呢。”博士微笑着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贺今想拒绝,但是当早已准备好的脑机被套在头上的刹那,她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引导她大闹一场吧。”

      沉重的脑机头盔迎头盖下,清脆的响指响在耳侧,伴随着现实中落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的世界骤然堕入纯白。

      ->

      砰砰砰——窗户被敲得咣咣响。晓笙从浅眠中睁开眼,墙头的时钟转到下午三时。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到纯白色的病床上,如同铺上一条金光闪闪的缎带。

      守在床头打瞌睡的钟晚被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三两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暖融色的阳光从玻璃窗外倾泻而下。

      “你干嘛!我姐正休息呢!”

      男孩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嘻嘻地趴在窗框边,“我听我妈说了,晓笙的头痛已经快好了。”

      “那也不能——”

      “晏明。”晓笙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嘎吱作响。她隔着窗户弹了弹男孩儿的眉心,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哎哟!”

      晓笙托腮,笑着看他眉心飞快地泛起红圈,“你妹妹呢?”

      “还躺着呢——”调皮好动的男孩儿叹了口气,不满地嘟囔着,“本来说好今天要去捉蛐蛐儿的,结果她又发烧了,真没劲。”

      “所以你来找我姐捉知了啊?”钟晚翻了个白眼,“真无聊。”

      “哦——”晓笙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拖长了音调,“你鞋柜里装着的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呢,我完全不知道诶——”

      “姐——!”钟晚着急地瞪大了眼。

      “走吧。”晓笙穿上床边的塑料拖鞋,拍了拍躁得面红耳赤的弟弟,“去捉蛐蛐儿。”

      >

      在非实验期间,研究所对孩子们的管束相对松散。也许是为了防止心理疾病带来的试验品损耗,他们在研究所内划出了一片植物园,允许孩子们休息时间玩耍。

      前两天的实验对大脑的负担有些过重,晓笙的身体数据急剧下跌,被送进了紧急看护中心,整整一周下床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对外界的感知都快退化了。

      直到推开病房门的一刹那,盛夏的蝉声、树荫斑驳洒下点点滴滴的光斑、与带着植物香气与潮湿水汽的风一下子涌入四肢百骸,让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地活在这世上、活在这座研究所中。

      今年,大概是第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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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多大,男孩儿总是对蛐蛐儿知了这种生物抱有着难以理解的热情与好奇。晓笙抱膝坐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榕树间上蹿下跳,时不时爆发出惊喜的叫声。

      风轻轻扑在脸上,头顶叶影婆娑,沙拉沙拉地摇晃着,像是曾经与父母在庄园伴着音乐度过的那无数个宁静闲适的下午。她向后靠在树干上,缓缓闭起眼,断断续续哼唱起记忆里的曲调。

      乐正氏从族谱记录以来一直在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晓笙的父母也曾是闻名遐迩的音乐家,她不清楚父母是如何被卷入政治争端,亦不知晓如今的研究所外面是怎样的变故,她的世界里只是流淌着涓涓细流的音乐,与生命同源,直至干涸的尽头。

      算是逃避,她愿意承认。可是现实的痛苦如蛊虫永无止境地啃噬着精神,只有逃避于这一方净土才能勉强寻得生存的平衡。

      她不能死,她的弟弟还在依靠着她。她不能抛下他一人独自离开。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两个男孩儿一左一右地蹲在她身边,顶着一头一脸脏泥巴傻乎乎地看着她。

      “姐姐,你还记得啊。”钟晚挠了挠脑袋,“我都忘光了快。”

      “这是什么歌啊?”晏明把装着崭新战利品的盒子放在脚边,坐在了她身旁。

      “很久以前的歌,大概是祈祷祝福安康的意义,以前父母是当作摇篮曲唱给我们听的。”

      “哦……”晏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讪讪地笑了笑,“那个,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嗯?”

      “明天是我妹妹六岁的生日了,你也知道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病怏怏的。”晏明摸了摸下巴,白净的小脸沾上一块黑泥的手印,“既然是祝福的话,我能不能把你的歌声录下来,带给她听?”

      “我可以去她的床边找她。”晓笙说,“如果她不嫌弃的话……”

      “好啊好啊!”男孩儿的眼睛都亮了,“那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早上不行,上午我需要接受一个改造实验。”晓笙摇头,“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可以吗?”

      晏明头点如捣蒜。

      “明天上午……改造实验……?”钟晚讷讷地重复,“你明明才刚刚转好……”

      “应该还是我生病前的那个试验吧,通过电刺激形成特殊脑电波、与机械无障碍交流的那个,”晓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这次应该会控制好剂量,没事的。”

      “诶?那是什么?听起来好酷哦——”晏明歪了歪头,话还没说完,他身旁的钟晚忽然起身,将满满一盒战利品狠狠砸在地上。

      蛐蛐儿惊得四处逃窜,少年垂着头站在摇晃的树荫下,过长的刘海投下在脸上晦涩不明的阴影,只剩垂在身侧的一双拳头握得刷白。

      “……钟晚?”晏明有点发懵,试探性地喊他的名字。

      “你懂什么!你这个研究员的孩子当然不需要像我们一样接受任何改造实验!”钟晚发疯地朝他喊着,“高贵的上层人呢,说这种话来很有优越感吧?!”

      “……诶?”

      >

      敏感的少年留下发懵的男孩儿一个人逃跑了,晓笙叹着气站在原地。她抬起头望着耀眼的阳光,忽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太阳——那是一束聚光灯,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块小小的舞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表演着已成定局的悲剧戏目。透明的线牵引着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线的尽头汇聚在遥远的漆黑夜幕中。

      她握着线向黑暗深处走去,血迹逐渐缠上丝线,线体不再透明,它往外渗出狰狞的鲜血,温热的、一滴一滴染满了她苍白的病号服。晓笙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鲜血、黑暗、或者恐惧。

      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

      有一束聚光灯从头顶落下,照亮了尽头处的人影。晓笙这才意识到,其实她应该很久之前就认识她,但是仅存的模糊记忆中也仅剩「某人的妹妹」、「虚弱的女孩儿」这种与如今印象完全不符合的虚幻设定。

      “想杀了那些让你堕入黑暗的东西吗?”

      贺今站在聚光灯下,微笑地看着她。

      晓笙张了张嘴,她想回答,但是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是她点了点头。

      ->

      “……贺今?!”

      尾音还未落下,半人高的检验仪器便呼啸着从天而降,身体上的疼痛比视觉上的要晚上那么几秒。巨大的轰鸣在走廊里响起之后,钟晚躺在一片机器的废墟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对方攻击的角度太刁钻,盯着未接受过机械化改造的内脏器官猛击。钟晚还勉强能站起来,但凡换个普通人,脑震荡都算是轻的后遗症了。

      本应躺在棺椁里的少女站在他对面,唇边挂着诡异奸佞的角度,手中的玫瑰花对准他的头部,刺白的光束凝聚在花瓣尖端。

      “我艹!你不会也被博士控制了,在这儿远程操控机器人吧!?”

      钟晚不得不停下发送情报的动作,往身侧一滚躲开了激光枪的射击。纵然激光武器相比于火药破坏力并不算大,一旦这距离被击中,铁板都得穿孔。

      他捂着仍沉浸在余痛中的腹部,望着“贺今”并不恋战地往走廊的一端走去——那里是晓笙的病房。房门被从内踹飞,身着病号服的晓笙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可可从她身后飞出,停在了“贺今”的肩膀上。

      “……姐?”

      警报声刺耳地响彻走廊,晓笙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走廊,抄起钢筋伞狠狠将警报器击飞。于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更响亮更刺耳的警报声次第从整座医院响起。

      晓笙没有在意,她走在“贺今”的身侧,一步步沉重地、僵硬地破坏前路上的一切设施,直至踹飞走廊尽头的钢铁闸门,消失在了监控的视野中。

      钟晚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晓笙离开,他才恍然想起还留在晓笙病房里的燕照雪。跌跌撞撞地踩过一片废墟的走廊,费劲地掰开扭曲如瓦楞纸的金属门板,钟晚看见燕照雪趴在床边,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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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想请你为我唱支歌 ·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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