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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繁盛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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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恒将手中杯盏放下,身边廖青早已吃醉了酒,趁着他不注意,周恒几步上前,跟在卸玉后面。没走几步,就见卸玉停在了锦帛面前,看那样子,似是呆住了一动不动。
他便更加好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卸玉身后,只见翩飞的蜀锦丛中,一位白衣玉冠的美丽女子游走其间,在看过众人诗句后,那女子缓步来到一处空白蜀锦面前,不知何时左手上多了一支蘸满墨的笔,她拎着袖子,抬手洋洋洒洒写了几句,却见:“
万里江山万里尘,
一朝天子一朝臣,
人间怎堪渡轮迁?
金篆瑶池鱼翩跹。”
听见身后有人喃喃念诵,那女子回眸打量,只见被纯白包围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明亮的清眸不受任何凡尘侵扰,忽而一笑,也是极尽清冷倏然。
女子先是将目光落在定定望向自己的卸玉身上,她心里微微讶异,倒不是因为被人打扰,而是此时卸玉的表情,挂满了浓到化不开的悲哀,那似乎和她的身份,和写下的诗篇毫无关系。
很快,她便不再探查,遂将目光挪到出声的周恒身上,周恒显然是知道她的,于是上前招呼:“原来是永安郡主,久仰了!”
今日在座,无不对周恒充满敬意,岂料这玉雪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不发一言,接着更是拂袖而去,没有留下只字片语,那周恒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他不太相信仙子降世那一套说法,可这女子当真飘然出尘,与众不同。
再看向刚刚对方留下的诗句,周恒双手抱胸,一只手不断抚摸自己下巴,按常理看,这诗足以令永安郡主被扣上大逆不道的帽子,可他明白,就算陛下震怒,也不会过分惩罚郡主,因为她在百姓的心中形象太高,甚至早已和大正沦为一体。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坐于朝堂金殿上的陛下!
“嗯,今天这集会当真惬意,”周恒仿佛想通了什么,他立于蜀锦之中,在暖燥的夏风里心情突然极好,跟着也突然吟了两句:“
清风霁岳无不舒爽,
满盏狂句好不得意!”
随着他的畅快,卸玉终于回过神来,他将眼底的浓情干了干,复又换上招牌的肆笑,只不过今天完全没有写作的心情,和周恒讲了几句,又坐回榻上,一味狂饮青梅醇香,竟是从未有过的糜烂。
直到天色将晚,众人方才散去,卸玉吃得很醉,他推脱了廖青让人送他回去的好意,独自骑着马朝回家的方向走,走着一会,他又晕晕乎乎在颠簸中有一下没一下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怎么,盛夏的暴雨突然袭击,他整个人突然砰地跌到地下,幸亏是被雨水浇湿了的泥土地,又没撞着头,不过膝盖磕肿了,疼得他眼冒金星,猛地恢复神智。
水墨的道袍沾染泥水已是十分狼藉,那马还受惊独自跑了,他缓了好一会才从泥地里爬起来,只是在雨中垂着头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急风骤雨落往全身,他依然机械地往前走。
街上半个走动的人影也没有,要么早早回家,要么举着伞站在某个幽暗的房檐下,那躲雨的,见这么个人冒失失走在雨里,都当遇到疯子一般指指点点,相互嘲笑着话题片刻引入他方。
那躲雨的人堆里,站了两个人,正是金意且和沈怀柔,怀柔今日一身男子打扮,原是溜出来去看宋府院子的,家里最近对她的看管变得松懈,两位妈妈也回了老家走亲戚,她使了几个钱让贴身的小丫头待在房里糊弄,若有人来敲门就说睡下了。
恰好这几天家里的侄子侄女们接连生病,可是让嫂嫂忙坏了,于是她才能得空约了意且出来看看。
没想到躲雨的片刻竟遇着了这一幕,怀柔来不及呼喊便要冲出去,意且赶忙将她一把拉着,任谁看了都知道卸玉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贸然过去很可能捞不着好。
可见到沈怀柔焦急的眸子他又心软了,原本是想代替她上去解围,可转念一想,恐怕不让她去已是不行,于是他只好松手,又把手里唯一的雨伞递了过去:“去吧,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来府里找我。”
他自觉不该掺合进去,可又怕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便就决定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怀柔得了伞,人早奔入雨中,走到卸玉身前那伞方才撑开,这时她发现对方身上、发上、脸上都沾了不少泥点,双腿走动时还略显怪异,似乎瘸了一般。
她也没想那么多,遮起伞后就去搀扶:“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卸玉如懵懂中被唤回的游魂,抬起眸子朝她打量,只见他双眼赤红,脸上涕泗横流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前总是浮出笑意的嘴角,也不知在哪里被蹭到了,划了一道不小的伤疤,沿着下巴流出来几道血痕。
“走开!”他好像并未认出是怀柔,眼神疲惫间冒出狠绝的二字,那手也无力地去推面前的人。
怀柔闻到一阵酒意散去的味道,但现下仍是紧紧跟随,拼命将手里的伞盖在他头上。
“滚!我说话没听到吗!”卸玉终是没忍住,又回头斥她,被恼得烦了,他就要伸手将那片伞拽进怀里撕个粉碎,可刚抬手,却望见沈怀柔一言不发,怕他扯伞竟然踮起脚尖想让那伞高到他扯不着。
大雨突然转小,他看见沈怀柔几乎湿透全身,一股锥心的刺痛不得不叫他停下手里的动作。
该死!为什么又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因此,对外人的不满又反弹回卸玉身上,他今天必须,让眼前这个女人看清自己,既而远离自己去过幸福的人生!
打定了主意,他便咬着牙拖着伤腿朝前疾走,怀柔随即持伞跟上,看那意思,也是拼命强撑。
终于,卸玉停在繁盛楼前,他满身的脏污在灯红酒绿的牌楼门口,显得十分格格不入,那门口招呼的老妈子赶紧拦在门口,大概是平日并不常来,所以没人认出此刻站在楼前的,是名噪都城的卸玉公子。
怀柔攥紧了手中的伞柄,她似乎隐隐猜到卸玉是在羞辱自己逼她离开,但今晚已然狼狈不堪,她早已沉沦在院中那个未完成的吻中,就算卸玉此刻再破碎,她也要陪着疯上一把。
老妈子嫌弃地啐了一口,两旁打手还没上前,卸玉便将袖里的钱袋子一抛,里头的金子足够他在繁盛楼住上一个月,那婆子掏了几下,身子也自觉贴了上来,仿佛此刻站在她眼前的是个金尊玉贵的圣人。
卸玉也不说话,进了牌楼便往二楼包厢走,看布置似乎靠里间最是华丽和安静,一开始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可看在金子的份上,仍有两位打扮销魂的娘子上前簇拥着他,其中一个还用手中丝帕帮他揩拭面上的脏污。
等到真容露出,却是个十分俊俏的白嫩男子,那浑身的脏污也就没那么可怖了,小娘子们纷纷簇拥上来,竟将沈怀柔挤出老远。
二楼口也站着几个娘子用团扇扇着风往这边看,云萝第一个认出来,这不就是名满都城的卸玉公子吗?!她从前求也求不来的人,今日却这般走了进来,她只觉机会难得,趁着别人还没将卸玉认出来,自己必得先下手为强,于是腰肢一扭,头一个落在卸玉怀中。
风流才子俏佳人,谁不羡慕这样的故事!那卸玉也不推脱,他脸上飘着万般的柔情,不时回头打量沈怀柔,衣服又湿又重拖慢了他上楼的速度,扯开系布,外袍便啪嗒一声落下来。
周围的也不去管,只是想着法在云萝的缝隙中讨得那位公子的青睐,美人在怀,卸玉虽然温柔相迎,可双眼却是透着一层冰冷,他也没看,用手随便牵了一个,另抱着云萝就往房间里走。
其他人见自己没被选中,都讪讪离去,直到楼梯上只剩怀柔一人,她俯身捡起被踩踏的外袍,那上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原本的墨色。
婆子这会才反应过来,和那公子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她浸淫欢场多年,对方虽身着男子服饰,可不难察觉竟这是个女人,莫不是要来她这里拿人闹事?
来不及细想,婆子一把扯过怀柔手臂,阻止她要跟上去的脚步,怀柔抬头,她紧咬嘴唇,眼神却始终跟着往里走的卸玉。
卸玉也是定住了,不知是不是故意,他把嘴唇贴在怀里云萝的脖颈里,那动作极尽暧昧,可眼神却阴鸷地勾着怀柔,“让她进来!”这么命令道。
婆子得了令,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只以为是一男一女间,让人难以理解的情趣,放沈怀柔过去后,她忍不住啧了啧舌。
进了屋,便是春香软玉沁人心脾,房门开敞,那云萝本是花魁,自然极尽妩媚。
忍着一阵一阵翻腾的恶心,卸玉猛地抓住她的双手,又装作享受般地从衣领间猛拽出来,可怀柔已然来到门边,她走得极慢,眼里已蓄了层水汽,胸前却还抱着方才卸玉脱下的外袍。
“我劝你还是不要看下去,后头发生的事,可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卸玉朝着门边嘲讽道。
沈怀柔最终还是踏入房内,卸玉也不去看她,翻身只将云萝惹得轻笑:“呵呵呵,这位公子,可要加入?”
沈怀柔哪里受过这般刺激,她脸颊菲红,随即眼里的泪哗啦啦落下来,滴在怀里的衣服上,只听夺门的脚步和哭喊传来,怀柔终于不见了。
静静听了一会,卸玉突然身子僵住,他喘息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云萝和另一位娘子也是未尽兴,双手攀附上来问道:“公子怎么不继续了?”
卸玉终于回望门口,等到确定怀柔离去,他才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咬着狠劲怒吼出声:“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