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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阳而生 ...


  •   楔子——向阳而生

      这一年,顾文理好像很老了,人也愈发懒了。若是天气好,便坐在前庭的竹椅里晒晒太阳打打睦睡,若是天气不好,就让人送到旁边的石屋作坊里,陪着那一屋子的器物说话。
      来照顾他的护工换了一轮又一轮,皆因他的脾气怪异,不近人情,不会长留。护工犯一点小错便被苛责,没人再愿意来照顾他这个奇怪难搞的病人。
      后来终于来了一个颇顺他心意的年轻人,凡事不需他多费口舌,手脚利落,他总是恭恭敬敬叫他老师,晓得他生活习性,从来不乱动屋里的东西,短短几天就摸清了他的喜好,尤其是这个年轻人也喜欢陶艺,名字也是好记的,叫连故。
      连故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屋前种了许多的向日葵,不过时日便抽出了新芽。
      这日天气很好,他晒着太阳昏昏入睡,连故比平常来晚了些,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蛋糕盒子。
      “老师,祝您生日快乐。”
      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连故将蛋糕打开,又点了蜡烛,夕阳西下,烛光微闪,蛋糕上映着——阿狸,生日快乐。
      许久没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他不无惊诧。
      “老师,我明天开始就不能过来了。”连故将他膝盖上的被子盖好,“我得回去了。”
      “回去?”
      连故朝他笑笑,“等您的腿好了,院子里的向日葵该开花了。我母亲说,向日葵代表向阳而生。”
      “向阳而生……。”
      “是的。我母亲除了喜爱种花,还特别喜欢陶艺。所以我从小就被她送去学,我记得她有一个杯子,应该是老师的作品。”
      连故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块青色布包。
      那是一个青色的茶杯。若是仔细瞧便可发现茶碗并非一谓青,青色中似乎带了一丝烟雨色的灰,温柔地缠绕在碗身,烟雨中是一束隐约可见的雪柳。
      这并非是刚出窑的碗,因为它没有火气,多的是岁月的沉淀感。
      他不由地坐起来,愕然地看着连故。
      “你姓连……”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连故看着他,忽然就笑了,“是的,我姓连,单名一个故字。连是随我母亲的姓,故,是我母亲一位朋友的名字谐音……”
      他看着日头慢慢落下,眼前却光亮起来,面前的人渐渐恍惚起来……

      第一章阿狸阿狸
      “阿狸,阿狸!”
      顾文理困倦地睁开眼睛,面前的女生见他醒了,笑容更盛,“哎哎,找到你啦。”女生靠得近,近得可以看见有点婴儿肥的脸颊上点缀的雀斑。
      顾文理并没有被她自以为很灿烂的笑容闪到,推开她,从树洞里爬出来,拍拍衣上的土就走了,身后的女生跟上来,热情一点也没减:“你今天怎么不等我一起走的呀,反正也是顺路嘛……”
      顾文理加快脚步,就是因为不想同她一起走,才偷偷从后门走的。
      到家时,远远看见父亲在院子里,原本这院子杂草丛生,自他家上个月搬来,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杂草都除了,又去镇上买了好些花种,也不管季节都一股脑种下来。
      此时是初夏,雨水多,种子还没发芽就烂在地里了。此时父亲正弯着腰拿着小锄头把那些种子翻出来。
      顾文理还没开口,跟在身后的女生就大声的同父亲打招呼,“顾叔叔,你好。”
      父亲抬头,看见两个孩子顿时笑了。脸上还挂着泥痕。
      “叔叔,这些花种都得分季节。你瞧,这不适合夏天,得春天的时候播种……”
      “这个呀,可不是花种,这是青菜种子,不过也可以种一些,回头我再给您送些黄瓜和豆角种子来,长出来的果子可甜了。”
      顾文理做完作业出来倒水时,看到女生和父亲头挤头已说了一会话,女生细小的手指把那些毫无区别的种子都一一分类,又细细交代了一遍。
      父亲听得认真,还拿了个小本子记着。
      顾文理注意到女生细白手腕系着一条素白丝巾,缀着一朵干雏菊。

      这一年的初夏,他随父亲搬来了莲花镇。
      同学和老师们都是友好甚至热情过份的,尤其他的同桌以及邻居连心桐。只不过他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尤其和连心桐。
      他尤记得第一天大卡车开进镇里时,镇上的孩子们一路尾随着挤在门口好奇地张望,有个调皮男孩子大声的问他:“喂,城里人,你们旁边是鬼屋哦。”
      还不等他说话,隔壁房子栅栏里的女生就抓了把泥扔过来:“你放屁!我家才不是鬼屋!”然后朝顾文理咧嘴一笑,伸出手,“你好,我叫连心桐,高二三班。”
      手上还沾有花泥。那次顾文理没有伸出手。
      可是父亲却很喜欢她,她经常跑来窜门,教了他不少种花的法子,嘴总是很甜。
      莲花镇镇头是水域,镇尾是森林,而只有他家和连家住在镇尾。说连家是鬼屋一点也看不出来,那是小洋楼,蓝色墙面有些斑驳,院前也总是好花常开,镇上的人都好种花,各种各样的花色。可是今年雨水却非常多,花不好开,连家院前的花却开得特别好,顾文理不止一次看到连心桐和她母亲,一个喜欢在头上围碎花头巾的女人,给那些还未□□的花搭上架子和棚,免了风雨之灾。
      唯一的另类怕是刚搬来的他们,在别人眼里大约就是奇怪的父子。
      父亲是个陶艺迷,陶艺品是很有些名气的,作品精巧,却不失大气。年轻时上过电视做过采访,后来年纪大了专注力便转移到了作品上,作品上的价格也是不菲的。
      晚上两父子在作坊里吃完了饭,顾文理帮着父亲把新完成的作品收好,明日还要送进窑里,要上色的作品还得中途出窑,再上色一次再次入窑,十分烦琐。
      “下次亲手试试怎么样?”父亲看他笑着问,“虽然需要耐心,但并不算无聊的事情。”
      “你明知道我讨厌。”
      父亲一愣,受伤而无奈地张张嘴。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夜深时在镇上散步了,走到镇头是一片水域,不过今晚那儿有了一个人,站在淹没水草的水塘里,大约是察觉有人,水中那个人回过头,颇有些惊喜和错愕:“阿狸!”
      他愣了愣,要走已经来不及,索性就站在那里。
      少女打着赤脚爬上岸,跑到他面前,捂着双手:“你也是来看萤火虫?”
      “萤火虫?”
      “对呀。我妈妈特别喜欢萤火虫。”女生慢慢张开手心,一抹光亮就从他眼里一闪而过,“以前我妈妈说,萤火虫就是俗世的流星,许愿很灵的。”
      顾文理是理性的,觉得这话很幼稚,但他倒是破天荒没有戳穿,因为女生已经双手合十在许愿了。
      就好像受到召唤一样,萤火虫们陆续从水草里翩然而出,像是流星泄入夜空。
      “喂,你许的什么愿啊。”
      “说出来就不灵啦。”
      少年看看她,手一伸,抓了一只,“抓回去慢慢许。”

      第二章我的心愿

      雨季终于在七月来临时结束了,这一学期也伴随着夏天而结束。顾文理拒绝了同学们假期游玩的邀请,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无事看看漫画,有时也帮父亲浇浇已出土的新苗,下午再骑着自行车慢吞吞地去市里换新的漫画。过得像个退休老人。
      是第N天在市区街头看到了连心桐。她摆了个小摊,碎花布铺在湿润的青石板,摆了一束束花朵,品种多,艳丽或是清新。但游人少有驻足,少女无聊地织着手圈,然后一双白色布鞋站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面前的少年向她伸手,面无表情,“茉莉。”
      手心躺着纸币。
      花终究是没卖完,连心桐坐在自行车后座,一手抱花,一手拿着漫画,回去的路就是一路好风光,青草深深的田地里开满了燕子花。
      “市里花店太多了,所以总是卖不出去……”
      顾文理看看自己车头的一束茉莉,“做成干花怎么样?”
      连心桐意外:“干花?”
      “保存期长,也算不错的装饰品。”顾文理点点头,“不过做成干花光秃秃摆在那也不会有人喜欢。”
      陶艺总会有残次品,父亲舍不得扔全堆在小库房,顾文理对父亲说明用途时,父亲不是不吃惊的。顾文理性子上很像他,不擅言辞,也不爱交友。搬来镇上后,尤其明显。不是不担心的,年轻人总该有年轻人的朝气不是。
      顾文理很别扭:“不行就算了。”
      父亲欢喜地打开库房:“行行行。全拿走……”
      “……”
      这个夏天市区街头有一个小摊特别吸引人眼球,一个贩卖干花的小摊,每天都有不同的干花,每束花都被少年搭配各种陶艺罐,那些陶艺罐很简单甚至粗陋,有些还残缺,但是配上颜色艳丽的干花,意外的好看。
      许多人连丑罐也一并买了。
      于是连心桐对陶艺便有了兴趣,在这日收摊时,缠着顾文理想进作坊看看,父亲去市里还未回,顾文理拗不过女生,便点头应允。

      作坊里收拾得很干净,每次父亲工作完,善后的工作总是他,拉胚机也会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他从小是见着父亲做陶艺长大的,小时候也学过,长大后因为父母的关系,便像是某种报复似的,不再碰它们。
      记忆里父亲总是先将提炼好的陶土沾上水,放到拉胚机的中心,再用手掌轻轻地抱住它们,机器缓缓转动,泥土在手心里就像水一样流动着。
      所以教起连心桐也并不费力。
      细腻的泥在掌心如水一样流动,女生不由地尖叫起来,可是瞬间,因为缺少经验,泥坯成了奇怪的形状。
      顾文理见状,赶紧伸出手捂住女生的手背,告诉她:“要轻轻地用力拉,反复几次,再用拇指陶中心按下去……对,这样慢慢调整,做成你想要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泥还是手,总是那样柔软的,让心也渐渐柔和起来。
      女生欢喜地笑着,少年却无缘无故脸色发烫,放开她:“既然会了,就自己做吧。”
      等泥坯出土,凉了一会,顾文理才拿过来开始描纹路,女生坐在一边托腮看着认真的少年:“阿狸,其实你很喜欢陶艺吧。”
      顾文理没搭理她,他细细地在泥坯身上纹了一束花,连心桐凑过来,欣喜:“阿狸,雪柳哎。”
      女生靠得太近,他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则,只好让开些,“连心桐,你不要那么近。”
      “哦。”
      “以后也不要总叫我阿狸了。太奇怪了。”
      “可是你真的长得很像我以前养的那只狸花猫咪,尤其眼睛,很纯净……”
      顾文理不争气的脸又红了,直接拿起泥坯挡住脸,“连心桐,我又不是猫!”

      雪柳杯出窑已是第二日,父亲将杯子小心装好,很是心慰:“送礼物的话一定要亲自送到女孩手上,才叫心意。”
      顾文理撇撇嘴:“这是她自己做的,又不是我送的。”但到底还是小心地放进书包。
      可是连心桐整天都没来。
      放学后,他看了看紧闭房门的连家,想了想,还是伸手推开院门,院里的花凋谢了一批,干花还挂在墙沿上。
      他伸手拍了拍门。
      好一会没有人应声。他转身要离开时,门却开了,开门的是连心桐,她很意外,神色也有些奇怪。
      他看看她身后,与外面的艳阳天相比,身后客厅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等他看仔细,连心桐就挡住他:“不好意思,阿狸……我妈妈不太舒服,所以没去学校。”
      顾文理想了想,“要不要送到医院去?”
      “不用不用。她的头疼是老毛病了。”连心桐在笑,可却很勉强,她推着他往门外走,“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好不好。”
      顾文理走到门口,沉默一会才终于问,“那么,你还好吗?”
      连心桐一愣,迅速点点头,然后转身回去砰地关上门。
      吃晚饭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吃了两口就放下,便听父亲说道,“以后还是不要和心桐走太近了。”
      顾文理有些愕然:“什么意思?”
      “今天我去镇上茶馆,听见别人说了。他们家以前出了一点事……”父亲斟酌着用词,“心桐以前是有个哥哥的,但是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她妈妈一直不太接受事实,所以对心桐要求很严格,对心桐交朋友这种事也比较敏感……”
      “虽然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是……”
      顾文理笑了下:“因为对方会给你带来负担所以就要远离,就像你对待妈妈那样?”
      父亲僵直身体,重重叹口气。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会在半夜翻墙过去,只是因为父亲所说的事让他有所不安,起先只是站在院子里看着连家黑灯瞎火,趋于一种诡异的安静。幸运的是后门并没有被锁,而且结构似乎和他家差不多,轻易找到了进去的门。
      也因此刚好看见那一幕,让他愕然地瞪大眼睛,身体的反应却比大脑快,朝背对着他的那个女人撞过去,女人手里的木棍也脱手。
      哐的一声,之后便是诡异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恐惧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女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呼吸,他张了张嘴,名字到底是没喊出来。
      女人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备受刺激:“你是谁!我打我女儿,你管什么闲事!”
      顾文理此时已经脑袋一片空白:“阿……阿姨……她会被你……打死的……”
      “我就是要打死她!我生她有什么用!女孩子家家不要脸面……”女人捡起旁边的木棍朝他扑过来,不过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是父亲竟然找了过来,拦下了发疯一样的女人,朝他喊道,“快带心桐去医院。”
      已是秋天,萤火虫已经消失,就好像那微弱的希望。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女生奇怪的地方。
      虽然性格开朗,总是爱笑,但是她没有一个朋友。放假的时候,大家相约,甚至有人邀请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他,却唯独遗漏了她,大家谈起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从来不穿短袖,因为会被人看见那些伤。
      连许的愿望,都怕被人惊醒就不灵了。

      第三章 送花给你

      秋天来得悄无声息,院里的花不再开了,去学校的路上总是铺了一地的叶子。顾文理将院前的花都做成了干花,男生审美太直,扎出来的花束不那么入眼。
      他很久没有和连心桐说话了,她似乎是有心避开他,连上学路上也碰不上了。
      但是每天,几乎是每天,少年都会将自己头一天做成的干花放在栅栏门上。
      警察来学校的时候,顾文理正在上体育课,被老师叫到校长办公室里,已经坐在里面的女生不安地纠着自己的校服。
      警察的意思很简单,因为有人报案,说有学生受虐,更为特殊的是,案情本人并没有要报案的意思,不过是因为报案人执着,为此守在警局多次。
      “警察叔叔,我亲眼看见的……她这里这里全是伤……如果那天不是我偷偷去找她,她说不定就会被打死了……”他过去,扯过女生的手,袖子卷上去,所有人都倒抽口气。
      盘错着新旧的伤痕。
      女生抽出自己的手,近乎冷淡地看了一眼顾文理,才缓缓看向大人们:“老师,警察叔叔,因为我不听话,而且最近学习成绩下降了,所以她很生气。”
      顾文理愕然地看着她,看着少女又一次重复,“她是我妈妈,怎么会伤害我?”
      明明不是那样的。
      老师最后说:“心桐,如果需要帮助,一定要说。”复又看向顾文理,“顾文理,我知道你是为连同学着想,但是你还是要把心放在读书上面。我听说你们暑假也没有复习功课而是跑去卖花,心桐这学期成绩下滑不少,她妈妈生气也是应该的 ……”
      其实在大人看来,无非是孩子不听话,难免挨打。
      冬天要来了,顾文理在校门口等了很久,然后直接去了校后门,刚好逮到连心桐。
      “连心桐,我在帮你。”顾文理拦住她,十分不解,“那已经是常态,这是不正常的。”
      “什么才是正常的?”女生淡淡地看着他,“那是我的家事。”
      顾文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表情恢复以前的清冷:“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和连心桐的关系就像突然而来的冬天终止了,功课本来也重,顾文理将心思完全放到学习上面。偶尔放学归家的路上看到跟在身后的女生,就像特意要和他拉开距离一样,她甚至和老师申请调了座位,孤零零的坐在最后面。
      原本就该这样。
      期末考试来临的前一周,父亲终于带他去见了住院的母亲。竟然就是在市区医院。
      因为久在病中,母亲瘦了许多,他陪母亲坐了好久,给她削了苹果和梨。又出门去给她买最爱吃的拌面。
      提着拌面回病房时,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这段时间很辛苦吧。谢谢你愿意和我离婚,孩子那边……。”
      “文理很懂事,他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真正爱自己的人,会推自己远离伤害。”
      “文理那孩子我知道,他一直把我们之间的问题怪罪于你。其实是我对这个家庭付出太少,为了所谓的梦想强迫你和我离婚,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不愿意再拖累你……而你为了照顾我,放弃所有搬家到这里来……”
      “夫妻之间谈不上拖累。就算不是夫妻,我们也曾是最好的朋友不是。”父亲笑笑,“赶紧好起来,美国那边还等着你回去。”
      顾文理在外面吃完了面,父亲就出来了,两人一起回了家。
      回家路上,父亲太累,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他从小心思敏感,也发觉父母一直在避开彼此。早就不相爱了,却为了一份所谓的责任一直在粉饰太平。
      一直到高中这年,父亲告诉他,他们决定离婚。而那刚好是母亲查出癌症。
      之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母亲,与父亲关系也一直冷漠。
      真相并不残酷。比他想像的,竟然要好些。

      第四章 再也不见
      决定回到原来的城市是因为母亲的病情好转,可以转去家乡的医院保守治疗。站在连心桐班级门口,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进教室,却发现连心桐并不在教室。
      “好几天没来学校了,好像是妈妈生病了。”同桌看着他,又看看他手上拿的小礼盒,“哇,早说了你喜欢她啦,她还否认。这是表白礼物吧。”
      怀着心事一直到放学,父亲这几日一直在医院陪着母亲,他这几天得一个人生活,晚饭一盒泡面解决,边吃泡面边打连家电话,但一直没人接,他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去看看?
      有人敲响了门,居然是连心桐的母亲。
      顾文理有点怕这个女人,打心里发怵,因为那天见过她疯狂的行径,后来连心桐在医院包扎后回家,她站在家门口,笑得温柔至极,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见他开门,连母很着急地拉着他的手:“文理啊,你快去看看我们心桐……”
      他心里一慌:“心桐怎么了?”
      “那孩子突然倒在地上,像死掉了一样……”
      ——文理,如果一个大人开始对一个孩子撒谎,只会有两种理由。一,是爱。二,是恨。
      父亲从小就教他。
      连母恨他,是在他随着她走进连家,看到角落里被绑着的连心桐那一刻知道的。
      女生看到他时,那绝望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醒来时,屋子里很暗,他动了动,才发现头很痛,而且身上竟然捆了绳索,等适应了黑暗,他才发现自己被绑了,绑得太紧,动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门被打开,竟然是连心桐,手里端着面包和一杯水。
      他盯着她,她并不好过,脸上都是伤,眼神是灰暗的,甚至不敢看他。
      “放我走。心桐 。”
      连心桐受惊了似的,退开几步,摇摇头,“妈妈说过了,她不会伤害你。你只要听我妈妈的话。”
      他皱眉,“什么叫听话?你妈妈在犯罪。”
      “可你为什么要管我呢。”连心桐眼泪掉下来,她连哭也不敢大声,她小声质问他,“如果你不送我萤火虫,如果你不送花给我,如果你不送杯子给我,如果……你对我视而不见的话……”
      “你明知道我不会对你视而不见!”顾文理低声吼道。
      连心桐愕然愣住,捂住脸,“对不起,阿狸,如果我放你走了,她就会伤害你们。”
      后面的几天顾文理一直在尝试说服连心桐,告诉她,只要让他离开,不会有人伤害到他。连心桐起初只知道哭,后来只是保持沉默。
      他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他没有见过连母,吃的都是连心桐送来的。有时她脸上会有伤,有时手上,有次甚至连走路都不太方便。
      ——只要你甘心承受,那他就会没事。
      母亲是这样对她说的。
      相比绝望,他更愤怒自己的弱小,但是当他看到面包下藏着的刀片时,他吃惊地看向连心桐,她竟然笑了笑,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在连母又一次对连心桐施虐时,顾文理从身后偷袭了她。
      连心桐颤抖地看着失去意识的母亲。这时候的母亲才毫无攻击性,她想伸手触摸母亲,却最终不敢。
      “报警吧,心桐。”他轻声道。
      连心桐瘫坐下来。

      警察将连妈妈带上警车,顾文理和连心桐坐在屋前台阶上,警察和取证人员不停的进出。
      父亲站在外面焦灼地等着他,他看看父亲,转过头来看连心桐 ,女生朝他笑笑,却比哭还难看,“对不起,顾文理。”
      这次,是叫的他的名字。
      顾文理心里终于松下一口气,他摇摇头,“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
      “认识你,我很高兴。真的。”连心桐的声音又飘又轻,随时就会被风吹散,“你将来一定要幸福,找到喜欢的女孩,生儿育女,拥有普通又平凡的人生。但是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我带给你的不幸,永远只有这一次。

      终#你回来啦
      那一年,他离开了莲花镇。连心桐比他先一步离开,被远在他城的姑妈接走。连告别也没有,如果那晚也算告别的话。
      母亲最终没有治愈,在一年后安然去世。父亲之后开了一个工作室,叫陶然居,收了好些学生。顾文理高考成绩很好,冲着外省大学去的。大学期间他甚少回家,只偶尔打电话回去。大学毕业后,他回了家一趟,告诉父亲自己打算游学。
      此后的许多年,他去了许多国家,他新修了一门学业,是修瓷。
      一直到父亲病重,他连夜赶回去,父子俩连多余的话也没有,他只是默默将陶然居打扫干净了,晚上他坐在制作间里,看着父亲做了一生的事业,然后慢慢将父亲的残次品一一修复。
      父亲半年后去世,他改变了将它卖掉的想法,最后把它委托给了父亲曾经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他一直没恋爱,也一直没有结婚。他一直在人潮里寻找那张有如太阳花一样的女孩。久了他也知道,她说过永远不见,那就是不会再见了。她向来说话算话。
      一直到他四十五岁这年,终于愿意回归中国,陶然居又回到了他手里,人真的很奇怪,年轻时不屑一顾的东西,到了年纪,反而拥有了如火般的热情。前半生所有的天份和热情在后半生一瞬间崩发出来。
      他的作品,上了杂志,上了电视,开了展览,风光一时。可他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一直到走路会忽然会摔跤,医生检查后,告诉他,膝盖有了罕见的肿瘤,当然可以免去截肢的危险,但始终是要经历过辛苦的手术过程。
      他拒绝了。那么多年,他仍然害怕疼痛。
      可是连故来了,也带来了连心桐的消息。

      开春的时候,陶然居闭业了两个月,手术很成功,但是他还得坐段时间轮椅,只是白天才去做复健治疗。
      连故打电话来时,他将壁炉里的火生得旺了些,坐在火前昏昏入睡,电话惊醒了他,连故在那边沉默良久才说,“你能不能……去见见我妈妈?”
      飞机在经过两小时后在陌生的城市降落,连故开车来接他,驱车带他开往目的地。
      那是一栋小洋楼,正值春天,院里的花争相开放,触目惊心的美。
      他立在原地,一时竟然难以移步。
      身边的连故说道:“我是两岁才被我妈抱回来养的,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并非亲生的母子,但我十分敬爱她。她不曾恋爱也不曾结婚,一心一意抚养我,我并没有因为没有父亲而觉得家庭不圆满。其实我知道她一直不太开心,我一直深究其中的原因。直到我有次不小心看到了她藏起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个很旧的杯子,还有关于你的杂志,报纸……”
      “后来她生病了,是阿尔兹海默症,她经常忘了很多东西,有时候连我也忘记了。可是说来也奇怪,她总是说起她读书时候的事情,说起你经常送花给她……”
      那天顾文理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女人走出来,她并不显老,头发也仍是青丝,仍旧喜欢白色,仍然在手腕间戴着干花。
      她细细地看过每一朵最新开出的花,最后便看到了站在花圃旁的顾文理。
      她先是陌生而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甚至皱起了眉头。
      看着他良久。那双平静的双眼里,渐渐燃起光芒。
      面前的人,却像忽的变了样子,变成了一个少年。
      她忽然笑了,像是那年初见时她的笑容,闪耀动人。
      “阿狸!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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