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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权力不用,过期作废!” ...

  •   艺科大学“大地震”的消息轰动了全校。
      吉列国中央巡视小组入驻一个礼拜,艺科大学校长、副校长等领导班子尽被免职。一时间,艺科大学有点儿职位的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于增逢像手握机密的君王,跟他的学生,也是他自以为的“亲信”说:“众博士都是我的亲学生。本科生是捡来的,不疼不亲;硕士生是后娘养的--话虽难听,却是实话,亲不亲的,看心情;博士就是亲儿子。”
      众博士围坐会议桌,感动得笑起来。会议室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众人一笑,刘青吾就开始走神,她不知道这又是多么难熬的一次“导师课”。
      于增逢坏是坏透气儿的,但自作聪明惯了,又爱自我夸耀,当了图书馆馆长以后,更觉图书馆作为晚年“据点”,不再属于教学系统,所以讲起话来更肆无忌惮。濒临退休,倚老卖老,没有人能奈他何。何况在他内心深处,他巴不得自己离开的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现在的文理学部垮掉。
      很简单,如果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建设得更好了,那岂不是衬托出他这个前院长的无能?只有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垮掉,于增逢认为,别人才能想起他这位老院长的无可替代性,才会永远感恩戴德于他不朽的功劳。
      实际上,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的教职工欢送他如送义庆。
      张汝婧、王奇、王国庆、刑立言、陈现虹受于增逢两夫妇多年压制的怨气一扫而空,包括包霜蕊,都为于增逢离退休更近一步而松了口气。但几个人并没有因为拥有共同的“敌人”就变得齐心协力。在于增逢多年辛勤“耕耘”下,众教师,也是下属,各怀鬼胎,王奇成了延续于增逢“仇恨”的新力量。
      于增逢离开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前,拼出老脸,为在丽阿美的包霜蕊争取了全额绩效。为了在包霜蕊面前显示自己男子汉的权力,搏美人一笑,于增逢授意佟兰美从留学生专项经费中给包霜蕊发放绩效。专项经费不属于于增逢的个人腰包,但由于院长说了算,说批给谁就批给谁,说不批给谁就不批给谁,就如同男女双方谈恋爱分手,相爱的时候任何理由都是对的,不爱了,任何理由也是对的。
      佟兰美犯了难:“按照于院长的指示,这经费事由就得作假,作一次假可以,月月作假,那早晚得出事。到时候,按于增逢的为人,如果一推三不知,那这黑锅岂不是我来背?”
      佟兰美虽然不是会计专业出身,但自从来到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工作,她就赶鸭子上架,自学成才。她左思右想,决定找一个第三方作“知情人”,万一查下来,自己也好脱身。张汝婧作为二把手是最好的人选,并且,她极擅长装出无辜的样子把事情抖出去。只要事情公开,这事就算人尽皆知。在阳光下,才安全。
      果然,张汝婧贴着膏药,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艾灸味道,捂着腰,一步一步从学院办公楼的楼层慢慢挪过一遍,就收获了众人无尽的关怀。她手上的膏药味儿,浑身的草药味儿,腰上的肌肉劳损味儿,汇聚成“鞠躬尽瘁”味儿,弥漫在师生心中。要是崔玮在,那崔玮一见她,马上就会扑上去,一句“美妈,您怎么了”,简直闻者落泪。现在崔玮不在,“美妈”是没有人叫了,但是一声声充满血泪的“张院长辛苦了”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张汝婧也不至于感到寂寞。
      张汝婧收获一句“张院长辛苦了”,就一脸虔诚一脸谦虚交代一下自己的“无能”的辛苦,顺便把话题转移到赞美于增逢上:“嗨,就是昨天晚上回到家,接了孩子,十点才看到佟老师发来的账单,看得时间有点长了。于院长对我们学院的老师真是关怀备至,说实在的,那经费放着也是放着,给去国外的老师发上绩效,咱们账面上也好看。不然,大家伙那么辛苦地工作,经费都花不完,倒显得咱们像没做事一样。”
      众人当即明白,出国的几个同事“三头占”,既能拿国外的全额工资,也能拿艺科大学的教学工资,还能从学院经费里补足绩效工资。
      张汝婧微微动动驴耳,听见众人脑门子上的算盘哗哗作响,就心满意足,一步一步挪回她的副院长--现在的吉列语国际传播研究中心副主任--办公室。
      佟美兰看着她的把戏,笑而不语,王奇却气坏了。
      接替了包霜蕊教研室主任职位的王奇听出张汝婧话里藏针,当即去找导师于增逢汇报情况,生怕于增逢被算计陷害。
      王奇说:“于院长,包师姐去国外,按照规定,绩效是不能发放的,刚才张院长说要全额发放,这样操作不是要让您背黑锅吗?”
      于增逢脸上红也不是绿也不是,他看了王奇好一会儿,笑了。
      王奇见于增逢笑了,心下大安,这功算是邀到地方了。总归还是自己的导师,关键时刻,总不能跟着别人看自己导师倒霉吧?再说,再说,也太便宜包霜蕊了!什么活儿都不干,就想拿钱?她想得美!在这儿的时候装腔作势就罢了,去了丽阿美那么远的地方,还来这一套?王奇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逞。
      于增逢往后靠住椅背,语重心长地说:“王奇啊,这事你就别管了,随他们去折腾吧。什么事情都让我操心,那我还怎么做学问?小包在国外也不容易,她老公,额,她丈夫又帮不上她什么,只有我这个做老师的帮衬帮衬。你有心了。忙你的去吧。”
      王奇好像没听明白,又好像听明白了。她见于增逢已经看向桌上的电脑,手也开始拨弄起鼠标,不敢再多问,只好悻悻地走出了办公室。
      她一边走,一边生起气来:“这个张汝婧简直就是不怀好意。几句话卖卖可怜就成了工作能力,包霜蕊这么轻易就占了大便宜!”
      她越想越气,拿出电话拨给刘青吾。
      刘青吾看是王奇的来电,她不想接。这个师门,从来没有好事。她揉揉太阳穴,听着电话铃声,还是接了。
      王奇的声音喷涌而来,刘青吾不由自主地歪歪头,以便让手机离自己的耳朵远一点,离那些糟烂事远一点。
      王奇絮絮叨叨,刘青吾只是听。她想不通,这位师姐何以快要四十岁了,还会为这些事耿耿于怀。
      王奇再一次提到“背靠大树好乘凉”。
      刘青吾厌倦地说:“师姐,如果是大树,自然可以乘凉,但如果根本就没有大树,不如自己长成大树。”
      王奇顿了一下,“嘿嘿”一笑,说:“就这么件事,都有人说包霜蕊是咱老师的小老婆。”
      刘青吾强忍着耐心,说:“师姐,这样的话以后您不要跟着说了。她要是是小老婆,那都不用传言,孙师母早就闹翻天了。这位导师,也只会假借着经费充好人,养小老婆是要花钱的,他怎么可能舍得割自己肉?这钱,不过就是借包师姐的钱包一用,以包师姐的作派,她一定会在恰当的时候全部还给于教授的。不过是两个人来回倒钱包的技俩。师姐,您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给我打电话了,我以后也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刘青吾挂掉电话,把王奇、于增逢、孙平晓、于蓝的手机号码办公室座机号码全部拉进黑名单,有事只通过简讯沟通。操作完,刘青吾觉得耳根子清静多了。虽然对方并不知道,但她觉得唯有这样做,自己好像才终于把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

      于增逢开始“上课”了:“这次‘大地震’你们这些无知的女学生就不懂了。”
      刘青吾耳朵里长出过滤器,自动过滤掉“你们这些无知的女学生就不懂了”。她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张石磊、朱天画、崔冷三个男博士,心想,在于增逢眼里,这几位“男博士”想必就是“有知”的了。三位“有知”的男博士,配合着“有知”的博士生导师,露出宽厚的笑意。
      于增逢继续说:“刘青吾,就是你们这级学生的开学典礼,他玛的艺科大学太不低调了,整个开学典礼请些戏子、喉咙的坐到台上,像我这样的大教授,都登不上台面!整个开学典礼,那学生代表隶辉,你们都知道啊?不就是坐在演播室里读读提词器吗?为这些人还专门表演节目!开学典礼上的交响乐,几十个人,不得给人家钱吗?几十个人,给多少钱合适?费用谁掏?那帮人还坐台上美呢,我一看就得出事儿。”
      于增逢拍一下大腿,指着自己的脑门儿,兴奋地说:“我从来都料事如神,事实证明,我永远是正确的。现在到处是视频,他们还自己给自己传播,没有半点意识到这种问题,嘿嘿嘿嘿嘿。”
      张石磊也“嘿嘿”一笑,崔冷接着话说:“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坟。”
      于增逢又一拍大腿:“对!”
      张舟、李雨生也跟着笑起来,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刘青吾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她不想在课堂上听这些无聊的事。学校大地震和学生有什么关系呢?学生该毕业还是要毕业,该毕不了业还是毕不了业。学生的人生和学校里谁当领导并没有必然的关系。教师教书育人的职责和学校谁当领导也没有必然的关系。对于没有任何决策权的人来说,做好自己的事,做好最好的自己,就是最大的道义。知道了这些事,除了过过嘴瘾,究竟对生命的“成长”有什么意义呢?这些事情都会过去,但课堂上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自己生命里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宝贵青春。
      刘青吾笑不出来。她知道,按照惯例,于增逢又要大讲特讲了。她也不懂,张舟和李雨生为什么会如此“紧跟”那些笑声,她们的耳朵里也长了过滤器了吗?
      刘青吾调整自己的思绪,在脑海中复习看过的书,在脑海中搭建论文的框架。于增逢兴奋的声音,众人附和的笑,慢慢远离了她的脑海。
      在“众声喧哗”中,刘青吾在脑海中走着自己的路。偷偷地,不为人知地走着。看过的小说,眼前的画面,于增逢滔滔不绝的声音,上学以来所有见闻,慢慢在她脑海中汇集。
      这才是她要研究的“对象”。不露声色是高手应有的内家功夫,即便自己不能学会写“论文”的招式,但心法口诀要不断领悟。
      刘青吾把会议室当成一个电影拍摄现场,这些人都是其中的角色,自己也是。她在脑海中走着棋。她假设自己有多个看不见的分身,一个是坐在现场“听讲”的刘青吾,一个是悬置空中俯瞰全局的刘青吾,一个是掌管着摄影机的刘青吾。把这重复了无数次的现场拍出来,真实还原,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荒谬场域。
      如果这些角色,在电影中看到自己,他们,她们,还笑得出来吗?
      人的存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们、她们可以同频,而自己却如此厌恶?
      她侧过头看看张舟,看看李雨生,她们是恶吗?
      刘青吾自己回答自己,她们不恶。
      那他们知道于增逢恶吗?
      刘青吾回答自己,我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于增逢恶,为什么还会笑出来?他们如果不知道于增逢恶,那他们为什么不知道?
      刘青吾看着这些吉列国最高学历的人,这些最高学历的人几年后就要入职吉列国各个大学,他们也要做老师,那此时此刻的情景,他们如何讲给未来的学生听?
      除了刘青吾和张舟,其他人都已经结婚生子,此时此刻的情景,他们如何讲给自己的伴侣,如何讲给自己的孩子、父母听?
      刘青吾被一种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攫住了心灵。但她不能表露半分。
      于增逢对人的观察相当敏锐,只是他对人的理解却和刘青吾背道而驰。
      刘青吾慢慢梳理着思路,“背道而驰”,自己是什么“道”,于增逢是什么“道”?相“背”的原因是什么?是身份?是年龄?是性别?还是“心灵”?
      如果是身份,为什么同样的“身份”,人还是如此不同?如果是“年龄”,并不是所有相同年龄的老年教授都像于增逢一样。如果是“性别”,何以她和张舟、李雨生的距离与她和崔冷、张石磊、朱天画一样遥远?如果是“心灵”,这是否就是善与恶的两端?
      于增逢所谓“启蒙”,加上“权力”的不容置疑,还是“启蒙”吗?如果不是“启蒙”,那他的一部分知识和人生全部经历如何导向现在的他?
      张舟、李雨生、张石磊、崔冷、朱天画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为什么“自愿”,又因何而“被迫”?
      刘青吾观察着于增逢,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滔滔不绝中。刘青吾像一个医生一样,开始了“望闻问切”的第一步。她整理出一个最没有表情的表情,以便让自己达成一个“最客观”的观察者。她要在于增逢的“敏锐”中保全自己。
      她望向于增逢,他正沉浸于极端的自我推崇中,手舞足蹈、表情兴奋、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肆无忌惮地贬低他人,欲盖弥彰、巧取豪夺地贪财,自作聪明、刚愎自用、蔑视他人也蔑视人类美好的精神,但他给自己冠以“启蒙”的正确。
      刘青吾向自己追问:“他知道自己‘恶’吗?如果知道自己之恶,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如果不知道自己之恶,那博士们从这位“导师”身上在学什么?”
      刘青吾迫切地想要寻找答案。这只是几个人,如果整个人类都是如此,这岂不是一种“极权主义的起源”的再现?
      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收束心神。
      于增逢不知道讲了多久,他忽然狡黠地看了刘青吾一眼,说:“刘青吾,都听迷糊了吧?”
      众人笑起来。
      刘青吾抿一下嘴唇,没有做任何回答。
      于增逢忽然转移话题,抛出一个消息,略带着腼腆意味,对着众人说:“图书馆有个编制岗位,我还有权力做决定。名额不多啊哈哈哈。就是工作清闲了些。”
      李雨生抢先答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留在图书馆这座宝藏工作,我挺愿意的。”
      张舟接着说:“我也愿意。”
      于增逢看着刘青吾,刘青吾也看看他。于增逢停顿着,刘青吾也停顿着。
      刘青吾并不意外于增逢的操作。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一岗位而使同门相互“竞争”离心离德。暴君从来不希望臣下有任何联合的可能,在鱼群中投入一条鲶鱼,鱼群才会奋勇争先。
      刘青吾打定主意,绝不会让于增逢从自己口中听到自己任何真正的想法,绝不会让于增逢从自己脸上看出自己任何真正的想法。对于增逢这样的精神病患者来说,让他永远活在自己的精神病里,就是最好的惩罚。她要于增逢永远活在他对别人“无知”的想象中。惯听好话吹捧而膨胀的人,已是自迷心窍,无可救药。不闻正道的邪见之人,终会自我毁灭。
      但她感到悲哀。于增逢不过随口吹一个牛,李雨生、张舟就信以为真。那么为了这个牛,她们将受尽物质、情感与精神的盘剥。教育是社会之本,“人立而后凡事举”,可偌大的吉列国,于增逢有多少?李雨生、张舟、张石磊、崔冷、朱天画有多少?刘青吾心里痛苦万分,深感无望。
      这一次课,刘青吾觉得自己就像传说中的海力布,她洞悉了一些“秘密”,但她只能守口如瓶,一旦说出口,她将变成石头。
      于增逢看到争先恐后的李雨生、张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他心满意足地总结道:“在我们吉列国,就是这样,老调子永远唱不完,权力不用,过期作废!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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