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纪事》燕序昭

38、定海石窟

　　谢衡羽突然握住了东方落意的手腕道：“明昱，内城河旁的林记糕点铺里的东西最可口，我有些想吃了，可惜他家铺子打烊的早。”

　　红豆桃花酥、蛋黄繁华酥，还有枣泥糕、芙蓉糕、豌豆黄……种类繁多，酥软香甜。

　　每次谢衡羽回山，都要带上五六样，那一串的纸包，是贯穿韩明昱年少的期盼。

　　“那师兄等我，我这就出去买。”

　　刚出了门，韩明昱跨出去几步，折回去想偷听，哪知屋子里就设了阵法。

　　屋里两人的修为都在她之上，她不敢轻举妄动，悻悻离去。

　　师兄不重口欲，韩明昱岂不知他的意图。

　　屋内，东方落意道：“有必要支开明昱吗，我刚才还说要一起置办东西，倒食言了。”

　　“明日一起也是一样的。”

　　白绸终于被取下，红色的妖纹繁复拓在眼皮上，慢慢延伸到眼睛里，情形古怪。

　　“谢衡羽，你把眼睛睁开。”

　　他听从地睁开了眼睛，妖纹确实已长在眼球里。东方落意探寻到妖纹如一颗发芽的种子深层扎根在谢衡羽的眼睛里，还在不断地增长。

　　谢衡羽看不到的真正原因，是妖纹覆盖住他的可视范围，正在包裹着眼珠。

　　“你现在到哪种程度了？”

　　“刚开始还能用灵力视物，现在倘若要看到同样的东西，需要消耗更多的灵力。”

　　如实相告他更加恶化的情况。

　　东方落意也有些不忍，“等这妖毒侵入到眼后，就会随着血脉筋髓渗入到体内，这才是真正的开始，以毒入血折腾死你。”

　　东方落意抬起手，想尝试一下能否将妖纹拔出，可是他灵力越霸道，妖纹扒的越紧，盘根错节，犹如腐蚀石墙的爬山虎。

　　谢衡羽痛地哼出来，东方落意赶忙收回手。

　　“真到了那时候，羽会在妖毒之前剜掉双目，再强行割掉妖纹。”

　　谢衡羽说的云淡风轻，东方落意有些待不住了，“你对自己真够狠的。罢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杀到那家伙老巢。”

　　“东方兄，他老巢不在人界，而且他手里有筹码。”

　　“筹码？”

　　“是筹码，也是把柄。”

　　东方落意原地深吸了口气，“玄元回瑶山了，我们劫持他去威胁玄臻，天宫多神通，总会有法子治好你的眼睛。”

　　“东方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玩笑……

　　东方落意憋着一口气，有些气闷，讹兽一族与上清之间的恩怨，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但谢衡羽认为，圣君不计前嫌任用东方落意，就凭这点，东方落意也不能忘本。

　　韩明昱很快来到了商铺一条龙，担心着谢衡羽的眼睛，采买的心情不高。内城河来过几次，她已经很熟悉了，林记还出了不少新式糕点，她各买了些带回去。

　　站在熙熙囔囔的街道，韩明昱漫不经心地想还要买些什么，却被一个人撞了半边身差点摔倒。

　　那人也不道歉，直直往前走。

　　韩明昱站稳后看到是妇人单薄的背影，朝云近香髻簪着银钗，白衫青裙，衣着有板有眼，但姿态凄凄艾艾，神魂游散似的，令韩明昱有些熟悉。

　　终于想起，上月离开梅州府前，在内城河畔遇见那位因情痴而未嫁的女人。

　　她年纪三十左右，却因镇日心思郁结，容貌要比实际年龄大五岁。

　　看来人心态上要放轻松些，才能显得年轻。

　　韩明昱本打算转身，把被痴儿撞了的事抛到脑后，不再置气，可突然察觉不对劲，再度盯着女人的背景一看，竟发觉女人身边有个隐隐约约一同行走的人影。

　　人影高大，看身形是个男人。

　　韩明昱下意识拉着一个路人，指着女人的背影，问她身边是否有同行之人。

　　那人揉着眼睛，再三打量，最后奇怪地盯着韩明昱摇头。

　　韩明昱还听见路人咕哝：“怎么好好端端一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老花了？”

　　韩明昱只能确认，女人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而身为浣灵师的她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女人痴情谁，怎么生活，这些事不是她一个外人可管的，但是斩杀妖魔邪道，是浣灵师的职责，她必须要救下女人的命。

　　城里都是平民百姓，又是人潮涌动的大街上，韩明昱不敢轻举妄动，造成混乱，万一这不知名邪祟伤了更多的人就不好了。

　　韩明昱将点心偷偷扔进了储物袋，又一边走一边拿出里面的千罗罄，千罗罄竟有了指示，勺柄对着东南方向，浮出半空两列小字，「瑶山」「梅州府」，地理位置上梅州确在瑶山东南方。

　　韩明昱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这趟梅州之行没白回，还能顺道做个任务，忧的是事关任务的妖魔已经开始害人。

　　为了更稳妥，韩明昱将东方落意塞回来的纸鹤又放了出去，把自己的行踪给了他。

　　不觉间，韩明昱跟着他们来到了城外。

　　看太阳方位，是东南偏南，与东南向的风停镇离得不远不近。

　　但城南更为荒芜，高山阻隔，官道不通此处。这一带除世代打猎为生的三两猎户会居住，都无村庄聚居。

　　秋风凛冽，天色竟然暗下来，处在阴阳割昏晓的状态，虽然此时午后，但也绝没到黄昏。时辰变化太过自然，要是真走着没注意大概率要被骗过去。

　　山林侵染薄雾，古怪尤甚，韩明昱想提剑动手，人却不见了，心上不免一跳。

　　她跟得很隐秘很仔细了，他们怎么会在眼皮子底下消失。

　　韩明昱在雾林边缘犹豫了片刻，千罗罄的光纹仍指着雾中的方向，她坚信法器的指示，邪祟带着女人进去了，可这雾不对劲。

　　与其说是雾，倒不如说是瘴气。

　　瘴气有毒，普通人误入会因此得感染病致死。

　　韩明昱不由地更担心女人的安危，生怕她先被瘴气毒死了，但韩明昱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危，她用灵力封住气门。

　　韩明昱冲进了山林，林中已经昏暗无比，再加上瘴气笼罩，无从辨别方向，好在韩明昱一直借助千罗罄的力量。

　　她凝出两只灵蝶给自己照明，快速走了百余步，瘴气消失了，但天色依然很暗，韩明昱没有收回灵蝶。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放开气门重新呼吸，身体也没有不适。

　　林子后的景象却让韩明昱震惊无比。

　　天幕低垂，石柱林立，近处有块高耸的通天碑，远处的是只有此起彼伏雾蒙蒙的轮廓。韩明昱往后看，哪里还有什么林子，成了无边无际黑暗小道。

　　韩明昱试试能不能往回走，无形的气墙阻拦将她震了回来，她握紧手中的千罗罄看去，光纹不断地转圈，指不出方向，似乎失灵了。

　　也不知道进入了什么鬼地方，韩明昱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通天碑上刻着四个鲜红的大字——
　　定海石窟。

　　这字一看还不是本朝文字。自燕国一统天下建立大燕王朝，燕王八百步，大燕八百年，之后就是武朝，再后才是扶风王朝，今年恰是建朝来的第二百四十六年。

　　大燕一统文字后，文字的传承在后世还是一直变化的，所以武朝与燕朝不同，扶风与武朝更不同。

　　不过起源相同，但凡识字的，连蒙带猜的也能知其意。

　　定海石窟，韩明昱前所未闻。

　　她慢慢绕着石碑，仔细端详，在背面看到一大段文字，于是借用灵力跑上跑下，看完了全部。

　　上面讲了定海石窟的由来，夹带着一些当朝纪实。

　　韩明昱这才知定海石窟是武朝时期的产物，宝庆元年，帝韩勒令敕造石窟以及长生寺，供奉新圣长佛，共建造十三载。

　　十三年？

　　韩明昱心头难免一紧，虽然武朝只有短短九十三年，在史书上的记载少之又少，但她还是知道些基础常识。

　　韩珩是武朝最后一个皇帝，年号宝庆，谥号武殇帝，继位也恰好是整整十三年，也就是说这个定海石窟一直到武朝灭亡才竣工。

　　藏书阁内最全的史书，左不过锐评一句，武朝末年多黑暗，有多黑暗，再无多言。

　　历史上没有记载定海石窟，也没有长生寺，可眼前的这些确实真真实实的存在。

　　天生的感知也提醒韩明昱，这里并非幻境，与之前江暮峥的心鸢，还是百里是的画中境，都是大相径庭的。

　　“定海内，升太平”这句话本刻在石碑上，却又似刻在韩明昱的脑海里。

　　经过通天碑，韩明昱继续往前走。

　　甬道两侧是林林杂杂的石灯笼，灯笼无灯，韩明昱透过灵蝶的光才能看清这些造型奇异的石灯，不由遍体生寒。

　　都是以诸人架构为型的灯，或在男人的胸腔里，或在女人的肚子里，又或是在小童的头骨里……

　　灯上面文字说明里还混杂着几句梵文，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两场际遇影响，韩明昱居然看得懂晦涩难解的梵文。

　　她碰了碰灯，好在材质真的是石头，而不是其他。

　　但石灯人面的诡异的痛苦表情，总不断刺激的韩明昱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