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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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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像一把锈钝的刀子,慢慢在人们身上拉出一道一道的血口。
到了开学的季节,韩郢已经没什么力气在各种亲情和朋友情谊之间徘徊。自诩适应能力极强的他用两个月的时间适应着面包牛奶和那种有时很疏离有时却又热情过分的文化,Frank是其一。
韩郢刚转进这家医院的时候情况大概比现在好不少,除了每天必要的治疗还有力气抱着在国内从来没想过要啃的脂砚斋红楼在树下面发呆,大概说发呆又有些太过分了,至少韩郢发呆之后比据说精读了中国文化精髓的Frank对于这本书的看法似乎又要犀利不少。
诚如某天他有些不耐于Frank始终纠结的love和like 的分界之后有些不善的冲他宣称的关于中国文化的暧昧和隐晦是无法让惯于较真的欧洲脑袋分析透彻……
这时Frank也只得20出头,在这里做义工,那个直来直去的欧洲脑袋穿梭在那些病房里,某一天遇到在树下一个轮椅里打着瞌睡的韩郢,当时的韩郢对于他来说,唯一能分辨也只是他是亚洲人种。
像面对很多人一样,Frank在韩郢的对面的草皮上坐了下来,盘着腿,一种因为位置而有些体贴的高度。
他记得那个似乎睡熟的男孩拿起那本厚厚的而且显得有些旧的书盖在脸上,“我不是韩国人。”他的声音盖在书的后面有些闷,“也不是日本人。”
Frank不禁有些气闷,抬头道,“亚洲还有其他国家……”
“那都不是。”韩郢把书拿了下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欧洲风格的脑袋。
Frank也笑了,“为什么你首先否认了那两个国家?”
“因为被总是被错认。”韩郢无趣的在封皮上敲着手指。
过了很久,当韩郢再想起Frank的时候,心底却有那么一丝的愧疚,自己所说的隐晦暧昧和直白之间一种不可能势均力敌的碰撞,让彼此的真挚溃败不见。
到了十月,韩郢不再出去晒太阳了,温温软软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混着弥散不去的消毒水以及酒精气味,在韩郢看来是一种周身缠绕的病气。
他开始总是想到上一次,上一次的自己并没有病的这么久,在舍弃了一些东西之后,慷慨的上帝让那时的自己迅速的康复起来,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把那当作是恩赐。
他忽然有些想那个有些聒噪的脑袋,才记起来总是忘了去谢谢他,渐渐的大半时间都已被睡眠占据,韩郢枕着自己喜欢的书睡过去,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抬起手翻上一翻,他想自己一定已经变得很可怕,从手指上缠绕的青筋就可以知道,后来韩郢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每天的活动变成醒过来吐掉呛在口里半干的血块,被动的漱口,然后再数着各种药在身体里缠斗的烦恶中睡着……
同年10月,这段时间在韩郢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多上了许多。可是睡得却越来越浅,他听着来来往往的亲友压低着嗓子说着绵软的南方方言,听着软底的平底鞋从地面匆匆擦过,他感觉到眼光照在眼皮上透出的一片血红,听着自己曾经跋扈到有些生恨的母亲带着哭腔问着日子,大概是近了。
又过了些日子,韩郢在听着父母央求自己快点好一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睁眼,很久很久没有吃下东西,甚至连自己脆弱的血管也已难以填进任何液体……
到了这年十月的月底,韩郢一直悬着的心似乎落了下来,之前的数数间断了很多次,最后的结果没迈过7568。这些天身边围绕的声音少了很多,他竟然冥冥中感觉到那个早已把自己忘掉的人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数年里由于生病而变得昏蒙的眼睛出奇的清亮,他感觉到他手中传来的熟悉的力量,感觉到他带着一股温软的气息……
再然后他慢慢的转身走了,像是有块大石压在了韩郢的胸口挣脱不得,他拼命的吐出压在胸口的那口气,一切声音又回到了自己耳边,韩郢甚至还能感觉压在自己胸口那一声沉闷却有力的啪声和耳边拖长了嘟声又紧凑的回复了活力。
事后过了很久,再听Frank说起这天的时候,韩郢想着那声若有若无的啪或许是自己心脏的声音。
这天开始,他开始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原本顽固到不停占据着他体力的肿块也消了些。在众人口呼的奇迹中,他隐约感觉到那个人的离去。韩郢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粗褐色的印记,本该消去的痕迹这些日子却更加分明起来。
“韩,笑一个……”Frank端着照相机远远的招呼着他,隔了这么久他依然还只是习惯怪腔怪调的叫着自己的姓,韩郢抬头看着他,远处传来的阳光竟刺得眼睛生疼,韩郢眼睛一虚,不由张手遮掩,仅从指缝间渗出一点暖意。
在很久之后,夏池在韩郢的相册中瞥见那一抹阳光,比眼下年轻了许多的韩郢被圈在一个有些泛黄的老照片中,细短的发茬在阳光投射下现出浅浅的痕迹,淡金色,如同那人被指尖遮掩住的眼睛一样熹微,微微眯着,乍看去是笑眼凝着前方,细细忖度那神色似乎却又落去很远。
夏池明白,这是自己不可能再见到的韩郢,在过去的十年里……9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