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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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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在第一次见到太子的尧华宫,还是厅门那个地方,慕弈起身对太子行礼。慕弈今日穿的衣裳有些像是骑射服,许是真的刚从马上跳下来,直接带着猎物来了尧华宫。那身浅咖合身的骑射服配上宽宽的绣着红色藤蔓的腰带,将慕弈挺拔健硕的身形尽数显现出来。那腰带的秀功太子认得,是出自懿皇后的。太子只瞄了一眼未作他言,翻过手,淡粉的掌心向上轻浮,示意慕弈起身,然后是一个认可的笑容。
「都过来坐吧。」懿皇后言道。「太子来的正是时候,御膳房刚命人带话说都备好了,现在吃最是时候。」
「好久没吃野味,母后那么一说,我就急急过来了。」太子爽朗,转头对一旁的慕弈言道。「你一人去的?自从父王染病开始,我便好久未去倾城的那个猎场,想着往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是狩猎的时节。等着父王身体好了,邻国驻扎在边城的士兵退了,我同你一道去,如何?再唤上四王子,滕公子和赫连公子。」
「好啊,到时一起。」慕弈爽快地应了。「这次也不是去的猎场,是从练兵场出来的时候凑巧看到一只野雁飞过,箭在背上,就自然地给射了下来。看着野雁新鲜,个头又大,都没换衣服便过来了。」
「本只听闻慕公子枪术了得,现在看来,连骑射也是一流,慕将军定很高兴,我也为你高兴。后日在练兵场,二王兄说你也在,若是抽到同你比试,慕公子可要手下留情,给太子留个面子。」太子言着,有些羞涩地看了懿皇后和慕弈一眼。「慕公子可别笑我,寍儿见你不是外人,悄悄地说。」
「怎么会,太子率性,慕弈理解。练兵场比试之事,太子也莫想得太多,都是自己人,比试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增进感情,让将士们放松放松。」慕弈侧过身,专注地对着太子,忘了一旁苦笑的懿皇后和摆上桌的香味四溢的野味。「将士们知道这次太子要来,个个都精神抖擞。只是太子,他们都是粗人,要是有什么言行不得当之处,望太子见谅。不过将士们都是真性情的人,若是熟了,太子也会喜欢他们。」
「他们都是初国的勇士,寍儿只会敬重。」太子想了想,眼里闪过一道光,对着慕弈仰起一个甜美笑容。「所以慕将军这次邀我去,想必便是让我多多接触将士,不要做个只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太子。慕将军也是直率之人,寍儿愚钝,现在才有所悟。本还真有些担忧,被慕公子那么一说,也就宽心了。」
「太子聪慧喜人,心地又好,怎会叫人不愿亲近。」慕弈一听太子对慕将军的评价,心里一阵欢喜。「家父不是能言之人,说话有些生硬,却也真的对初国,对陛下一片真心,太子能这样理解,我也高兴。」
「太子,弈儿,若是你二人再说个不停,我可要赶你们出去了,看这菜都要凉了,还叫不叫我吃?」懿皇后实在忍不住打断了相对而坐,目无旁人,交谈甚欢的两位少年。这样的场景和谐养眼,只是配上这深宫里略带死寂的氛围,让这份和谐蒙上了不详的阴影。
太子和慕弈相对一笑,转了转身坐正。懿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先给太子盛好汤。一顿饭吃得极慢,偶尔说上几句无关的话。到后来太子只是皱着眉头,而懿皇后和慕弈都坚持要太子把那块雁腿肉吃下才行。太子可怜兮兮地左右瞄了瞄,用筷子戳了戳雁腿,眼珠子一转,闪过一丝狡黠,然后夹起那块雁腿肉放入了慕弈的碗里,言了一个「赏」字,便一副太子模样地看着慕弈无奈地把那块肉解决掉。
午膳过后,懿皇后要休息,太子便唤了慕弈去太子殿坐坐,说想听他讲讲军营里以及慕家军的事。待到太子和慕弈离开,懿皇后进了里屋,只留下一名从慕将军府便跟着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是尧华宫的女官。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拱手像懿皇后行了个礼。
「果然不出皇后娘娘所料,祺妃娘娘在慕家军里安插了细作,怕是后日会对太子不利,是否需要手下去把那个人解决?」来人言道,一直未有抬头,毕恭毕敬,却也不卑不亢。
「给他点药,让他出不了茅厕不就行了?目前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若是反应太快,祺妃那么精明的人会察觉的。」懿皇后神色凝重。「二王子……知道祺妃的举动吗?难道真要看他们兄弟残杀?」
「二王子行动诡异,但是他要谋位之事是确定的,只是对于太子他是什么态度,属下实在不知。今日滕煜公子进了太子殿,将那件御赐的金缕衣送给了太子。而滕勉公子也于今日回到了倾城,二王子那边似乎也收到了消息,只是属下不敢有太大举动,怕会被二王子发现,所以,未进一步打探。」
「太子虽然看似柔弱,却也不简单,当初本宫还怕他心软,现在……」懿皇后笑了笑。「罢了不提这个,你回去告知哲榕,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太子的安危,别的莫要多管,若是太子给你们下了什么命令,执行便是。」
「命令?」哲桐抬起头问道。「太子至今未曾同属下说过话。一直属下都在暗处,从未打搅。」
「本宫只是给你提个醒。哲桐,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本宫,你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太子……」哲桐稍有犹豫。「属下愚昧,看不真切。」
「那你觉得太子如何?同二王子,四王子比起来,你更喜欢谁?」懿皇后问道,端庄里透着威严。
「太子是那种让人注意后便无法轻易移开视线之人。」
「说得很好。」懿皇后站起身,走到哲桐跟前。「知道为何我同慕统领要帮助太子吗?」
「因为他是初国太子?」
懿皇后闻声笑了,转过身,对女官点了下头后进了寝宫。女官走向哲桐,将一个小小的木盒交到哲桐的手里,轻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便跟着也进了寝宫。哲桐将木盒塞入衣内,一个转身便没了人影。
替懿皇后铺好床榻,女官为懿皇后宽衣。
「皇后娘娘,栀儿不懂,为何要同哲桐那等人说这些?他只是一介武夫,拿钱办事儿,何须知道太多呢?」
「正因是一介武夫,见到这样精细出尘的太子才会失神。栀儿你还年轻,很多事看不透彻,看不深入。」懿皇后微张开垂着的手臂,由着女官轻退去外袍,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容。「栀儿可知我为何要帮太子吗?」
女官捧在脱下的外袍,摇了摇头。
「太子的生母,也就是前皇后,是一个德才皆备,貌美聪慧的传奇女子。我知道她远在她遇到陛下入宫之前。那一年我八岁,偷偷躲在慕家军的粮草堆里混出倾城。我不喜欢那种大小姐的生活,想着和父亲一样披挂上马,迎战杀敌,可我是女子,慕家军又从不缺人。」懿皇后娓娓道着,眼眶里慢慢溢满了泪水。「我们的那一小队人马走的是山路,就是想赶个早,却不料遇到了山贼。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在剑影之下看到了一道飘着淡淡莲花香味的光。看着那个粉衣女子飘过,利落地击倒那几个山贼,站在树枝上回眸的那一眼,温暖得似乎可以将冰雪融化。很多年后我时常还会想,若是她未曾遇到陛下,一定还在初国,抑或是邻国任何一处山清水秀之处,过着她闲云野鹤般逍遥的生活。初国的人只当陛下为了爱她付出了许多,却从未想这个人,为了陛下,她倾尽一生。只因她是女子,付出便也被视作当然。」
「皇后娘娘。」女官轻唤了一声,却只收到懿皇后更为冷艳的笑容。「您说多了。」
「我15岁进宫,16岁侍主,我以为自己离她又近了,直到遇到太子才明白,那都不是真的。」懿皇后走到床沿坐下,仰着头望着寝宫顶部的横梁。「这是她的寝宫,这是她的床榻,这是她的凤冠,王是她的王,太子是她的太子,可她走了,我就知道深宫留不住如她那般仙子一样的人。栀儿,你可知道,我爱她。」
「皇后娘娘。」女官闻声跪地。「您累了。」
「现在,这是我的寝宫,我的床榻,我的凤冠,我是初国的国母,王是我的夫君,太子是我的儿子。」懿皇后哼笑了三声,左眼眶溢出一行眼泪。「我就是她。她未完的事,我会替她,何止初国,何止一个初国。」
栀儿俯身在地上不敢乱动,头贴着地面,有些发颤。
「起身吧,栀儿,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言第二次。」懿皇后深吸口气,将那行眼泪拭掉。「可栀儿你的心要同我一样分明。你是我从慕府带出来的,是我最可信任之人,是尧华宫的女官,你可知道自己的位置?」
「皇后娘娘,您是栀儿的大小姐,栀儿是您的丫环,此生皆是,栀儿绝不二主。」
「你下去做事儿吧,我真有些累了,要好好休息会儿,晚膳前再来叫我。」懿皇后侧过身躺下,背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官。闭眼的那一瞬间,绣着金色凤凰的圆枕染上了泪渍。
女官站起身,擦了下眼睛,再次恢复了镇定。走到卧房门外,叮嘱两个宫人在门口守着,自己便离开了。
已经到了太子殿的太子与慕弈,不知道尧华宫内的那一幕,除了栀儿,没有人知道懿皇后的这个秘密,即便是聪慧贤德的前皇后,那个在深宫里美得不真实的佳人。曾经既是那女子的身份让她未得善果,如今在这深宫里,十多年后,佳人有着男儿的身体,太子的头衔,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动着的不再是君王一个人的心,他要获得的也不再是一个人的认可,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因为他要当王。
由着慕弈陪伴着,一同在太子殿的花园里散步,太子精神很好,细细地对着慕弈介绍着自己的这个花园里的一草一木。苍子修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以免任何人过去打扰了。太子殿的花园豪华程度一点不亚于御花园,是陛下命人修建的,有一处的假山从极远的地方运来,从陛下与前皇后相遇的地方。
「父王对我讲,他是在这里坐着小憩的时候,遇到了我的母妃。」太子指着一块表面光滑的普通岩石,未抬头看站在一旁的慕弈,投入地讲述着。「父王不太喜出巡,只那次听闻罗城出了个小霸王,便带着我老师和一位公公,两个侍卫微服出访了。那里所有的人都恨那个恶霸,恐怕天下唯有父王心底里是谢他的,因为就是因为他,才给了父王邂逅我母妃的机会。你说,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很神奇?听余御医讲,初国很多的百姓都会谈及这段佳话,可是后来……慕公子,你怎么看我母妃?你也觉得她蛊惑了父王吗?哪怕父王依旧勤政,只是不愿宠幸其他妃子。皇帝三宫六院,齐人之福是人之常情,父王想要独钟,和寻常人家一般守着妻子热炕,这成了我母妃一生里最大的幸和不幸。父王爱我,每每看着我发呆,他说,就如同见到了我母妃,见到她在对他展颜。慕公子,你不要见怪,我对你一见如故,把你当个朋友,话多了也乱了。」
太子半俯身,从袖口里探出白玉般的手,轻轻抚过岩石的表面。慕弈不知道这样的手怎么拿得刀枪,怕是慕将军也有这般的疑问。这样的手,握着毛笔,翻阅着书卷,甚至抚下琴倒最是合适。
「太子能把慕弈当朋友,是慕弈的荣幸。」慕弈言道。「前皇后是前皇后,太子是太子,莫要想多了。况且百姓对于前皇后的美貌和品德都是认可的,若不然,可不是显得陛下愚钝了吗?」
「听慕公子那么一说,也便真是拿我当个朋友了。」太子直起身,直视着慕弈。「我可以要求和你比试么?」
「比试之事一般皆是抓阄而定的,但若是太子要求……太子为何想同我比?」
「因为慕家军里,我就同你熟悉。」太子侧过身,半撅着嘴。「其实我还是会有些担忧,也不是受不受伤的事儿,而是他们看我是太子,会同我真比试吗?若是都让着我,又有何益?若是真格的,万一伤到,是罚还是不罚?我可不信,即便说好是比试,若是有士兵伤了将领,可真能一笑置之,夸奖对方身手不错?」
「太子想的也不无道理。」慕弈半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一脸严肃。「那我想想办法,就由我来同太子比试吧,到时点到为止。……我可以像太子保证,一定不会让着你。」慕弈言到这儿,反是笑了。
「让着我?」太子也来劲儿了,正对着慕弈,用手指戳了下慕弈的肩头,莞尔。「你就一定比我厉害吗?」
「我……」慕弈尴尬地红了脸。「是慕弈不会说话。」
「慕弈,我喜欢你,就喜欢你这看似憨厚的神情和这直爽的性情。」太子言道,很是认真,自己言着,还点了下头。「你同韶儿,轩,滕煜,还有子修他们都不一样。也说不上哪儿不一样,反正在母后那儿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好感,想着认识你。以前母后也常常会提及你,我就在想,你是如何的人,可比我想的好。」
慕弈愣着,没有说话,看着太子只隔开一掌的笑脸,脸上更是红,还阵阵发烫。
「那……你喜欢我吗?若不是这太子的身份,想必……你也不会同我说话。」
「怎么会?」慕弈一急,垂在两侧的手伸起正要抓住太子的肩膀,又很快再次垂下,头也低着,似乎有话却不敢讲。太子憋着笑,看来他一会儿。「太子这样的人,要叫人不喜欢怕也难。」
「怎样的人?好了,逗你玩儿呢,瞧你脸红得,是想哪儿去了?呵呵。池子里的莲开了,趁它未闭拢一道去赏吧,都说我生得像母妃,而母妃像莲,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像。」太子不等回应,笑着从慕弈身边走过,擦过他的肩膀,分开那一刻,抓起慕弈的手腕,拉着他向已经开始有些闭合的莲花池走去。
苍子修在不远处看着那分别穿着修身骑服和飘逸便服,一前一后似乎牵着手穿梭在假山与花丛间俊美的少年,那都绯红的脸颊和翘起的嘴角,午后的阳光下极为养眼。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