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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收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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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幸已经是骑士科的常客了,对于周围人看过来的暧昧眼神和打趣也能做到泰然处之,反倒是阿实在处于清醒状态时还会执着于辩解,让周围传出了“倒追阿实的爱之草药骑士”一类又长又土的称号。
艾泽婆婆关于治疗阿实的手段毫无进展,但阿实在学院的处境却有了改观,得益于特丽莎那次和霸凌者们的决斗,骑士科心中尚存有良知的人都自愿地加入了特丽莎的阵营,而特丽莎已经不自觉把阿实看为自己人了。随之就是那些明里暗里的下作手段会被目击者们快速通报,在群众的攻势下霸凌者的气焰无法再嚣张。
这一切是早幸始料未及的,究竟是什么促成了这场自发的、大规模的反抗呢?为什么在阿实还正常时没有发生呢?她那时又是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呢?这些问题她找不到解释,只能归因于好运与机缘巧合,毕竟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成为了正义的伙伴而感到欢欣鼓舞,却都想不起他们之前为什么不这么做,她的疑问只会不合时宜。
不管怎样,阿实身上不再会出现新的伤痕,早幸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却又无法抑制心里的悲哀。阿实清醒的时间是每日的一半,但因为出现时段不定,他剩下的那一半时间也要用于质疑自己身处何方。
这次神官来访她不再需要带阿实去寻求治疗,于是心安理得地龟缩在图书馆写作业。上次在礼拜堂见到克尔泽后她俩还没再见面,也没有书信来往,她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和昔日的同伴们说起这件事,因为答应过阿实隐瞒他的病情,其他什么解释都会成为谎言。
她已经不想再骗人了,虽然她连学生证上的名字都不真实。
骗子。另一个世界的幻影在她背后说道。
那是不得已的,这也是不得已的。早幸的笔在纸上划过,删除掉那些记忆。
但这种做缩头乌龟的愿望没能顺利实现,早幸把书签夹好准备收拾东西出去时,门口出现了她同年级的同学。
“啊,莎莉果然在这,莎莉,有人找你。”
因为在图书馆,这位同学没敢大声叫她,但挥舞手臂的幅度已经代替了她不足的音量,还有她背后的那抹白色的身影,让早幸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
“那我带到啦,神官大人。”
她的同学向她俩告别后快速跑开,留下了原地面面相觑的早幸和克尔泽。
“你怎么来了……”早幸一字一句艰难地做出问候,“要吃饭吗?”
“嗯。”克尔泽沉默得如岸上的鱼,只默默遵从早幸的安排。
这个时间刚好是晚饭的点,早幸带着克尔泽来到食堂,让他先找位置坐下后自己一头扎入拥挤的人群里取餐。
面包炸鱼和罗宋汤,早幸把食物放上桌后能感到周围探照灯一样的视线扫视着坐在她对面白得发光的神官,连带着她身上也有灼烧感。
但比起单独相处她觉得这样还好一些,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逃避即将说出口的话。
克尔泽吃饭时是不说话的,用完这一餐后他擦擦嘴,安静地等着早幸解决她那一份。
早幸在他的视线下囫囵地吞下最后两口,觉得随着食物落入胃中她也有了一些底气,抬头看克尔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对面不太自在的克尔泽很快点了点头。
又是来到熟悉的湖边,早幸坐到草坪上时挎包倒下,忘记收紧的袋口中书本滑出沿着斜坡散落了一地,早幸和克尔泽慌忙把这些书捡起来,克尔泽捡到最后一本时停了下来,对着那本书看了一会儿。
那是她刚才在看的介绍梦神传说和民间轶闻的书,早幸抿住唇,不知道克尔泽看出了什么。
但克尔泽只是平静地把书递给了她,指着书页里露出一角的书签:“这是银种龙血树树叶做的书签吧?和你送我的那个一样。”
“嗯,是的,”早幸摊开书,对着阳光举起那枚书签,被封在草纸中的树叶不再接触空气后时间被停在了那一刻,有些暗淡的银边翠绿依旧鲜活,不断唤回她关于圣徒和魔境的回忆。
“我也一直在用,”克尔泽坐到了她身边,下意识地伸手向侧边,又很快顿住,“是夹在法典里的,今天拿权杖就没带。”
“我好像看到你用过,”早幸想起来,在南边度假时克尔泽总是拿着那本法典,里面就夹着她同款的书签,“我还做了别的,你想要吗?鸢尾花和艾因戈花的,还有……”
“这个就很好。”克尔泽止住了早幸的话头。
“也是,这个比其他的都来得珍贵呢。”
早幸成为了艾泽婆婆的学徒后看了不少植物方面的书,里面介绍了龙血树的来历,必须靠龙的血液浇灌才能长大,在龙已经归隐的现在算是一种濒危物种了,而银种的龙血树更是已从大陆绝迹了至少五百年。
“你和上次来治疗的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
早幸把书签小心放入书页间时听到克尔泽在旁边问道,语气迟缓。
扯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还是逃不掉。“克尔泽,你也看到他的灵魂了吧?能看出是什么造成的吗?”
克尔泽想起镜下那块残缺破损的灵魂,心头疑惑更甚:“我们对灵魂的研究还没法解开所有奥秘,连灵魂的归处也只是理论上的猜测。但是那个人的灵魂,我从没听说过灵魂残破的人能活着,一丁点的磨损还有修复的可能,但也会让人陷入浑浑噩噩之中。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早幸低头,开始把吃饭时想好的故事说出口:“他叫阿实,我们是在圣洗礼日前认识的,他听说我的老师曾是宫廷药剂师后就来看病,那时他的症状只是失眠,艾泽婆婆给他开了些药。节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灵魂变成那样了,但就像你看到的,除了听力不太好外还是正常活着的。”
“那算正常吗。”克尔泽皱起了眉。
“关于他灵魂变成那样的原因,”早幸小心翼翼地开口,将黑巫师的存在从话语中剔除,这位和神殿更是不共戴天,“老师说可能和梦神的权能相关,会是这样吗?”
“如果是梦神的话就没救了。”克尔泽断然道,“那是混沌之神的分身之一,死亡的化身,存在于世界的里层无限接近于已死去的大地母神,被祂所指的人灵魂都会很快归于死的摇篮。”
“但是阿实还活着,这是奇迹吗?”早幸垂着眼道。
“如果想要找到原因的话或许应该送他去总教堂看看。”
黑巫师的低语在早幸耳边响起,神官当然会选择超度不再完整的灵魂进入轮回,但轮回后诞生的只是他人,阿实还是会死去。
“不了,我会尊重阿实的意愿,他不想去的话就算了吧。”
“但他现在能够自理吗?”克尔泽尖锐地指出,同时指向早幸掌下的书,“你调查梦神的传说不是为了他吗?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在负责照顾他。”
“在大庭广众下牵着手走的这种照顾吗?早幸小姐是否在意过自己的名声?”
总算还是来到了这里。早幸捏着这本厚重书籍的尖角,尽量让自己的力气不灌入手指:“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请不要再问了。”
克尔泽静了下来。
良久,他轻轻开口:“你是出于同情吗?还是别的呢?”
“不是同情。”
她只是在阿实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他会对你负责吗?”
“不需要,照顾他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这对于你来说是这么随便的事吗。”克尔泽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却生生让早幸在初夏的燥热里落下一滴冷汗。
但早幸的心情却在这份烦闷里冷却了,她的声音在她耳中也变得遥远:“是的,在我的世界里异性的来往并不都以结婚为前提,在你们看来不检点的行为也只是我们的寻常。”
“但你是活在这里的,你真的不考虑后果吗?那是位有继承权的贵族,他只会选择一名门当户对的妻子。”
“我们并不会结婚。”
“那就代表他是个只顾自己会牺牲你的人渣了,他甚至没有还没有能力给出承诺,他才比我大一岁。”
“阿实不是那样的……这些都是我的自作主张。”
没有意义的对话建立在她的隐瞒上,言语如刀,早幸觉得自己正背靠着一座即将崩塌的雪山,而漫天的碎雪不曾停息。
克尔泽沉默的间隔越来越长,许久,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或许成年的女性就是这样善变而又会轻易坠入爱河,她们的话语并不说给自己听,只是身上又一件随时可替换的华服。克尔泽现在很想去向母亲问起那个他从不敢触碰的伤疤,关于他的出生和母亲悲苦的源头,面前的女孩在半年前还坚定地拒绝他幼稚的求婚,用的理由一个个都冠冕堂皇,现在却做出了完全违背那些大道理的选择。
但这不是容他置喙的道路,他只是过去同伴中的一员罢了,她口中的未来一开始就不包含自己。
他特意申请了定期来学院做治疗师的任务是为了什么来着?
至少可以好好观察她所选择的对象吧,这是他作为朋友唯一能帮上的忙。
“谢谢你。”早幸看着克尔泽凝固的琥珀色眸子,也想起了西尔维娅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是没事的。”
克尔泽已不再看她,只与普里希卡没有回应的眼眸相望:“母亲送你的那条手链,可以还给她吗?我重新送你一条。”
“不用再送我了,我之后会寄给她的。”
*
希尔伯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湖畔,心思还停留在刚才她们的对话上。
早幸没有发现过他,但他好几次来学院时都目睹了那对牵着手走的组合,学院里最光明正大的情侣也不敢这么干。
很不像她。如果代入患者和看护者来解释的话的确说得通,但这之中会有其他的感情孕育而生吗?他说不清也问不出口,只敢像这样在暗处旁观。
梦神,灵魂残缺之人,草药魔女和黑巫师,最好别把之前那个异色瞳的怪人也牵扯进来,她身边总是会有奇怪的事物出现。
希尔伯在岸边看着深邃的普里希卡之眸,闪烁魔法的微光照不透她的心思,深蓝镜面般的湖水随着夜色涂抹天穹滑入漆黑渊底。
异乡人,她是否正走在她既定的命运上呢?希尔伯转身点亮了传送法阵,这个法阵再用几次就要替换宝石了,他得先回去把这份庞杂的思绪先整理好,也要再做一点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