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八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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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脚步声渐渐远去的时候，一直不见踪影的温厚男子终于露出了身型。
“你终于肯出现了？”秦越冷笑。
“我……”涵卿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位小司马大人出现的原因呢？”峰麟的语言犹如沾着毒液的利剑，直接插入了男子的心窝。
只见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来了？”秦越冷笑，然而那一脸的嘲讽却渐渐转化成了悲哀。“我不介意你说出去，毕竟这也不可能瞒上一辈子……但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起。”
太阳已经消失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沉沉的暮色笼罩四野。一时间，沉默无声地弥漫，只有泠泠的夜风在两人的耳畔轻盈地滑过。
半晌，才听见她开口。
“请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男子惊愕地抬头。
“我还没有完美到能够承担你的道歉。”
峰麟的声音柔软得让人心碎。
“抱歉，我把我自己的错误迁怒到你头上了。”秦越看向遥远的天空，紫蓝色的天幕上，群星闪烁如同钻石。“要想支撑这么大一个地方，要靠孩子们制作的东西和所谓的手工艺品恐怕是根本不够的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般的孤儿院经常见不到油水，没洗的碗筷都根本不会脏……因为孩子们会把上面可怜的一点油星用自己的舌头舔干净，到时候只要用水冲一冲就可以了。”峰麟回头笑笑。“我只是当过几年义工而已。”
“还有，你桌子上的那几本书……那是从贩卖昆仑物品的市场上弄来的吧？我看到有轻微的海水浸泡的痕迹。不过损伤那么轻微简直就是奇迹，价格应该也不便宜。上面的出版日期是九十年代中，算起来还是还是处于芳国内乱的时期，如果你真的像所说的那样那么捉肘见襟的话，根本不可能有这个闲情和闲心去买这些东西吧？几本书的出版日期都不相同，我可不相信你会有那么幸运老是拣到‘蚀’卷入的物品。”、
“我的掩饰看来还真是失败啊……”涵卿苦笑。“这大概是由于我从小到大都没真正经历贫穷的缘故吧？”
男子望着天空，斟酌着言辞，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异常的苍白无力。
“……该从哪里说起来呢？我在昆仑的家算是中等富裕，我也算聪明，考上了大学----这在当年算是很难得了，大概是富裕的环境磨钝了我的性子吧，平时我都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标准乖学生。但君史不一样，他热情，激进，对于一切反动的落后的事物充满了厌恶和斗争的精神。我们两个个性天南海北的人居然能够相处得很好，现在想来也是个奇迹……那一次游行，我完全是被君史拉去的。‘蚀’发生时，我正站在火场旁边，因为好奇而靠近了它，却被吸了进去，君史是为了救我，才被拖累……”
“你对他有负疚感？”
“一半一半。”涵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在作祟。君史是一个很激进的人，他一开始就不能接受这里的制度：王居然是被麒麟选中的，如果做得不好，天帝居然还会出来指手画脚……这在他看来根本不能接受。君史当时曾经有过一些过激行为，比如劝说人民起来反抗什么的……但是却被作为暴民投入了监狱。”
“他很不理解，常常对我说：‘我的行为并没有作错，为什么没有人赞同我？’”
“一种制度的存在，本身就有其合理性和不合理性。当合理性以压倒性的胜利出现时，不合理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质变之前的量变，基本上不作为威胁处理。”秦越挑眉。“抱歉我又在乱发感慨了……你请继续吧。”
“我以自己的努力当上了里正----这对于学会了使用这里的语言的大学生而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然后想办法救出了他。但是他……他在监狱里受到了相当可怕的折磨，出来之后的想法完全变了……变得我几乎不敢认识！”
“他变得很功利，并且不择一切手段地想要获得权力……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除了权力，一切都是假的，为了能够控制权力并使其导向正确的用途，之前所使用的一切手段，都可以被原谅！”
“相当厚黑的想法啊。”峰麟吹了声口哨。“李宗吾先生见了肯定引为知己……但你怎么能够保证在使用手段的过程中，不会被污染成黑色呢？能提出这种说法的家伙，真是个资深的标准政客。”
“在我当上里正后大约一年，他也当上了官员……”涵卿闭上了眼睛，试图掩盖自己瞳孔内流露出的痛楚。“……以他的身体为代价。”
“月溪能够允许他使用这样的手段吗？”秦越惊讶地问。“惠州难道不是他的地盘？”
“惠州侯知道后曾经亲自召见他……以君史的能力，要获得月溪大人的另眼相看简直是小菜一碟，所以之后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被罚了三年的俸禄。之后芳国便陷入了内乱中，人才严重缺乏，惠侯更不可能让这样一个能干的人手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被废弃……政治是永远都不可能清白无瑕的。”
“那么之后呢？”
“之后？”涵卿惨笑。“之后就这样了。我以曾经学过的技术设计一些工具来换取他的金钱支援……”
“那么桦声又是怎么回事？”
“桦声……”男子的瞳孔在听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缩成了一团。
“他……”涵卿努力让牙齿和舌头集合在一起发出声响，可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我……”
“是由于他的父母吗？”秦越了然地道。
男子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微不可见地，沉重地，点了点。
“他的父母……是死在妖魔口中的。”
“因为你的缘故？”
“……是。”男子沉重地回答。
“我当时还是云水乡的一个里正，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在云水的一座山里，发现了煤矿……”
女子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气流在喉舌之间发出了细微的咝咝声，听上去很是诱人。
“然后？他就打起了煤矿的主意？是想拿这个来赚钱吗？”
声音平淡，却似乎蕴涵着不可抑制的怒气。
“不是……”涵卿的表情几乎崩溃。“本来他是想拿来当燃料卖，可是芳国的木材资源很丰富，完全可以满足百姓的需要，开采出来的煤矿甚至连本都收不回来。”
“可是，他发现了煤矿的另外一个用途……”
沉默突然蔓延，看着眼前嗫嗫不成言的里正，峰麟露出一个半是玩味半是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扭曲。
“……是不是和妖魔有关？”
“你知道？！”男子失声惊呼。
“我猜的。”秦越苦笑。“……没想到之前最坏的打算居然成真……”
“----失去王的国家，肯定是妖魔横行。然而在这里住了这几天，却是平和得过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房屋，基本上都没遭到什么破坏，这简直太反常了……在混乱的国家中，活着的妖魔的总体数量是不可能减少的----就算被杀，也还会黄海上的野生妖魔自动来填补。那么这些妖魔都到哪里去了呢？答案只有一个，有一些比人类的新鲜血肉更吸引他们的东西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她顿了顿，看着身边男子几乎扭曲的面孔，终于还是狠狠心，将最后的语句说了出来。
“……那些东西，是煤矿石吧？”
“……你是对的。”涵卿失神地喃喃自语道。“君史他发现，经过加工后的煤矿石有着和上等玉石一样……甚至比上等玉石更好的效果，于是他命令百姓大规模开采，然后拿这些矿石来吸引妖魔，诱使他们离开那些人口密集的地方。”
“玉石的作用类似于毒品，既然你说煤矿石的作用类似玉石，那么效果应该也差不多。但是当效力过去以后，恢复了本性的妖魔不可能不吃人，就算有再美味的食物也不可能改变妖魔对于人肉的渴望……”峰麟眯起了眼睛。“他是把矿石投向偏远的村庄，然后引着妖魔去袭击那里？！”
“没错。”男子惨笑。“牺牲了少数人的性命，保住了大多数人的安全。”
“我知道这样不对……每一个人的幸福都应该是重要的……不可以用这样的理由牺牲别的人……但是我找不出更好的方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发现煤矿的人是我……桦声的父母为了保护他被妖魔杀死了，他们是在矿场被杀的，他因此恨上了下令开采煤矿的君史……我不知道如何补偿他……要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已经犯下的错误……”
“我该怎么办？”男子的眼神迷茫，仿佛整个人都被方才的一席话给掏空了，顿时灵魂空空荡荡的无所依从。“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问我？”秦越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长着大脑不思考难道等着生虫子啊？！你有自己的双腿，难道不懂自己走路吗？！”
“我……”男子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
“别和那个懦弱的家伙说了！像他这样的个性，哪怕是你再甩上一百个巴掌，或者是再给他一百年去慢慢思考，都不可能得出一个能蒙骗自己的答案来！”
“偷听得够久了吧？君史大人？”秦越慢慢转过身来。
月光下，赫然是之前离去的云水乡小司马，流落到常世的胎果，周君史。
“您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旁边，对吧？”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笃定无比。
“难道不是吗？”峰麟冷笑。“一般而言，反派都是喜欢潜伏在某个阴暗角落，一直到关键时刻才冒出来吓人，说完几句经典台词后然后被正义人士直接撂倒……”
“你该说的已经说完，所以，反派主角大人。”秦越字字如刀。“你可以滚了。”
“那么快就赶我走？”小司马嗤笑。“难道你不想知道多一点有关于这些事情的内幕吗？齐楚姑娘？……或者说，秦越小姐？”
“……还是你比较喜欢峰麟这个称号？”
月光下，地仙的眼神就像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样闪烁不定。
“反派就是反派，果然没什么新意！”秦越大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台词呢，结果还是原来猜想的那几句，鄙视你这个没创意的家伙。”
“峰……麟……？”涵卿呆滞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是……麒麟？”
“没错。”峰麟点点头，下巴扬起一个傲慢的，带着贵族味道的弧度。
在说话之间，她脸上突然泛起某种类似波动的运行痕迹……一阵柔光过后，秦越现出了她的真身。
“我就是刚刚归来的芳国麒麟。”
站在洒满了银辉的庭院中央，秦越的面孔完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但我，也是齐楚。”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起初，当我知道我必须接受这个该死的命运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一刀杀死自己……当时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翘了女仙的课，然后和韶眉----我的女怪坐在蓬山的岩柱顶上吹风……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一阵狂风吹来，把我卷进虚海里淹死，或者出现一个强大的妖魔，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该有多好？”
清凉而强劲的风中，峰麟的脊梁停得格外笔直，像一杆标枪。这样一个容易疲倦的动作，她却坚持了很久。
“这样我就不必背负这么沉重的命运，不必恐惧出现一个昏庸的王拖累自己，不必害怕天帝可能给予我的任何惩罚……因为我是被迫的。这样的想法，很能抚慰我。”
“说来说去，你还是害怕就对了。”小司马的目光尽是嘲弄。
“没错，我就是害怕。”秦越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眼睛。“对于没有目标的未来，我自然会害怕，会恐惧，会退缩。”
“可是这不代表这一切会消失！”
她的眼睛望向了遥远的天际，那一轮月华已经冉冉升起。
“峰麟大人，你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正人先正己’吗？”
“我把这句话原样奉还。”
“你……！”小司马再一次败在峰麟的如刀利口下。
“好……！随便你！”君史怒极反笑。“反正只要让我当上王，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改正你这一身毛病……”
“知道我登上玉座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吗？”他大笑。“是把你这张该死的嘴给缝起来！把你的舌头割掉！把你毒哑！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你索性杀了我更干脆。”峰麟冷冷地看着眼前男子的疯狂神态。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小司马的声音有一种爬虫类的湿冷。“你可是我宝贵的台甫呢，我还要靠你登上玉座……我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让你死了呢？”
“我要慢慢地，慢慢地折磨你……让你失道，让你全身溃烂，让你这张该死的脸充满痛苦，和蛆虫一起腐烂在粪坑里！”
“凭你也配？”秦越嗤笑。
“凭我是芳国唯一的王！”君史已经陷入了完全的疯狂之中。
“你给我过来！跪下！乖乖跪下！你是我的麒麟，我的半身，你不能反抗我！”
秦越看着他，慢慢站起，向他的方向走去。
小司马得意地笑了。
涵卿看着峰麟的动作，全身颤抖着，仿佛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降临，然而却没有任何能力，也没有任何力气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秦越来到他的面前，深吸一口气。
啪！
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力奇大，本来就显得单薄的小司马竟然整个人被打得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呻吟，却是昏过去了。
“凭你？！”峰麟恶狠狠地骂道。“我呸！”
她转头，面向颤抖着的男子，神色顿时柔和下来。
“很抱歉骗了你……”她的声音柔软而温和，奇迹般地，涵卿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齐楚……是我曾经的网名。战国七雄，齐、楚、燕、韩、赵、魏、秦，加上吴和越……我从里面摘了两个国家作为名字----因为我真实的名字也是里面的两个国家。”秦越望着遥远的天际，仿佛又回到了虚海对面那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家。“那是我不能割舍的一切……不过，这个名字，将会永远消失。”
“很抱歉欺骗了你……真的很抱歉。”她低低地说。
“……我明白。”涵卿扭过了头，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我们都知道，那些逝去的时间，那些分享的美好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这里吧。”秦越站起身来，不愿再看那个倒卧在院子里的人。
“我不希望，你遭到报复……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这是我欠他的，就当我还他吧。”
“那么那些孩子呢？谁来还他们？”
男子微微一颤。
“带着他们离开这里……一年，最多一年。”秦越坚定地说。“玉座上会出现一个君主，一个让芳国不再出现像桦声这样的孩子的君主……我承诺。”
“----我以齐楚的名字承诺。”
“……好。”
“那么……再见。”
她伸出手。
男子楞了楞，最终，还是颤抖着握上了那只手。
“……再见。”
秦越在月光下微微笑了，笑中似乎有泪。
但这个笑容却是如此的阳光，仿佛能够温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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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这个周末要去活动，偶请假偷懒一个星期……表PIA！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八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