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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散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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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院出师不利,乔迁宴的当天险些被当成牙贩子,让街坊用臭鸡蛋烂菜叶子给砸了。
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登徒子,嘴巴这样快,前后没多久的功夫竟能传得满城风雨。宋沛宁此后,经常倚着墙根儿啃鸡腿,边啃边沉思是谁。不过沉思归沉思,过去的事也找不到由头,只当消遣便慢慢不提了。
取而代之的,是屠夫张家走失的幼童居然安然无恙地回家了,这档子事儿在人人自危的时代实在稀奇,于是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新鲜事,饭后茶余免不得要提上两句。
谈论的人多了,邻里街坊口口相传,就越传越邪乎了。
什么屠夫张单枪匹马闯驿站的,观音菩萨显灵惩奸恶的,狐仙娘娘、玉皇大帝、阿弥陀佛……什么牛鬼蛇神的传言都齐了,单单漏了慈幼院宋女公子这一说。
囡囡回家后没两天,府衙来人在闹市口张贴告示,假驿站真牙贩一案告破,还顺藤摸瓜解救幼童若干,现已通通还家。
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夸赞知府大人真乃民间父母官,以雷霆之势破了局。
就这么夸了好些天,上头体察民情,很快颁布了皇家御令。御令有云,知府大人体桖民情,洞察入微,此乃百姓之大幸,便不如去那山沟沟里继续造福我朝百姓吧!
明为升,实为贬,一竿子支到岭南以南。苦了知府大人须得跋山涉水地过去,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再攀回京城。
传言知府大人临行前,太子贴身侍卫也来相送,特意奉上一封太子口信。信上言道:为人父母官,尽得知百姓如何苦,不若自观之自苦之。
旧知府大人走了,新知府大人很快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京城很快恢复祥和,无大事发生。
那便再说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屠夫张感念宋沛宁相救爱女之恩,亲自登门道谢,负荆请罪。两家冰释前嫌,顺便给自家囡囡讨了个姓名。屠夫张没念过书,一直想给女儿取个好名字。
他回忆起囡囡出生那天,说那一日月朗星稀,窗外的栀子花香甚是好闻。婴儿的啼哭声脆亮,一声就划破花香月夜,他那时想,他的女儿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小娘子。
宋沛宁想了想,笑着对屠夫说道:“您可当真糊涂!囡囡出生自带了闺名,你竟视而不见。”
屠夫张怔了一下,随后也朴实老实地笑了:“老夫愚钝,女公子请讲。”
“张栀好。”宋沛宁顿了顿,“您若不嫌弃,以后便唤她好好吧。”
小孩子的病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好好小朋友活蹦乱跳,跟着爹爹回到了肉铺店,还坐那一张爹爹手打的小凳子,陪着爹爹从日升到日落。
小五六七和虎子牵挂好好,时常探望,每次来都会耐心陪她玩上一阵。好好最黏小七,一次日暮分别,好好趴在小七耳边偷偷地说:“好好长大以后,要嫁给小七阿兄。”
听得小七脸颊红红,红着脸回家,红着脸被同伴取笑,之后又红了好几天。
虎子到底没有还上宋沛宁的荷包。
和宋沛宁解释了其中原委,他拿了宋沛宁的荷包,是为了给他病重的小友治病。他早就知道宋沛宁是好人,事出紧急只能出此下策,他本也做好打算,待小友的病好些了便带着他一同来找宋沛宁道歉。
虎子挠挠头,面上怪不好意思的,“女公子仁心仁爱,想必不会与我等小乞丐计较吧?”
宋沛宁听完冷笑一声,朝裴钱霍扬了扬白玉般娇贵的下巴。裴钱霍一张脸黑得吓人,岿然不动,回望了眼自家女公子,不声不响却似乎骂得有点难听:女公子呀女公子,屁大点事能不能不要来劳烦裴某?院中大小事务要打理,裴某忙得很。
裴某不动,有人按耐不住。小五六七一起上,扑倒虎子专挠人胳肢窝脚心窝痒痒肉,虎子怕痒,在地上直打滚,宋沛宁看了笑逐颜开,小人得志似的站起来,踩在黄花梨木的凳子上拍手叫好。
宋沛宁解恨道:“哼!你可知这荷包是我阿爹找了全江南最好的绣娘,用了最好的丝线缝制,全天下仅此一个的荷包!瞅你那小黑手,给我这水粉色的荷包攥得黢黑,哪家的姑娘会爱黢黑的荷包!”
虎子泪眼汪汪想逃却是晚了,抱成团团愤愤地想:阿映这小子看人不太准呀!女公子心眼太坏了!!
虎子自愿搬进慈幼院,按照慈幼院的辈分排小三十一,与小五六七差了一大截,接着又吵吵闹闹了好几天。
宋沛宁不愿夺虎子的名字,便随了他还叫他虎子。虎子那小友也接到黄大夫那医治,虎子日日探望,十分挂心,与阿映也重归于好。小友病愈后,同样搬进慈幼院来住,名唤小三十二。
如今再回想起乔迁宴上屠夫张怒闯慈幼院的闹剧,也不知该归结为是福还是祸了。
那一日的那场争端像是一条细细的线,悄悄缠住所有人的手脚,将大家都绑在一起,维系在一起。唯独有一人下落不明,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宋沛宁从医馆回家后再也没有见过云翎。她向屠夫张打听,屠夫张说此前没见过这位公子,她去问虎子,虎子也说没见过。
云翎除了那日短暂地现身,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后,仿佛从来没有停留过世间。
宋沛宁常常陷入怀疑,是否坊间内流传的鬼神之说里,是哪位仙家云翎借着骨肉凡胎降临,特来渡人世苦难。不过想入非非后,宋沛宁自己也觉得绮思荒诞。
她也许,就是想再见见云翎。她想透过云翎的骨相,去窥见长大后的阿回。不知与阿回一别之后,他如今过得好不好。长高了没有,长胖了没有,豆腐似的小脸晒黑了没有,这许多年来吃苦了没有。
裴钱霍隐约察觉到宋沛宁的心思,后有一日善意提醒,“阿宁,你可记得那日赶来援救的援兵?”
宋沛宁不解,偏了偏头,她隐约记得那日援兵训练有素,锐不可当。若要仔细深究,那日自顾不暇,却也不记得再多了。
裴钱霍叹了口气,摊开了直言告诉她,“那不是普通衙役,是御林军。”
“御林军?”
宋沛宁惊恐地睁大双眼。
“对,我看得清清楚楚。”裴钱霍若有所思。
御林军不守护百姓,只守护皇家。皇城里人心复杂难辨,一次的并肩同行,不代表次次是友,宋沛宁成立慈幼院本就如走钢索,危险难测,他不愿她去涉险。
裴钱霍顿了顿,不忍心戳破宋沛宁的心思,“云翎绝非等闲之辈,与……阿回不同,你还是别想了。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莫要被人利用了,还是小心点为妙吧。”
那日城门下,裴钱霍早就瞧出了云翎的端倪。也或许更早,云翎有备而来地靠近,让裴钱霍不得不防。即便云翎救过阿宁的命。
他不管云翎是谁,他只想保护阿宁的周全,倘若日后有一日云翎危及到了阿宁,他定然毫不犹豫地与云翎反目,刀剑相向。
裴钱霍说得不错,这些天来处处彰显着云翎的不普通,当今这世道乱,说到底还是朝廷里出了岔子,里面断然大有文章。皇城里的斗争难测,若云翎出自皇城,确实不该交好。
退一万步讲,云翎消失到现在,似乎也没想过要与她交好。
宋沛宁回过神来,朝裴钱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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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迎来盛夏。
慈幼院添了几张新面孔,必然要多添几套夏衣、几双碗筷。哪怕是琐碎的小事,也有的宋沛宁忙,日子敲敲打打过得热乎,自然没察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有了虎子的牵线,宋沛宁在京城一众小乞丐堆儿里算是混出了名堂。偶尔进城施粥,兄弟伙儿们都给面子,闻讯赶来的大小乞丐们端着碗沿蹲坐在路边,稀里哗啦地喝着粥,见到宋沛宁,点头感谢,乐呵呵的,也会攀谈闲聊几句。
这季节入了夏,一身的力气总觉得闲得慌。
宋沛宁近日来又有新琢磨了,京城里的乞丐年龄层跨度大,不像在临舟时多数是孩子。这里老少皆有,年纪大一些的,有手有脚其实可以自食其力,只是欠缺一项手艺。
若是能开办手艺学堂,乞丐来此进修,她再创造渠道输送他们去做活儿,那么京城里流民的数量则会大大减少。当然如果志不在此,年轻小些的也可去读点书,将来当个账房伴读都是极好的。
只是那些惯会使蛮劲的苦活计,宋沛宁断然不会考虑。
宋沛宁生起这么个想法,也就是近两天的事。这几日施粥认识了一位乞丐老者,花白的胡子头发,讲起道理头头是道。像是看遍了人间,又看透了人间。宋沛宁很喜欢同他讲话。
这位老先生今日光临施粥帐篷,正好宋沛宁借此机会来找老先生讨教。
宋沛宁说完,老先生昏黄的眼珠闪出惊异之色,活到花甲之年什么新奇事没见过听过,可还从没听说,有人想送乞丐上学的?
老先生摆摆手,隐晦地表达热心肠的女公子其实年轻又冲动。
宋沛宁不大服气,眨了眨发亮的眼睛,继而争辩道:“您怎知行不通呢,哪怕是乞儿也该有一次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万一,读书识字学技艺能改变他原本只能流浪的命格,那这就是他一辈子的大事。可是如果没人为他指路,没人告诉他,你也可以学习,你的生计不光只有乞讨,那便一生都要困在原地了。”
老先生听完没回答,低头吹了吹手里的白粥,笑道:“女公子既然心里有数,何必来问老朽,做便是了。我已经很老很老啦,未来的乞儿们何去何从,命格如何改写,便交由你这般有胆识的少年人手里吧。”
宋沛宁的表情软了软,还想再说什么,施粥帐篷传来小五的呼唤声。多半是缺人手,或是一言不合又要喊她去评理了——宋沛宁匆忙站起身,有礼地向老先生点了点头便跑回去忙了。
少女亭亭倩影才走,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位白衣小郎君。
老乞丐抬眼看了看他,并不是眼生,这位公子他在施粥帐篷外见过许多次。二人点头互打了照面,老乞丐想想最终开口问道:“这位郎君,你是来喝粥的吗?”
云翎身姿玉立,温文儒雅,闻声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道:“不,我只是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