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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散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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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霍话罢,从怀中掏出一张印着一只鞋印的拓纸。
“大人明察,这是我刚从屠夫张肉铺附近发现的可疑脚印。此鞋印约莫一寸八,是为一个成年男子的脚长。”
知府大人抬手示意,一旁的衙役走上前拿过拓纸,呈递了过去。
知府沉思半刻,官态做尽,才悠悠开口问道:“你是从何处发现的脚印?”
裴钱霍答:“回知府大人,是在铺子斜对街的鲜花铺旁边,紧接着的一处窄道。今早鲜花铺老板娘刚理的花土,废弃的就置在铺子附近的墙根处,还未来得及整理,让那贼人心虚地踩了一脚。大人若有疑虑,可派人前去查看,这鞋印位置与朝向,全然是对着猪肉铺的方向。选得可谓巧妙,既有墙根做掩护,又能容他打量得清楚。”
裴钱霍顿了顿,神情认真,语气跟着锋利起来,“清早花铺老板娘理花土时,女公子并不在城中,即便我当时已进了城中,这鞋底纹路与我并不相合,由此,囡囡的失踪和我家女公子无关,是为另有其人!”
裴钱霍说得有理有据,证据也都摆在眼前,知府立刻差人去查,等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派出的衙役气喘吁吁地回来,认证了确有其事。
毕竟太子殿下人还在堂中,知府不敢怠慢,更别提得罪,宋沛宁解除嫌疑,当场被释放。不过怕放了屠夫张出去,还要继续生事,屠夫张则被压下去候审。
屠夫张被衙役压走前,一张粗糙无光的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绝望无助的眼睛。
他看了看宋沛宁欲言又止,好像那贼子若不是宋沛宁,他便更不知道是谁了,他的囡囡……便更不知该去何处寻了。
正要离开,宋沛宁在后面还是忍不住把他叫住。
“等一下。”
宋沛宁提裙,绕到屠夫张面前。
尽管今日鸡飞狗跳已是十分不体面,二人之间似乎多说一句都是累赘,但宋沛宁还是走过去,轻声安慰道:“屠夫张,我知你不信我,也没理由信我空口白牙。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囡囡找回来,这么做不是为了澄清我自己,只是希望她能回家。”
“好了好了。”
知府大人连打着瞌睡,急拍了两下惊堂木,这种大义凛然的话,知府大人从不爱听。
皱眉催促道:“少说点客套话,你们二人若是早些和睦,也不至于连累我老身子骨,亲跑到京郊去……快些都散了吧。”
衙役得令,压着屠夫张欲走。
他最终没来得及对宋沛宁说什么,好像刚刚在公堂上把他漂泊无依大半辈子的话都倾吐完了。剩下的力气只够深深看一眼宋沛宁,仿佛蕴含万语千言,然后踉跄了一步,被按着走远了。
“我们也走吧。”
身后有道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宋沛宁闻声回过头,看见了云翎。
云翎一袭白衣,朝她笑了笑,说道:“你今日怕是受惊,有些乏了,晚些时候我请黄老先生给你开两副安神的药,等煎好了,再差人给你送过去。”
宋沛宁晃神,一种奇异的、熟悉的感觉莫名从她的脚底钻了出来。
云翎说完,想了想,怕宋沛宁只身去犯险,继续说起来,“囡囡的事,你也别担心。我会……我想,知府大人自有定夺。”
“你是谁?”
不等云翎话落,宋沛宁上前一步,打断他这么问。
“什么?”
云翎被问得诧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展眉向上,整张脸的表情全都柔软了下来,声音里似是掩着喜悦,又似是真的没听清,柔声跟着问了一句,“阿宁……你说什么?”
宋沛宁看着云翎,她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个小少年,她的小少年离开太久了,久到她快要记不清了。然后遇到一个稍微有点像他的人,就会错觉是他回来了。
“……没,没什么。”
宋沛宁自觉失态,迅速回过神来,发现裴钱霍走在前面,略过云翎的问句不答,转去喊裴钱霍。
“裴钱霍,那贼人的鞋底你可还多拓了几份?给我看看,能否再瞧出什么来。”
“那是自然,我正想着带女公子去鲜花铺子看看。”
裴钱霍说着,从衣服里又掏出了一张拓纸。宋沛宁接过,凝神看了半天,将一张拓纸横竖翻了过来调过去地瞧,突然抬起头,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了,是行脚商!”
“行脚商?”
“行脚商?”
裴钱霍和云翎同时开口重复说道。
“对!”
宋沛宁摊开拓纸,指着鞋底隐隐约约的纹样,解释道,“你们看,鞋底的边缘不光滑,鞋底花纹辨不清,脚心处明明是有花纹的,到了脚掌处就断掉了,这一看就是走路太多,花纹是被磨光的。行脚商常年行走在外,走路走得多了,鞋底纹样都会像这样自然而然地被磨掉。而且你们看它的边缘,有草编的痕迹对吧,我记得,行脚商们一贯爱穿这类耐磨轻便的草鞋。”
宋沛宁说罢,眼睛放出光来,重新燃起希望,推着裴钱霍正要往衙门外走去。
她走得太快,不小心绊到了脚下的低矮门槛,却是丝毫不在意,提起裙裾,反而大步朝外跑了起来。
午后微风轻轻带过宋沛宁的发梢,奔跑起的裙摆纷飞四散,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摇曳在春风里,生生不息。
春风有时很烈,不是一直温柔,吹弯她的枝头,吹落她的枝叶,可择日再看,她依然亭亭。
单从拓纸上看恐有误差,宋沛宁一行人重新返回猪肉铺。
虎子守在那枚花土脚印旁已经等候多时,生怕有人经过不注意踩了一脚,线索便没了。
看到女公子安然无恙地回来,虎子很是高兴,“女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钱霍在调查我线索时遇到虎子的事情,在来的路上说给宋沛宁听了,宋沛宁看见虎子也并不意外,笑着回答:“多谢你记挂我,平安无事。”
说完,俯下身近距离观察这枚脚印,果然如她所料,脚印比拓纸呈现的更加清晰,进一步印证了宋沛宁的推断。
宋沛宁顿了顿身,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回望向人来人往的长街。
这条长街,她走过许多次,明明长街还是那条长街,招牌还是那些招牌,可总觉得隐隐少了点什么……往日里背着大背篓吆喝叫卖的行脚商,今日竟然鲜少见得!
隔壁鲜花铺的老板娘谢婶,闻见动静,特意走出大门查看。
今日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邪风,她家门口真是热闹。先来了个小乞丐和大黑脸,大黑脸走了,来了几名官兵,官兵走了紧接着又来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后,除了那个见过的大黑脸,还有……一、二、三,三个小豆丁。
小五小六小七凑过去,三个人勾肩搭背抱成一排人墙,方才在衙门恐怖如斯,小六都快吓哭了。这会儿雨过天晴,几个人总算见了个笑脸,不过也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始终跟着女公子护着女公子的那位白衣郎君,与他们走散了。
兴许是走出衙门的时候?兴许是更早或更晚的时候。
反正误会解释清楚了,那位小郎君也没被牵连,万事大吉,也没关系了吧。
几个人聚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商量起下一步计划,不设防身后婶婶幽幽一声喊。吓得忍住没在公堂上哭的小六,到底还是泪眼氤氲。
“不知几位有何事?才一小半天,我这小胡同进进出出可是来过好些人了。”
谢婶对这些晚辈没什么好印象,语气不太友好,小五见小六委屈巴巴瘪着嘴,本想喊回去,却也不能叫女公子难做。
宋沛宁回过头,心平气和地向谢婶解释:“打扰到您,只是事出有因,对街屠夫张家的囡囡今早走丢了,我们也是不得己,正在寻她四处找线索。”
“囡囡丢了?”
谢婶一听大惊,她从早忙到现在,还真没听说此事,囡囡平日里活泼可爱,可怜见的,谢婶的脸色跟着沉了几分,“你说囡囡被人抱走了?”
宋沛宁点头,问道:“是,今早丢的,敢问婶婶这几日,附近可曾来了什么可疑的人?或是,行脚商,婶婶可有印象?”
谢婶低头,顺着宋沛宁的话思索,半晌后,一拍巴掌还真让她想起来了。
“你若单说可疑的人,我还真未必想得起来,但说到行脚商,还真有一个。”
“怎么说?”
“按理说,这一带行脚商常打照面的,也全都认个脸熟。只是这位,我从前可从未见过,是个新来的,专卖野果子。我去看过,果子品相不大好,基本上无人来买,可生意不好,也不见那人放弃。反复徘徊,反复叫卖,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不死心,现在想想,若是真心做生意,成天兜着几个野果子像什么样子?真是越想越可疑…… ”
虎子急了,抢言一句道:“怕不是早就来盯梢的!”
宋沛宁说:“好在屠夫张发现得早,城门关得及时,我猜那人贩子想必还在城中。”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虎子:“虎子,京城中行脚商的驿站,你都知道在哪里吗?”
虎子拍拍胸脯,自信地笑道:“女公子放心,我在这京城之中一穷二白,唯独道路熟尔。”
有虎子这个地导,中间便省去许多麻烦,宋沛宁会心一笑,道:“你带路!”
“得嘞!”
虎子带头走在前面,宋沛宁向谢婶道过谢后,一行人朝着驿站出发。
谢婶望着晚辈们离开的背影,正要回家去。远远的,却看见刚才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哭包小六自己一个人找了回来。
谢婶停下脚,不急走了,笑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小六吸吸鼻子,揉揉眼,“女公子说,脚印得留着她还有用,特意叫我来看着,千万别让人踩坏了。”
看着糯唧唧的小哭包,谢婶心软软,彻底不凶了。
继而说:“婶婶回家给你拿个矮凳凳,春柿你吃不吃?你且坐着边吃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