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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避祸 ...

  •   这日一早天还大亮,叶湲被穿戴停当,郑氏吩咐奶妈抱了她,自己先行而出。朦胧的晨色间二门外停了几辆大车,郑氏先上了一辆翠幄青绸车,奶妈才抱着叶湲上去,叶湲张着小嘴连打了两个哈欠,郑氏见状便抱了她在怀中由她再睡一觉。

      叶湲眯瞪地想着,幸亏祖母叫母亲下去乡下帮着打理要搬去的学堂,自己才有机会出门,不然就跟两个姐姐一样得留在叶府不出了。而小爷们除了叶洛跟着母亲,另几个都叫二老爷叶秀带着去了。

      叶湲睡得并不踏实,这四轮马车做得甚大,内铺着垫褥横着引枕,叶湲窝在郑氏怀里,开始还觉得像荡漾在船上般舒适,但荡漾的久了便觉得头昏胸闷。叶湲睁开眼睛,透过车帘的青纱,外面有亮堂堂的光,显然已是大亮了。

      郑氏见叶湲醒来,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问道:“胖姐儿睡醒了?”

      叶湲眨巴着眼睛,忍着对“胖姐儿”的抽搐和胸口的难受,见郑氏美丽的眼底布满血丝,眼眶也眍下许多,想来是几天都没睡好,脸上的疲倦之色在晨光中如薄暮的霞光,虽不失艳丽却也是强撑着最后一丝荣光。

      叶湲心有愧疚,从郑氏怀里挣扎着要下来,郑氏便放她站到车厢内,依旧扶着她的腰。马车继续颠簸着,叶湲站不稳,便如醉汉般摇晃着,却不肯再窝进郑氏怀里,向吴嬷嬷怀里倒去。

      吴嬷嬷抱了叶湲,郑氏嗔怒笑道:“小丫头,不叫我抱,以后休找我!”叶湲抬眼看她,嘟起粉嘟嘟的嘴,指着郑氏身边的引枕道:“睡!睡!”

      郑氏怔了片刻,眼圈一红就要落泪,但有奶妈在,便不肯失了风度,含着泪花笑道:“真是个小鬼灵精的,知道心疼人了。娘不累,你睡吧。”

      叶湲摇头,爬出奶妈的怀抱,爬到郑氏腿边,用小手给她捶腿,嘴里依然锲而不舍地说着“睡”字,郑氏激动得抱起叶湲狠狠亲了几口,然后母女两人脸颊对着脸颊,郑氏在叶湲耳边低语道:“我还有女儿担心,可你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声音虽低,但叶湲听得分明,抱着郑氏的脖颈软软地安慰她道:“安安!”郑氏听明白了,不由笑了起来,又亲了亲叶湲脸颊,拍着她的后背说:“明白了,我安心着呢。”

      叶湲便从郑氏的怀里钻出来,爬到引枕边,躺下,又拍了拍身边。郑氏更笑了,吩咐吴嬷嬷:“走了小半日,洛哥儿想来也饿了,妈妈去陈妈那里瞧瞧有什么吃的,送些吃食去他那里。”

      吴嬷嬷便叫停了车下去找陈妈。吴嬷嬷一走郑氏才放松了一直挺直的腰肢,伸直了腿躺到叶湲身边,并将叶湲抱在臂弯。

      叶湲舒服地哼了哼,心里却很不忿,难道有人在的时候就不能舒服地躺着或歪着?这贵妇人当的!

      迷瞪了没一会子,叶湲那被颠腾的闹心劲头又翻了回来,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刚想翻身避开郑氏,口里的奶腥味就一下子就蹿到脑门,然后那早起吃进去的奶水便如决堤的坝喷泄到郑氏的衣袖上。

      郑氏因操心了几日都没睡好,今天因为马车颠簸,又有叶湲的懂事凑趣,她躺下不一会子便进入黑甜梦乡,对于叶湲的吐奶也未曾觉察。

      叶湲吐了几口奶,捂着嘴忍着恶心将最后一口憋了回去,也不敢发出声音惊动郑氏。终于将奶腥味压制住,叶湲悄悄地坐起来,扯了系在自己扣子上擦口水的帕子给郑氏擦脏污的袖管。

      叶湲只管埋头小心翼翼地干活,不想郑氏已醒来,先是诧异渐是若有所思,她的眸子渐渐清明,乌云般遮挡了几日的心思萌动而开。

      这几日郑氏想的最多的便是夫君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如今看来这个问题太简单不过,有这样一对懂事可爱的儿女在身边,她无论如何要撑下去!

      叶湲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抬眼便看见郑氏带笑的眼,她眨巴着眼睛张着小口,口水又啪嗒掉了一滴,郑氏的笑容便更深了,叶湲羞恼,扔了帕子钻进郑氏怀里揉搓起来。

      郑氏拿了装清水的奶嘴给叶湲喝了几口压奶,不时轻柔的笑声在车厢内扬起,很快又消散在车轮辚辚声中。

      突然车马一顿,马车停了下来,郑氏抱着叶湲安坐不动,不一会子便有此次负责出门的管家娘子陈妈在外回道:“三奶奶,是亲家舅母将两位小爷送来了,说是今日正谊堂搬回山居,两位小爷该随着下乡读书。”

      郑氏听了半响不语,只眼眶又有些红了,家里出事,那些亲戚世交都避之不及,她也给哥嫂带信叫带了峰哥儿兄弟回去,不过为避嫌之意,不料哥嫂却如此做派,叫她又心生暖意。

      不时,郑峰带着郑峦来给郑氏请安,郑氏掀开车帘看着哥俩说:“这又是何苦?乡下清苦,比不得城里繁阜。家里也不缺生计,请个学问好的先生到家里坐馆,什么学不成的?非要跟着去山上受那个罪?”

      郑峰笑道:“姑母这是嫌弃我们兄弟鸹噪了吧?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这可是正谊堂的山居楹联,如今姑母要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那流水落花的好所在,岂能偏心不带我们?”

      郑氏听郑峰如此插科打诨的,也知道哥嫂主意已定,断不能叫他们兄弟回去了的,便道:“也罢了,就一同去吧,只那乡野粗鄙,可没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可不许哭鼻子。”

      叶洛听闻母舅家哥哥到来,早猴急地跳下车跟来了,此时听见母亲如是说,拉了郑峦道:“峦二哥最爱哭鼻子了。”说着羞郑峦,“那日妙妙不见了,他蹲在花架子下哭红了眼睛,我和沈侨都瞧见了。”

      郑峦闻言,白皙粉嫩的小脸顿时红透如路边怒放的桃花瓣,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肯吭,叶湲瞅见他耳根都红透如煮熟的虾子,便瞪了一眼叶洛,叶洛对妹妹做了个鬼脸,拉了郑峦去说话了。

      郑峰见郑氏总有不自在,便知她虽然接受自己兄弟随行,心中却还是放不下,于是又说:“姑母不必忧心,且不说叶家老爷和姑父会吉人天相,单说我们家,不过是微小皇商,上不得什么名牌的,跟着姑母家一处,横竖与前途无关的。”

      郑氏也知道哥嫂是这个意思,但郑峰和郑峦还小,将来是要进学为官的,如今拼着与叶家拴紧,也是尽着亲戚家本分罢了。若叶家真的有事,这一家大小远近亲族莫不会波及的。只难得是哥哥家这片心。

      郑氏见郑峰小小年纪还要费力开解自己这个大人,便收了忧心,笑道:“我都明白的,你不必细说了。只一条,这上山读书可不比往日,若读不好,不仅先生要打板子,我也要罚他跪浣心阁的!”

      浣心阁是正谊山庄的外书房,叶昕在世时常叫叶家犯错子弟在那处罚跪闭门思过,是为洗心革面浣心处,郑氏这样说是不把郑家兄弟当外人的意思了,郑峰自然明白。

      郑峰顿时欢喜起来,忙作揖不迭地道是,郑峰又道:“姑母,这天已到响午了,前面有个茶肆,我们去歇息一回,喝点茶吃口东西,也喂喂牲口可好?”

      郑氏也觉得口干舌燥,便微笑点头,郑峰又一笑说:“我已吩咐了人前去茶肆准备间干净的房,这会子应已准备妥当了,姑母和湲妹妹在车上略坐一回,马再走几步便到了。”

      郑氏上下打量郑峰两遍,“峰哥儿想的很是周全,难为你这么大,就有这份心思。”

      于是郑峰亲自驾车,郑氏在车里赶紧道不可,郑峰大声一笑,拴了衣摆在裤腰,利落地跳到驾车人的横板上,扬起马鞭说:“姑母可不要小瞧我!湲妹妹,你也来瞧瞧,大哥这把式耍的如何?”

      叶湲便拍手而笑,郑峰虽刚到总角年纪,却见识颇多,为人又有些不羁,这赶车驾车的事还真是干过多次!

      郑氏见郑峰如此熟稔架势,知道他是个妥当的,便吩咐他仔细些,笑着放下车帘,抱了叶湲坐回车里。叶湲见郑氏嘴角的笑容总也藏不去,便知道娘家侄子的到来让她又心安了许多。

      叶湲靠在郑氏什么,心被什么东西都充满了,患难见真情,大难来时各自飞,母亲有个温暖的娘家!嗯,还是郑峦表哥好,模样像沈嘉骏,这心灵也像,是个内心正义品德高尚五讲四美忠厚踏实的好青年,危难之中不离不弃,才见人情冷暖。

      看看那个小乔,听说叶家老爷被革职查办,早回公府了。还有赵英,还是叶家的外孙呢!比祸国乔跑的还早了两天!真真世态炎凉。

      叶湲心中又将沈侨腹谤了八百遍才罢,害得沈侨伺候在公府郑太夫人的病榻前连连打喷嚏,唬得太夫人病中还不忘疼惜这个小孙子,吩咐了丫鬟带走了他,总不许他出现在自己病榻前,生怕病气传染到他身上。

      沈侨每每坐在郑太夫人房门外石叽上听着郑太夫人在屋里剧烈的咳嗽,那漂亮的眼睛便黯淡一分,长长的睫毛扬起又落下,最终将眼底的悲伤深深掩住!

      不时郑峰亲自驾了车将郑氏母子送到茶肆后门,早有茶肆老板娘子在门口迎接,原来这老板家院子正在官道旁边,见行人往来打尖人众多,便辟了前门楼开了间茶肆,后院仍和家人居住。院子虽简陋,倒还干净。

      老板娘子将郑氏等迎进正厅,厅里早有陈妈李嫂子等先下车准备,屋里只有两把椅子,便铺上半旧的弹墨绸绫椅袱,紫晴等先进去瞧了才扶了郑氏进去。郑氏坐下,早有人拿了自家带的锡壶去烧水,郑氏更衣。叶湲便扶着椅背学走路。

      郑峦和叶洛进来,郑峦规矩地跟叶湲问好,叶湲也回以温柔的笑容,顺便送了个“哥”字,郑峦的眼睛立马亮起来,走近叶湲两步细细打量着她,欢喜地眨巴着眼睛,半响才柔柔地说:“湲妹妹会叫人了呢!”

      叶洛便有些气道:“早就会了,不过这丫头懒,高兴才叫几句,不高兴怎么哄都不喊人,我哄了好几日她才喊了一声哥,不想沈侨来了,说是喊了好几声呢!如今峦二哥来了,这丫头也开口,真是可恶。”说着作势要去捏叶湲的脸颊。

      叶湲却忘记躲闪,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叫沈侨“哥”了?待叶洛的手捏上叶湲的脸颊,叶湲才醒过神来,那小子是故意撒谎气叶洛的!叶湲顿时气得牙疼,这个美人乔!

      叶洛的手捏在妹妹脸上也不过是作势,叶湲哪里不知道,放弃了生气,故意装疼咧着嘴皱着眉对叶洛哼哼唧唧,可怜巴巴的样儿,让叶洛立马心软了,放了手牵了妹妹的小手说:“我教妹妹走路,好不好?”

      叶湲连连点头,还是自家老哥好哄!美人乔是个两面双刀的小孩,峦二哥是个加点火就红了的小虾,都不是容易对付的正太啊!

      叶湲被叶洛牵着,一边手抓着哥哥的手稳了,一边却无着力处,晃个不停,叶洛力气又小,两人几次都快摔倒,叶湲便打郑峦的主意,伸手向郑峦还眨巴自己无辜的大眼睛软软地叫“哥”,几声下来,郑峦的脸越发红了,却也走近了,伸手将叶湲另一只小手牵住。

      叶湲高兴的恨不能高歌一曲,又牵到郑峦小手了!两大一小三个孩子在这农居里转了一圈,三人看着各色的东西都觉得新奇,挂着半条白绒绒毛尾巴棉花条的纺线车,晒在院子里织着鸟虫牡丹花样的蓝粗布,缺了口一人多高的大水缸,插在门楣的杨柳枝,各种铲、锄、锹、粗竹条筐、条凳等等,无不透着农家古朴,既新鲜又有趣。

      叶湲只觉得眼明心静了许多,雕梁画栋终不及这田园风光,不为其他,只为这一个“险”字,朝夕祸福,难测啊

      待郑氏净手毕,仆妇们又拿出自家的茶壶茶杯,乌木十锦屉盒,各色小食出来,伺候着郑氏、叶洛和郑家兄弟吃了茶食等,叶湲也被吴嬷嬷抱了去喂了顿奶水,便起身上车。郑峰自然安排好了人给老板娘子赏封。

      如此做派,生活起居精细到这个地步,哪里看出半分将倾之家的颓废?叶湲窝在郑氏身边想着,叶家这样几朝为官的家族,哪里这么容易倒下去?收家产,移学堂,回乡下,莫不是避世的前兆?可是她清楚记得,父母一起时商讨过多次,外选官职出去的,他们根本就没想过不做官!

      那么叶家此举,就是以退为进?示弱于人,示小于人,再数人情冷暖?叶家与朱家的擂台,不过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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