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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Amour Secr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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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晃过来,照亮墙上斑驳的涂鸦,邵行汌掌心的温度正隔着宴姝单薄开衫渡过来。
他怕人听不清,说话会下意识低下头凑在她耳边,唇齿间带着淡淡烟草香的热气径直扑在宴姝泛凉的耳廓。
宴姝一颤,耳尖瞬间烧红。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有人轻轻吻上她的耳朵。
她慌忙退开一步,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抚平裙子的褶皱:“没关系,能洗干净的。”
说完,不敢再多留,一头扎进没有灯火的夜色里。
走得太快,思绪太乱,没有注意到从头发上滑落的菩提手串。
几辆杜卡迪从路面上疾驰而过,落叶卷上轮胎,带来足够惊动整条街道的噪音。
邵行汌拧着眉扫过摩托上那些欢呼嚎叫的混混,戴上黑色鸭舌帽,烦躁压下被风吹乱的碎发。
这一条街电路维修,路灯全坏,石砖开裂到几乎没法平稳走路,治安不好,偶尔还会从某条漆黑的巷子里传出几声犬吠。
宴姝很怕黑,更害怕一个人走夜路。
她抬头,看见路口拐角那几个混混靠在杜卡迪上,对着她笑,下流玩笑越开越过分。
宴姝猛地埋下头,在包里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为自己壮胆。
没想到她的手抖得太厉害,手机没拿稳,一下摔在地上。
弯腰去捡,手机光却映亮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看不清罩在鸭舌帽下的脸,只能看清帽檐影子下因失血而苍白的薄唇。
黑色卫衣上熟悉的白色英文刺绣惹眼,宴姝眼睫颤了颤,在心中默默拼写一遍。
Guard.
「守护」
她停下,他也停下,在五六米开外快要打烊的小店里打包一份馄饨。
手上的伤很好的掩盖在袖口下,邵行汌叼着一支烟,有些困倦接过包装盒,懒懒说句谢谢。
汤滚出的气和烟雾缠在他身上,成了这条漆黑街道最纯粹的白。
宴姝别开目光,只当是巧合顺路,拢了拢外套转过身。
少年的脚步声在身后的人行道,不轻不重。
路过拐角路口时,还是不免被那群吊儿郎当的人吹口哨,浪荡的调戏近在咫尺。
令人作呕的酒气汹涌而来,宴姝讨厌这种味道,埋下头屏住呼吸,往旁边的电线杆靠过去。
就在她看着混混头子嬉笑朝她走近,心中涌起强烈不安的时候。
身后突然响起翻盖火机打火轮摩擦的声音。
宴姝拉紧包带,缓缓抬眸。
一瞬间腾起的火光在风中飘摇,将她的影子照得摇摇晃晃,也照亮了她面前狭窄的石子小路。
低哑平缓的声线就落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叫她:“往前走。”
好像在说。
别怕,往前走,我在你身后。
宴姝捂着胸口,僵硬抬腿,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擂鼓的心跳。
路口拐角的混混好像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看着走在她身后的少年也不像是好欺负的,做派迫不得已都收敛下来。
路两旁米白的玛利亚雕塑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脚下鹅卵石硌脚,低下头,能看见墙角挣扎生长的杂草。
宴姝就在身后微弱的火光中,走完这段看不见尽头的路。
是知道她在害怕,所以才跟在后面吗?
空中突然刮起大风,宴姝抬手挡住风沙,悄悄用手指揩去眼尾的湿润。
邵行汌的背影总充斥着她的青春。
她也曾这样跟在他身后,像是追逐泥泞沼泽里最后一束光。
那时的晨中总有种朦胧的梦核感,光会从指缝透过来,将眼中的景象晃得不真切。
宴姝站在天台吹着蒙热的风,喜欢看着橘黄的火烧云,听广播站放林奕匡的《高山低谷》。
「未见终点,也未见恩典,我与你极远」
她小声跟着哼唱,转身刚要下楼,却猝不及防听见一阵尖锐辱骂里混入自己的名字。
昏暗的楼梯口,徐佳用鞋尖重重碾灭烟,校服外套里穿着彩色的吊带。
“你真在宴姝桌底下看见了我的情书?”
“真的,班里同学翻她东西,我亲眼看见的,还被折成了纸飞机。”
“这个贱货,我给阿汌的情书都敢偷,是不是想死?”
“会不会是邵行汌自己丢的?”
“怎么可能?”徐佳拧起眉,轻蔑笑笑,“你知不知道我上周才在阿汌家里吃饭,我们两家熟成什么样子,他认识我,怎么可能会让我丢脸?”
“走,去她班门口楼道堵她,看我怎么弄死这贱货。”
寒风猎猎作响,天气说变就变,空中云层染上骇人的深蓝,一场疾风骤雨蓄势待发。
宴姝怔在原地,刚要后退,天台上的门忽的被风吹开,重重撞在脱落的墙皮上。
刚走下楼梯的那群人被响声引到回头,徐佳眯着眼睛看清少女手背上被她用小刀划的伤口,率先认出来,咬牙切齿喊:
“操!她在楼上!”
雨疯了般落下来,宴姝奋力撞开人潮,不要命的往下跑。
正是放学的时候,路上都是举着各种颜色雨伞的学生,勾着同伴的肩膀谈笑风生。
她没有雨伞,穿着一身湿透的白色校服奔跑在雨中,像是在暴雨里扑棱挣扎的濒死白鸽。
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叫嚣疼痛,她不想再受苦了。
她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宴姝张着嘴困难汲取氧气,抹去眼前的雨水,回头看徐佳的那瞬,忽然在侧门晃见一道熟悉身影。
像是刚从课上睡醒,邵行汌懒懒耷拉着眼皮,狭长上挑的眼尾总带些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他打着一把普通的黑伞,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雅痞气质却惹眼到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徐佳追在后面,看见邵行汌,脚步顿了顿,往树后躲了躲。
她喜欢邵行汌。
所以害怕他知道她会在学校霸凌漂亮学生。
徐佳狠狠瞪着宴姝,不甘心的站在暗处,像是随时会扑上去的豺狼虎豹。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宴姝咬咬牙,没时间再犹豫,踩着水洼,再次跨入倾盆大雨。
走出校门,人潮渐渐分流,邵行汌低头散漫刷着手机,走进无人经过的幽静小道。
雨雾缭绕,花圃里闷腐的泥散发着淡淡土腥气。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宴姝抬眼,望着笼罩在雨幕轻纱中的桀骜少年。
他人高腿长,却走得很慢。
像是刻意在跟她保持着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
眉眼阴沉压下时,总带着压迫的威慑力。
在邵行汌身旁,会有种无可比拟的安心。
一路上,只有竹叶被雨打落在地沙沙作响的声音。
眼前就是公交站,宴姝踌躇着脚步,确定徐佳那群人没有追上来,松了口气,四处张望着屋檐,想找个地方避雨。
就在雷鸣突然破开云层的那刻。
邵行汌忽然狭着风雨,朝她望过来。
他的身后车水马龙,店铺门前闪烁的耀眼霓虹灯在路面水渍下反光,整条街道亮堂明净。
宴姝猝不及防,撞进黑色伞檐下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底。
她知道,邵行汌同她并不是同路人,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出现宴姝两个字。
她是表格里的特困户,是从来只会站在国旗下听学生代表说话的普通乖学生,是狼狈供同学们取笑的异类。
在邵行汌面前,她从来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陌生人。
三秒后,公交车到站,轮胎被地面的雨水洗得发亮。
邵行汌淡淡收回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抄着兜转身上了车。
从始至终,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隔着车窗,看着少年模糊的轮廓在车中一闪而过,宴姝才舍得别开眼,拨开眼前湿透的凌乱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走到公交站台下躲雨。
晶莹水珠溅在地上,激起层层叠叠的水花。宴姝伸手扶上被雨浸湿的长椅,不知道手心碰到什么,一片冰凉。
她垂下眸,指尖一颤。
属于邵行汌的那把黑伞,静静躺在长椅上。
水珠从伞面缓缓滚落,它在等待一个没伞的孩子。
是留给她的吗?
宴姝摇摇头,放下这种荒唐的幻想,拿起那把伞,轻轻摁下伞柄上的按钮。
打开它,就好像打开了一场雨的心事。
……
过了这条马路,就是浣城大学。
破败巷口不复存在,昏黄的路灯排列在绿化带两排,保安守在保安室里,看着监控昏昏欲睡。
树上的吊灯被风吹晃,连光线也不清晰。宴姝站在灰色的墙皮旁,借着路牌反光往后瞥。
指尖的火光早已消失不见,邵行汌提着馄饨,摘下鸭舌帽,抓了抓头发,恹恹靠在墙上,并没有马上离开。
不一会儿,蹬着三轮车的八旬老爷爷从学校里出来,一身老旧的军大衣,脸上褶皱锋利,后座上绑着零零散散的废品。
一个塑料矿泉水瓶骨碌碌滚落,邵行汌缓缓垂眸,弯腰捡起,顺手将手上还热着的馄饨递过去。
爷爷像是跟他很熟,没有推拒他的善意,只是夸:“小邵,将来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命好,跟了你什么都不愁。”
夜色静谧,邵行汌咬着的烟燃到一半,猩红火点经过路牌镜像的扭曲,落在烟姝眼里。
她看见邵行汌唇角的淤青印在他冷白皮肤上,像是宣纸上的一滴墨迹。
他扯着唇笑,银色的耳扣闪烁着狂妄的光,摘下烟,垂着眸说:
“是我命好。”
是我命好。
有人跨过千山万水,见识过我的坏,见识过我灵魂深处的不堪。
却还愿意给我很多爱。
宴姝眼皮跳了跳,心脏仿佛被炙烤,说不上来的酸楚。
再抬头的时候,邵行汌已经重新戴上黑色鸭舌帽,抬指漫不经心弹去肩上的烟灰,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路口尽头。
寂寥,孤独,像是一束冰冷的火苗。
*
台球馆的工作下班太晚,余青荟实在不太放心宴姝一个人走夜路,托江迟介绍了另一份工作。
“绘梦师你知道吧,最近老火了,”余青荟拍着胸脯,“雇主的信息都有保障,我办事儿,你放心。”
再三犹豫,宴姝还是屈服于高额的佣金,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雇主给的地址是在灯火通明的公寓楼里,立在浣城中央。
那天气温低到了新高度,门口的保安大叔看见小姑娘冻这个可怜样,打电话确认后没有过多刁难,就让她进去了。
鹅卵石小道旁种满宴姝叫不出名字的绿植,像树又像是灌木,深色玻璃幕墙被路灯映亮,她拿着雇主给出的地址,绕了好远的路,才找到那一层。
站在门前,轻轻按着门铃,抬眼看向铜制的门牌号。
5-16。
碰巧是她的生日。
还怪有缘分的。
宴姝第一次接这样上门的活,太紧张,心跳又开始不规律。
就在她手心微微出汗的时候,门“叮”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看清了面前的人,打招呼扬起的手顿住,她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
邵行汌倚在门框。
身上还散着沐浴后的气息,水珠从他的下颚滚落,滑进他松垮的衣领里。
不咸不淡睨着湿漉漉的宴姝,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颀长身影让开一道,嗓音沉沉: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