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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Amour secret ...

  •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余青荟玩心重,跟同伴划拳喝酒,结果喝了个烂醉,回来以后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嘴里一直嚷嚷着“我要嫁给江迟”。

      宴姝耐心给她换上睡衣,又下了不少功夫把她哄睡,才起身去洗漱,换上睡裙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随意翻着。

      窗外树影摇曳,耳边是白色窗帘被风吹起,又拍在墙壁上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还是回想起在洗漱台旁邵行汌的背影。

      被风吹乱的头发,银质的素圈耳扣,带着戾气的眉眼,身上的外套是和校服相反的黑。

      看到他不适烦躁到连打火机都握不住的模样,下意识就走上去想要帮忙。

      完全忘记了邵行汌根本不知道她。
      他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

      宴姝睡不着,翻了个身,目光猝不及防晃见最后一条帖子的标题:

      【我因为喜欢的人,记住了所有下雨天。】

      她愣了愣,盯着那行字,直到眼睛都发酸,才摁灭手机。

      微凉的风灌进来,带着潮气。
      摇摇晃晃,为晏姝下了一场2015年的雨。

      那年,晨中被提拔为一级达标校,年末的表彰大会开得格外盛大。
      学校领导很看重这个活动,不许学生缺席,有些班级为了面子好看,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带上家长。

      宴姝放学回家,和宴照生说了这件事。

      宴照生愣了愣,看着自己残缺的腿,支支吾吾比着手语,满脸都是愧疚。

      「爸爸不去,去了会给小姝丢脸。」

      饭桌上,葱花搅着乳白的豆腐,热气腾起来,掠过蜡黄开裂的墙皮,浮在灰色天花板。

      宴姝扒着夹生米饭,吸了吸鼻子,看着宴照生满是沟壑的脸,说着方言:“不会的阿爸,同学们都很友好,不会笑我的。”

      晨中表彰大会那天,谭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雨。

      宴姝被高年级女生锁在礼堂的洗手间,她们扒去她的棉服,把加了冰块的奶茶往她身上泼。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以后少往邵行汌班里跑,听见没?”

      女生们穿着短裙,手上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嬉笑着掐着宴姝的下巴,说只要她跪下来,就放她走。
      宴姝死死扶住墙,趁她们松手要扯她头发的空档,猛地撞开门,跑出去。

      “操!”
      “别让她跑去告老师!”

      猛烈寒风灌入走廊,宴姝的长发被刮到耳后,能清晰听见身后追赶的声音和不堪入耳的辱骂。

      礼堂热闹的气氛像是热浪,隔着墙涌过来,大雨打在生锈的栏杆上,她踩在湿滑的楼梯,猝不及防踩空一个台阶,直直往后仰。

      楼梯间潮湿昏暗,能听见洗漱台漏水,水珠从水龙头上一滴滴坠下的声音。

      她的袖口猛地被人拽住。

      有车灯闪过来,穿过楼梯口的蓝色塑料板,蓝光一瞬间映亮少年冷厉的侧脸。
      拉住宴姝的那双手,套着她熟悉的尾戒。

      宴姝小口喘着气,心脏比奔跑时还要跳得快,看着少年模糊的轮廓,后背紧紧贴着墙。

      楼上转角处传来男生吊儿郎当的哄笑,江迟没个正形朝楼下喊:

      “邵行汌,你他妈上厕所怎么那么慢?一会儿颁奖还去不去了?”

      邵行汌松开手,甚至没去看她的脸,垂下眸,声音懒洋洋的。

      “不去。”

      “为什么?”

      “无聊。”

      在附近晃悠的女生们听见这个名字,已经不敢往前追,不甘心往楼下看了宴姝几眼,灰溜溜走了。

      闷在角落的灰尘被激起,潮湿霉腐的气息掠过后,是一阵干净的皂角香气。宴姝战战兢兢抬头,看见他背着吉他,走上楼梯。

      没有过多停留。
      好像帮她只是顺手的事。

      几个男生跳到他身旁,勾着他的肩,不知道听朋友提到什么,他喉结滚了滚,低低垂下头,笑得肩膀发颤。

      少年嚣张又肆意,站在模糊晦涩模糊的光里,朝淅沥的大雨走去。

      宴姝别开脸,不再去看他的背影,抬手把湿透的头发扎起,转身往礼堂走去。

      班主任几次三番强调表彰大会结束后要清点人数,宴姝猫着腰找位置,好不容易摸到班里的木椅子,却险些撞到一个男人。

      裤腰带上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宴姝抬头,才发现是教导主任。

      “邵行汌跑哪去了,马上就要表彰了怎么就找不到人了,一到这种时候就掉链子。”

      他急得团团转,表彰队伍已经走上了主席台的台阶,教导主任没办法,随手拉住旁边路过的人:“你替他去。”

      宴姝被扯得脑袋发蒙:“我……”

      “就你,别看了,来都来不及了谁还管你是男是女,赶紧上去!”

      教导主任训诫声很大,宴姝被推到队伍里,站在台中央,当着全校的面,接过那张印着邵行汌名字的橙红色奖状。

      掌心泛着潮意,她的指尖不自觉发颤,刘海紧贴在额头,一双小鹿眼脆弱闪躲。

      礼堂里窸窸窣窣响起讥讽嘲笑,一分不差传到宴姝耳朵里。

      “诶,你看她,她整个人居然抖成这样。”
      “亏心事做多了呗,这么小的年纪专找那些老男人傍大款,不要脸。”
      “太恶心了。”
      “你听说了吗,她爸是个残疾人啊……”
      “……”

      宴姝咬着牙,头疼得要爆炸,手上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陷在肉里。

      她僵硬无力的站在原地,潮湿的心脏不再放晴。

      她知道的。
      没有人会喜欢站在灰暗里的人。

      有滴水落在她脸颊上,不知道是屋檐漏雨还是她真的哭了,宴姝用手背胡乱抹去,有些倔的抬起脸。

      空荡荡的二楼,淡漠散漫的少年,沾满黑斑的天花板。

      谣言愈演愈烈,台下的同学指着宴姝,一片哄堂大笑。

      只有邵行汌面无表情,双手懒懒搭在栏杆上,缄默而阴郁。

      时间过了太久,雨声太大,他们离得太远。
      宴姝也忘了。
      那天他究竟有没有低下头,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

      凌晨四点半,宴姝被疼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手指上被火机烫出的水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蹭破了。

      伤口甚至正在往外渗血。

      宴姝“嘶”了声,没想到不处理会这么严重,抽出纸巾随意包了一下,起身套了件外套,看了眼呼呼大睡的余青荟,准备自己出去去找药店。

      窗外雨停了,天空隐隐透出些深蓝色,石子路两旁套着木栅栏。
      不远处的松树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在寒风中摇曳。

      宴姝运气不好,顺着大路走出去,只看见一家便利店。

      “烫伤药?”店员听见她的要求摇摇头。

      “我们这只有一些吃的,您要往右边的岔路走才有卖这些的,要走好远一段路呢。”

      宴姝点头道了谢,买了袋三明治,坐在窗台前拆开。

      在昨天饭局上听那些男生吹牛本来就让她没胃口,凌晨的梦又耗费了她好大的心神,不饿就怪了。

      顾不得手上的伤,正准备大快朵颐,旁边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忽然转了个头,手肘碰倒身旁的牛皮纸袋,露出纸袋后一双青筋明显的手。

      她咬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望过去,看见他耳垂上环形的银质耳扣。

      邵行汌紧蹙着眉,修长指尖不安的颤了颤。
      不知梦见了什么,倏地睁开陷在碎发里的眼。

      门口挂着的贝壳风铃叮叮作响,店内弥漫着淡淡的热可可香气。
      他们隔着一个座位,在闪烁的白炽灯下长久地对视。

      邵行汌率先别开眼,不耐烦抓了抓头发,轻“啧”一声。

      没睡醒,还有些起床气。

      宴姝还来不及回神,店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骂骂咧咧的粗壮醉汉,手上还提着个绿色的酒瓶,红着脖子四处张望。

      她被动静吸引着看过去,看清男人的脸之后,又猛地垂下头,耳边一阵嗡鸣。
      周遭骤然变成一片灰暗,一下把她拉回多年前腐朽不堪的梦魇。

      “叔叔帮你换衣服好不好?”
      “小姝乖,叔叔帮你换完,给你很多钱去买糖。”

      他狰狞的笑还历历在目,成为宴姝心里无法停息的飓风。

      这个醉汉就是秦露第一次带回来,笑眯眯朝她伸出手要撕碎她裙子的那个人。

      这种阴影并不能随着岁月而褪去,它像是最尖也最小的针,可以往最深处扎,直到任何人都看不见,只有被扎的人才知道,它永远都在,永远都会疼。

      醉汉注意到角落坐着年轻女孩,脸上马上挂上猥琐的笑,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去。

      时隔多年,他应该早已认不出她,但在酒精的刺激下,早已褪去那副令人作呕的高知模样,压不住骨子里的荒淫。

      宴姝不安的往里坐了坐,别过头躲着醉汉的视线。巴掌大的脸吓得煞白。

      手上的纸杯没抓稳,砸在地上,洒出滚烫的豆浆。

      邵行汌恹恹掀起眼皮,侧过头。

      目光顺着一地狼藉往上,落在她外套上被她紧张扯出的细密褶皱。

      他没说话,站起身,走到拐角的货架旁挑了包烟。

      脱下了夹克,他套了件黑色的卫衣,胸口有处白色英文刺绣,懒懒靠在旁边,应该是昨晚没怎么睡,眼下一片淡淡乌青,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灰色烟盒在手上漫不经心抛了抛,又不满意的放回去,拿出另一包。

      他挑得很慢,不偏不倚,就堵在醉汉要走的过道上。

      宴姝怔了怔,看着玻璃窗上邵行汌缥缈的背影。
      他很高,站在货架前要微微低下头,拿东西的时候,会习惯性用指尖在盒子上点两下。

      醉汉走到邵行汌面前,因为醉意而大着舌头,推着他的肩,嘟嘟囔囔的说了半天别人听不太懂的话。

      大致意思就是叫他让开,别挡道。

      邵行汌动都没动,抽出一包南京炫赫门,在指尖转了一圈。
      垂下眸,没什么表情地睨着他。

      就像是在无声对峙。
      疏冷直白,令人不寒而栗。

      醉汉被他眼底的狠劲吓到,整个人抖了抖,不敢过多纠缠,装腔作势的怒骂几句,一步三回头走出便利店。

      窗户没关紧,风从缝隙灌进来,几片枯叶晃晃悠悠坠在窗台。

      直到收银台传来小票玆兹的打印声,玻璃窗的倒影再也没有邵行汌的影子,宴姝才从刚才的情绪里脱身,看见他留在位置上的牛皮纸袋忘了带走。

      她拿着纸袋,追了出去。

      “你的东西……”

      太阳缓缓升起来,破开天空阴霾。

      邵行汌把烟拆开,抽出一支,只是咬在嘴里,没点燃,散漫仰头,看了眼日出。

      声线很沉,泛着刚睡醒的沙哑,因为咬着烟而模糊不清。

      “给你的。”

      路上的石头被光照得亮晶晶,晃进宴姝的瞳孔里。

      邵行汌的背影开始散进光晕。

      宴姝脚步忽地停下,愣愣往纸袋里看一眼。

      一看就知道是刚买不久,被塑料薄膜包裹着,沉甸甸的。

      里面装着的。

      是一盒烫伤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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